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杜云實攜了著一身黑色絲絨刺繡晚禮服的安如走進杜氏公館。
她本就纖細美麗,這條修身長裙將她的身姿勾勒得曼妙無比,配上他為她準(zhǔn)備的鉆石耳環(huán)與項鏈,低調(diào)又奢華。一路走來,吸引了眾多驚艷的目光。
來迎接他們的是杜云初與裴芝青。
杜云初今日難得地樸素,穿了白襯衣牛仔褲,臉上的笑容也不見輕浮,只溫和地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看著倒是個積極向上的陽光青年。
裴芝青卻打扮得十分奢華張揚,穿著一件水紅色的低胸鑲鉆魚尾裙,髻發(fā)高聳,發(fā)間別著好幾件寶石發(fā)飾,耳上與頸上戴著碩大的鑲鉆藍寶石耳環(huán)與配套項鏈,手上更是有好幾枚寶石戒指,腕上也戴了幾只鐲子,整個人像一個行走的珠寶展示架。
杜云實瞧了她一眼,微微皺起了眉,心里在想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位大媽的品位也還是沒有提升。
裴芝青卻熱情而夸張地迎了過來,親切地叫了聲:“云實!”
又轉(zhuǎn)眼看看安如,親熱地拉起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就是季小姐吧?歡迎歡迎!可真是個楚楚動人的小美人,我們云實就是有眼光!”
安如輕輕躬身行禮,微笑道:“杜太太好!”
那邊杜云初也迎了過來,他手插在褲兜里,微笑著問好:“大哥好!季姐姐好!”
兩人簇擁著,將他們迎進了客廳。
安如進屋,只見這里富麗堂皇,十分華麗,各色用具皆十分名貴考究,可見此間主人財力雄厚,生活上十分講究。
她跟著杜云實,由他牽著手,輕輕地坐在沙發(fā)上。
裴芝青一臉笑意道:“難得云實帶朋友來,可要在這里多住幾天!”
又吩咐人上了茶點,自己坐在他們對面道:“你父親今天去了公司,現(xiàn)在正在回來的路上,待會兒就到了。”
又見杜云初漫不經(jīng)心地倚坐在椅子扶手上,輕叱道:“有客人在也沒個正形!瞧瞧哥哥是怎樣的氣度與作派,也不學(xué)學(xué)好!”
杜云初挑了挑眉,從扶手上滑下來,坐進了椅子里,他母親見他這浪蕩樣,還想再罵,看看對面兩人,又噤了聲,只招呼他們吃茶吃點心。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管家進來道:“老爺回來了!”就見杜東言走了進來,脫了外套遞給管家,朝這邊走了過來。他身后,還跟著一個女人和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杜云實站起來,正想與他父親打招呼,看了他身后的人,卻愣住了。
安如朝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一位頭發(fā)有些花白、面容威嚴的男人背后,走過來一個帶著孩子的女人。
那女人披著長長的卷發(fā),面容艷麗,身材高桃,穿著職業(yè)裝,渾身散發(fā)著知性氣質(zhì),儼然是一個社會精英,職場麗人。
她此刻正直直地盯著杜云實,眼里的情緒有驚喜,有深情,有淚水。她快步地走向他,撲進了他的懷里。
安如一時間愣住了,只覺得心跳得厲害。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就是杜云實的前妻。
他愛了十幾年、在遇到她之前一直放不下的女人。
杜云實木然地站著,任她在他懷里哭泣、雙手緊摟著他的脖子,全身僵硬,心里一時復(fù)雜極了。直到杜云初在旁邊重重地咳了一聲,他才回過神來。
他將她的手從他脖子上拉下來,看著她:“丁雯?你怎么來了?”
丁雯這下也冷靜下來,她擦了擦眼淚,擠出一個笑容來:“我爸爸生病了,我回來看看。今天遇到爸……杜伯伯,他說你回來了,我想著好幾年沒見到你,就想來看看你,你看——”
她拉過身后呆呆看著他們的小女孩:“這是我們的女兒,小豆丁?!?p> 那小女孩穿著一條花裙子,白白嫩嫩的,晶亮的大眼睛在那肉乎乎的小臉上撲閃撲閃的,眼睛里充滿了疑惑:“媽媽,他就是爸爸嗎?”
丁雯溫柔地對她笑道:“是的,他就是小豆丁的爸爸,快叫爸爸!”
那小豆丁朝著杜云實伸出肥肥嫩嫩的小手,聲音軟糯地喚他:“爸爸,抱抱!”
杜云實大受震動,心里頓時充滿了柔情,他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將這個可愛到犯規(guī)的小幼崽抱進了懷里。
他聞著她身上的奶香味,在她肉乎乎的小臉蛋上輕輕一吻:“小豆丁,小豆??!”她白嫩的小胳膊抱著他的脖子,被他親得咯咯笑起來。
裴芝青似乎非常為他們高興,道:“真是讓人感動呢,一家人終于團聚了!”
