由于北地的眾多勛貴近日匯聚燕京，太守特意組織了一場會獵。初夏的伊什那草原天高云闊，水草豐美，白色的帳篷像擺在綠色大甸上的珍珠，觀賽的木臺之上，彩色的旗幟迎風(fēng)飛揚。

　　盡管國公爺和禮部尚書都會出席，但比起公府的正式宴飲，會獵則顯得輕松許多，世族來的都很早，無論男女老幼皆著獵裝。

　　長輩們?nèi)宄扇壕墼谝黄鸷褦⒄?，年輕的子弟們有的已開始在空場上打起了馬球。

　　正中央的觀賽臺上，南懷瑾正與禮部尚書閑話，南懷仁和北地上師上官長鶴在旁作陪，有北地鷹衛(wèi)和天元護軍于左近值崗，不時有門閥家主上前拜會。

　　托婭沒有跟丈夫同席，而是與幾位望族夫人坐在一處說笑。

　　一時說到哪家的女兒剛剛訂了親，夫婿是燕京城里的一位青年俊杰，一時又說起自家在某個地方建了一片莊子，夫人們哪天得空便一起逛逛。

　　有人說最近得了幾塊上好的狐皮，今日帶了過來想著正好給咱們大小姐做件大氅，有人說自家夫君對公府的三位公子贊不絕口，自己的兒子若能學(xué)到三四分便心滿意足了。

　　沒人提起分別進入公府和三爺府的袁玲和袁珞，盡管她們此刻正陪侍在南懷瑾和南懷仁所在的觀賽臺上。

　　一些豪門千金正聚在一側(cè)的箭場射箭，靚麗的獵裝，鶯聲燕語，吸引了不少青年男子的目光。

　　“上官妹妹好久不見了！”一個剛剛及笄的少女著一身漂亮的獵裝，手執(zhí)一張精致的彎弓走上前來，對著一個比她稍小一些的少女笑道。

　　“蘇姐姐?！蹦巧倥h首為禮，盡管也身著獵裝，但渾身上下依然透著一種十分清雅的氣質(zhì)。

　　周圍的千金們不由彼此對視了一眼。

　　這兩個少女，一個是北地上師上官長鶴的女兒上官瑤，另一個則是新賓沁另一大望族蘇氏家主的嫡出幼女蘇苒苒。

　　而這蘇家的長子蘇晨亮，又與南家四姑奶奶南懷嫣的長女拓跋瑜定了親。

　　蘇苒苒比上官瑤年長一兩歲，從小驕縱，自聽到上官瑤“小才女”之名的盛贊后，就看她很不順眼，每次見面便都想著跟她找些麻煩。

　　此次兩人碰面，不知蘇苒苒心里又打了什么主意。

　　果然，蘇苒苒秀眉一揚，開口說道，“妹妹的步射可是越發(fā)進益了？趁著會獵尚未開始，咱們玩上一局如何？十支箭定勝負(fù)。”

　　“妙極！”蘇苒苒的身后有人湊趣道，“不過蘇妹妹，既是定勝負(fù)，那可有什么彩頭？”

　　“那便這樣吧。”蘇苒苒想了一想道，“若是上官妹妹贏了，我便將頭上的發(fā)環(huán)送給妹妹，若是我僥幸贏了，妹妹的發(fā)環(huán)便贈予我，可好？”

　　眾人再次面面相覷。

　　看似不過是一支發(fā)環(huán)，但會獵之時，女子們通常也都是挽個簡潔的發(fā)髻，去了發(fā)環(huán)，那頭發(fā)可不是要重新再梳？輸了的人面子上定是很不好看。

　　“怎么？妹妹不愿？”看上官瑤有些遲疑，蘇苒苒掀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好。那便依蘇姐姐?！鄙瞎佻幟蛄嗣蜃齑?。

　　有侍從立即備好了一應(yīng)物事，上官瑤和蘇苒苒各自面對箭靶而立，眾千金則站在她們身后交頭接耳，不時發(fā)出一些議論和低笑。

　　蘇苒苒對自己的步射很有信心。

　　她自小也曾跟哥哥們一起學(xué)習(xí)，上次春圍時認(rèn)識了上官瑤之后，覺得文斗全然不是對手，便想著在其它方面將她壓住，于是很下了些功夫。

　　雙腳開立，凝眉彎弓，蘇苒苒英氣的姿勢立即贏來了幾個女伴的稱道。

　　右手一松，箭矢離弦，“噗”地一聲，只差些許便中了箭靶的紅心，彩聲再度響起。

　　“這箭射的偏了?！碧K苒苒故作不滿地?fù)u了搖頭，然后轉(zhuǎn)向上官瑤，“上官妹妹，看你的了?！?p>　　將箭搭上弓弦，上官瑤微微有些緊張。她挺直背脊，緩緩張弓。