安如一直呆愣著,此刻聽到這話,心臟仿佛被重擊了一下。
眼前那一家三口人相聚的溫馨場面深深刺痛了她,她突然覺得自己太多余,只恨不得原地消失。
杜云實這時似有所感,他輕輕地放下小豆丁,來到安如身邊,握緊了她的手,對著杜東言道:“父親,還沒來得及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季安如小姐?!?p> 安如平復(fù)了心情,輕輕地躬身道:“杜伯伯好。”
杜云實將禮盒奉上,道:“這是我們送父親的禮物,請您笑納。”
裴芝青接過來,打開略瞧了瞧,捂了嘴“喲”了聲,滿臉笑意。
杜東言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安如,聲音里帶著怒氣道:“你找了女朋友,還訂了婚,我竟一概不知,你既自已作了主,還來跟我說什么?”
杜云實耐著性子道:“這是我的不是。是我愛慕季小姐,迫不及待要與她訂下婚約,倉促間就辦了,沒有通知父親,都是我的錯?!?p> 他這些年來心里對杜東言有怨氣,鮮少低聲下氣地與他講話,如今卻為了一個小門戶的女子放下了身段,又是送重禮,又是示弱,只希望他莫要為難她、接納她。
這讓他父親更為生氣,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早不把我放眼里了,恨不得跟這個家一刀兩斷了吧。我們的話,我們的意見,你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杜云實不置可否,只垂下眼睛不再說話,卻一直緊緊握住安如的手,無言地鼓勵她。
裴芝青見氣氛又要僵住,趕緊命人布菜,招呼眾人用餐。
這廂小豆丁又粘住杜云實,要與他坐在一塊,他便抱了她,放在了右手邊的座位上,將安如安置在左手邊的座位上。
席間,杜云實一直忙著照顧小豆丁,喂她吃飯,哄她吃蔬菜,又為她擦嘴。
丁雯在一旁溫柔地笑著,也時不時給她喂上一兩口,又為杜云實細細地講著她平時的調(diào)皮故事,生活習(xí)慣,杜云實微笑地聽著,時不時寵溺地揉一揉她的小腦袋。
他那樣子,真真是一位極溫柔極細心的父親。
安如安靜地小口吃著,菜品豐富,她卻味同嚼蠟,毫無胃口。那邊的那三個人,多像是其樂融融的有愛的一家人啊,她的存在又算是什么呢?倒像是一個插入者,第三者。
裴芝青看著臉色蒼白的安如,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季小姐的家在小縣城吧,能找到云實這樣的男朋友,你父母一定很高興吧?”
安如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是的,我家在一個空氣很好的小縣城,我父母也很高興我和杜先生在一起。”
裴芝青優(yōu)雅地叉起一塊牛肉道:“女兒嫁入豪門,飛上枝頭變鳳凰,當(dāng)父母的自然是高興極了。能讓云實這么短時間內(nèi)對你死心塌地,跟你訂婚,季小姐真是厲害呢!”
安如聽出她話里的諷刺之意,壓下怒氣,輕輕地道:“我父母看中的是杜先生的人品,他們對杜先生的家境也并不了解。而且他們過得很好,不需要借子女的婚姻來滿足自己的虛榮。我與杜先生是自由戀愛,訂婚不過是水到渠成罷了?!?p> 裴芝青呷了一口紅酒道:“看來季小姐的家風(fēng)十分高尚清白,但不知怎么會同意讓你在不知會對方父母的情況下,私自就訂了婚呢?這可不是有教養(yǎng)的家庭能做出來的事情?!?p> 安如冷冷地道:“這個問題杜先生剛剛已經(jīng)回答過了。”
當(dāng)下她終于知道他為什么不喜歡他繼母,看似親切熱情,實則笑里藏刀。
她一點胃口也沒有了,看看周圍,杜東言自動屏蔽了所有人,專心地吃著自己的食物,他雖不說話,卻已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面對裴芝青不客氣的詰問,他絲毫不覺得有任何不妥,恐怕這也正在他心里所想。
杜云實一心撲在女兒身上,別人的談話他一點也沒聽進去,丁雯滿臉柔情地看著杜云實與女兒的親密互動。自己卻在痛楚之下在這里接受著裴芝青的冷嘲熱諷。
她心內(nèi)苦澀,盡力憋住了眼淚,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
正想再倒上一杯,那邊的杜云初卻手疾眼快地來到她身邊,為她倒上小半杯,低低地道:“你都沒怎么吃東西,少喝點,傷身。”說完,又朝她裂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他這一說,她這才發(fā)覺胃已經(jīng)絞痛起來,抽痛一陣陣傳來,,冷汗一滴一滴地冒了出來。
“季姐姐不舒服?”他關(guān)切地俯下身來,離她越來越近。
安如不著痕跡地朝旁邊避了避,虛弱地道:“我沒事。”
那邊杜云實聽到動靜,轉(zhuǎn)過身來,關(guān)切地問她:“怎么了,不舒服嗎?”