　　箭出，中靶，但比之蘇苒苒的那一箭卻是偏出了不少。

　　“看來還是蘇妹妹的步射更勝一籌?！庇腥诵Φ?，蘇苒苒卻看了上官瑤一眼，心中有些詫異。

　　據(jù)她所知，上官瑤并不擅此道，原以為她能碰到靶子就是萬幸了。

　　應(yīng)該是僥幸吧！她心想，再次走出，第二箭，同樣臨近紅心，發(fā)揮的很是穩(wěn)定，而上官瑤的第二箭卻已有了不少進步。

　　兩人你來我往，蘇苒苒逐漸浮躁起來。

　　也不知什么緣故，今日她始終未中紅心，而上官瑤的發(fā)揮卻越來越好，看上去竟已與她不分高下。

　　眼見自己的最后一箭因為心急僅射中箭靶的邊緣，她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看到蘇苒苒這樣的神情，與她同來的一位貴女開始跟身邊的姐妹大聲玩笑起來，引得上官瑤的同伴紛紛側(cè)目，心道，這般吵鬧，分明是故意影響阿瑤！

　　上官瑤呼出一口長氣，定了定心，將耳畔邊的笑聲和腳步聲屏蔽到心神之外，想起一個溫暖的午后，初初習(xí)練的她曾一箭命中紅心。

　　嘴角邊不自覺地浮起一絲溫柔的笑容，上官瑤滿滿地扯開了弓弦。

　　可就在她松手之際，有人突然撞在了她的身上，令她整個身體一歪，那支飛出的箭矢便遠遠地脫離開了箭靶的方向，緊接著是一陣驚呼聲響起。

　　上官瑤有些狼狽地穩(wěn)住身體，抬頭一看，頓時也變了臉色。

　　幾位公子正跨馬從箭場那一邊經(jīng)過，而那枚箭矢就直直地飛向了其中一人。

　　上官瑤想喊叫，喉嚨卻緊地一時發(fā)不出聲音。

　　卻見那人微微轉(zhuǎn)頭，絲韁一扯便撥馬奔出，手臂一伸，很輕巧地將那枚箭矢抄在了手里。

　　看了看僵立的上官瑤，抬腿跨下馬背，那人朝她們這邊走了過來，寬肩長腿的矯好身形，配上一張上天精心雕琢的英俊臉孔，眾女在松了口氣的同時，臉上都現(xiàn)出了或興奮或嬌羞的光彩。

　　“大公子。”眾人紛紛向來人行禮。

　　南江風(fēng)很客氣地回禮，將那支箭矢遞還給上官瑤。

　　可能是因為剛剛發(fā)生的事，又或是因為別的什么，上官瑤的一顆心跳的很是厲害，“對……對不起，江風(fēng)哥……大公子，是我失手了，冒犯了大公子?！?p>　　“明明是塔沐姐姐撞了你，哪里是你失手了？”有女伴忿忿不平道。

　　“是啊！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另一人也撇了撇嘴。

　　“我也是一不小心碰到了上官妹妹，你……你別胡亂說話！”叫做塔沐的貴女急道，忍不住朝南江風(fēng)的臉上看去。

　　“哪里有這么巧？偏生這個時候一不小心？”

　　“那你什么意思？難道你想說是我成心讓上官妹妹用箭去射大公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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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女子開始爭執(zhí)，一疊脆生生的聲音讓南江風(fēng)感到些微尷尬。

　　“姐妹們不過是鬧著玩而已，大家別再爭了，反倒讓大公子見笑了?！鄙瞎佻幟Φ?，說著又轉(zhuǎn)向蘇苒苒，“是我輸了，蘇姐姐。姐姐的步射阿瑤很是佩服?！?p>　　“上官妹妹這般大度，但當(dāng)著大公子的面，我卻不敢隨便領(lǐng)情?！碧K苒苒冷冷道，“方才那一箭自是不能作數(shù)，咱們有始有終，妹妹，你還差最后一箭。”

　　“既是這樣，上官小姐便動手吧?！币粋€淡淡的聲音傳來，一人從南江風(fēng)身后緩行而出，身子修長，眉目如畫，透著竹般的孤清幽雅，也令得眾女一時安靜了下來。

　　“林樺?！蹦辖L(fēng)轉(zhuǎn)頭，笑意微微漾起。

　　“大公子?！绷謽鍦\淺躬身，隨即又把目光落回上官瑤身上。

　　林樺是上官長鶴的學(xué)生，才華橫溢，少年成名，只是性子冷，甚少與人結(jié)交，另眼相待的似乎也只有大公子南江風(fēng)一個。

　　南懷瑾領(lǐng)南江風(fēng)入南氏宗祠時，一些人心生嫉妒，曾對南江風(fēng)百般刁難，南江風(fēng)一笑了之，倒是林樺一首《風(fēng)入松》，將那些人諷的體無完膚，傳遍大江南北。

　　兩人立于上官瑤身前，一個溫煦，一個清冷，皆是人中翹楚，讓這些正值情竇初開的妙齡少女都或多或少的生出了艷羨之心。

　　此時，又有不少人圍了過來，上官瑤不好再辭，下意識地看了看南江風(fēng)，后者的臉上帶著那種慣常的柔和笑容，落在她的眼里，便好像是又回到了那個溫暖的午后。

　　那日，她讀書讀的有些乏了，忽起興致便去庭院中拿起了弓箭，恰逢去找上官長鶴的大公子南江風(fēng)經(jīng)過，與她說了幾句話，又順手指點了一會兒她的步射。

　　戎裝少年站在她的身側(cè)，微微俯身，用手指向前方，令她身周的氣息一時間都帶上了陽光的金色。

　　那一箭，她正中紅心。

　　從那以后，她似是喜歡上了步射，每日都會練習(xí)一番，父親上官長鶴見了也很高興。

　　他本就覺得女兒過于喜靜，身子不免纖弱，于是特意請了師傅上門教導(dǎo)，這一年她竟是進步飛快。

　　再次拉滿弓弦，凝心，靜氣，她的目光從箭頭緩緩移向遠處箭靶上的那個小小紅心，有一絲絲微風(fēng)拂過面頰，就像她能感覺到的那少年將軍的目光一般柔和。

　　“嗖”地一聲，箭矢飛出，正中靶心，箭尾輕顫，彩聲響起。

　　忍不住朝南江風(fēng)看去，少年將軍的目光也正停留在那紅心之上，嘴角邊洋溢的淺淺笑容，就那樣溫暖地直漾進她的心底。

　　蘇苒苒先是一愕，既而現(xiàn)出了羞惱的表情。

　　她咬了咬牙，沉默片刻，一伸手拔下了頭上的發(fā)環(huán)，狠狠丟到上官瑤腳前。

　　長發(fā)散下，她扔掉手中的彎弓，朝南江風(fēng)草草一福身，低著頭拔腿便走，卻正與一個走上前來的姑娘撞了個滿懷。

　　那姑娘“哎呦”一聲，向后退了一步，而惱羞成怒卻無處發(fā)泄的蘇苒苒則劈手便朝那姑娘的臉上摑去。

　　一只手忽地擒住了她的手腕，并不十分用力，旋即便放了開，身形也向后退了一步。她定睛看去，更加怒極，出手的竟是一個護衛(wèi)打扮的少年。

　　“混賬！敢對本小姐無禮，你活的不耐煩了嗎？”蘇苒苒的語氣變得越發(fā)尖利，“來人！還不把他給我拿下！”

　　沒有人上前，包括蘇苒苒自家的家丁。

　　一個女孩從那護衛(wèi)身畔轉(zhuǎn)了出來，略略驚詫卻又笑吟吟地問道，“蘇姐姐怎么了？是誰惹的你發(fā)這么大的脾氣？”

　　“大小姐?！币化B聲音同時響起，眾人已對著那女孩行下禮去。

　　蘇苒苒覺得自己今天倒霉的很，先是當(dāng)著大公子和眾人的面輸給了上官瑤，現(xiàn)在又差點打了靖國公的掌上明珠。

　　“沒什么?！泵虼秸f了一句，便稱自己身體不適，向南大小姐告了退，只覺無數(shù)憐憫的、嘲諷的、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扎在她身背后，讓她恨不能馬上消失了才好。

　　“阿瑤姐姐，沒想到你的步射練的這般好了！”

　　“小雪你又取笑我！”

　　“哪有！姐姐文武雙全，僅是才女之名可不足夠呢，唉，嫉妒死我了，想想就泄氣！”

　　“小雪！”

　　“嘻嘻。哥，一會兒會獵便開始了，咱們走吧？”

　　“阿瑤的兄長讓我?guī)拙湓?，我很快過去。”

　　“哦好啊，那咱們先過去吧墨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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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句對話惱人地傳來，也像幾記耳光一樣甩在她的臉上。

　　蘇苒苒咬著銀牙，只覺自家的勢力還不夠強大，才會遭遇這般的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