她對著他擠出一個笑容道:“沒事,胃有點疼。”
他將手輕輕地放在她的小腹上,手掌的溫?zé)嵬高^衣服傳進肌膚里,輕輕地問她:“是不是喝了冷的酒?我忘了讓他們給你換上熱牛奶?!?p> 他毫不避諱地對她照顧與親昵,讓眾人的臉都有些難看。
裴芝青干笑一聲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疏忽了,也不知道季小姐喝不慣紅酒?!闭f完忙招呼傭人取果汁過來。又著人請家庭過來,為安如診治。
安如擺擺手道:“不必了,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了?!?p> 裴芝青一臉關(guān)切道:“我一早就叫人收拾了樓上客房,一應(yīng)物品都是新?lián)Q的,季小姐若是不嫌棄,不如先到樓上客房躺一躺,待醫(yī)生來了給瞧瞧?!?p> 杜云實知道她一痛起來,腰都直不起來,也認為她需要馬上休息,向裴芝青道了謝便抱了安如上了樓。
丁雯看著杜云實對著安如一臉的溫柔與關(guān)切,心內(nèi)酸澀,臉上一陣白一陣紅。
杜云實將安如妥帖地放在床上,撫著她的臉柔聲問:“還好嗎?”
安如一腔委屈卻無從訴說,只輕輕點了點頭,縮進被子里去。
他見她眼里似乎有淚,心里猜到她因為他心里難過了,俯身吻吻她道:“別難過,阿如,等醫(yī)生為你診治好了,我就帶你回家。”
這時有人敲門,裴芝青端著一杯熱牛奶進來了,一臉心疼地看著安如道:“年紀(jì)輕輕、如花似玉的,怎么就會得了胃病呢,真叫人心疼!”
她又對著杜云實道:“張醫(yī)生的醫(yī)術(shù)是頂好的,待會兒讓他好好給季小姐瞧瞧,保準(zhǔn)手到病除?!?p> 明知她的情意沒有幾分是真,杜云實這時卻對她生出幾分感激之情來。
畢竟就算是裝出來的情意,有時候也會溫暖像安如這樣的單純女孩的心。
裴芝青見他面色緩和,笑道:“小豆丁滿屋子找你呢,定要你給她講睡前故事,不然不肯睡覺。不如你去陪陪她,我來照顧季小姐。等過幾天她回了澳洲,你們又不知道多久才能見面。”
這話說到了杜云實的心坎里,父女倆相處的時間那樣短暫而珍貴,他是真的想要多陪陪她。
他看看安如,她對他輕輕一笑,道:“快去吧,去陪陪她,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p> 他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翩然離去。
裴芝青將牛奶杯放在桌子上,對著安如道:“季小姐真是大度,換了我,可做不到這樣深明大義?!?p> 安如用手撐著勉強坐了起來,淡淡地道:“天理倫常,人之常情,算不得什么,應(yīng)該的?!?p> 裴芝青噗哧一笑道:“我可算知道云實為什么喜歡你了,你們倆真是同類人,年紀(jì)輕輕的,卻滿心滿口的倫理綱常,仁義道德,沒意思的很。倆人都這樣,在一起不沉悶嗎?”
安如奇道:“我們不過是三觀正常而已,過得仍是正常人的日子,怎會沉悶?”
裴芝青點點頭道:“好好好,是我三觀不正了??上Я?,就算是這樣,也是沒有結(jié)果的?!?p> 安如挑眉:“?!”
裴芝青低低一笑:“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怎么會有好結(jié)果?男人總是圖一時新鮮,現(xiàn)在愛你疼你,時間久了,也就厭了。何況阿雯回來了,小豆丁也回來了,十幾年的情份加上親生骨肉,你認為,你有幾分勝算?你也看到了,他有多喜歡小豆丁!”
這話字字誅心,安如心如刀割,面上仍是倔強:“云實不是別人,他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我信他!”
裴芝青笑了,道:“那咱們走著瞧吧!先是他父親那一關(guān)你們就過不了,杜氏與丁氏勢必要強強聯(lián)手,他們倆也必定密不可分。若是他倆完了,杜氏遭難,杜云實難道還能獨善其身?他若是還有些理智,就知道該怎么選?!?p> 安如的胃更痛了,她慘然一笑道:“他有他的選擇,我也有我的,只要他還沒改變主意,我就絕不退縮?!?p> 就算多年后憶起這段過往會為自己的戀愛腦感到羞愧與心痛,就算到了最終變成一個笑話,她也要一頭扎進去,絕不后悔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