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男人共赴水清山，欣賞了秋日的七草之景。若顏漸漸讀懂了他心中躊躇的原委，如他所愿，自己放棄了一切幻想。此刻的她雖然還無法立即平復(fù)胸口的傷痛，終歸也能重新冷靜下來，思考起自己的將來了。
近日父母聽說了親王與丞相府牽線說媒一事，長輩們的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而此事偶有傳入王公子的耳中，他雖不露聲色，在善月堂恪盡職守，卻對這位狄家女公子分外溫柔，十分照顧。而若顏這邊，雖日日與這位公子有機(jī)會相見，但她卻還需要一些時間來緩和這唐突的轉(zhuǎn)變，并不想過快點破彼此的關(guān)系。
明月爬上枝頭，夜半狄府的書房內(nèi)，若顏站在父親的身邊，手握著墨石在硯臺中默默研磨著…..
“顏兒…..”
父親的聲音打破了她恍然出神的思緒。
“你心中，對卿合…..”
“是怎么看的？”
那老人看破了自己的思緒，女孩茫然地抬起頭，看去老人的臉龐，愁疑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那老人見女兒猶豫，嘆了一口氣，又道：
“你若心中不愿意…..”
“不必勉強(qiáng)?！?p> 他無時不周全著女孩的所思所想。
“此事……”
“雖是我與你母親托付于親王殿下，但是他一開始也道……”
“此事需尊重你自己的意愿?！?p> “所以…..”
“你毋需有顧慮?！?p> 他看著愛女，目光十分溫柔。
見父親如此為自己著想，女孩難免動容，她輕輕地垂下了目光。
“卿合公子為人恭謙仁德，是位難得的君子?！?p> “他對我有意，是顏兒三生有幸。”
“顏兒并非不愿意，只是我與他相識方才一月有余。并不想這般快……”
“顏兒想待些時日，再…..”
她委婉猶豫道，心中很是矛盾。若是為了回應(yīng)父母與那個人的期待，她知道自己可以馬上應(yīng)允了此事，只是心中的不安讓她一時間難以接受。
…..
“…..我明白了?！?p> 狄常德明了了女兒的難處，微微松了一口氣。對于這位挑不出毛病的女婿，他知道若是錯過了，不僅愧對丞相大人與親王殿下，若往后再找，那再找的人必定更入不了女兒的眼了。對于這最善的結(jié)果，他也懷抱了很大的希望…..
“卿合那孩子，品性端正，為人善良?！?p> 他努力眨著昏花的雙眼，淡淡嘆息道。
“你若有意于他，不要總歸客套。”
“得空，也與他好好談一談?！?p> “看看他心中如何想…..”
“也好增進(jìn)增進(jìn)感情?！?p> 他微微搖了搖頭，沉思了半晌，又對女孩好言相勸起來。
“顏兒明白了。”
女孩理解了父親的話，自知躲避終歸不是辦法。她知道若要與那人結(jié)為夫妻，就不得不走進(jìn)那個人的心里…..若是感情淡薄，又何談白頭偕老呢。
她想到這里，不由得輕嘆了一口氣，放下了手里的磨石…..
之后的日子，依舊平淡地流淌著。那個令女孩牽掛的男人再未出現(xiàn)過，而女孩每日守在善月堂中，過著一邊照顧著孩子們的生活起居，一邊抽空習(xí)琴讀書的生活。
丞相府的貴公子則每日午后雷打不動地前來，與孩子們上課、解疑。待課堂結(jié)束后，他才得以有與女孩寒暄的片刻時光。
冬日的北風(fēng)吹盡了枝頭的枯葉，午后淡淡的暖陽籠罩進(jìn)了房中，若顏替蠻兒拿過手中的托盤，一個人輕輕踏進(jìn)了敞開著大門的書房。
桌前的男人正在批閱著孩子們的功課，屋子里空曠的書桌整齊地擺放著，寂靜無聲…..
男子那專注認(rèn)真的側(cè)顏落在女孩認(rèn)真凝視的眼眸中，若顏放下了手中茶盞，心中不禁泛起漣漪觸動。那男子被眼前突如其來的女孩微微嚇了一跳，此刻抬起頭，那詫異的神情頓時化成了如水的溫柔。
“若顏姑娘。你怎么來了。”
他十分意外這位狄府小姐的舉動。
“以往都是春蠻姑娘…..”
“公子請不要放在心上?！?p> 若顏打斷了他的話，臉頰微紅道。
“今日，若顏有話想…..與您說?！?p> 她不知道該如何表達(dá)自己的感情，只能枯燥地白話道，此刻那不安的目光輕輕投向了一旁。
瞧見女孩的反常，卿合放下了手中的事情，神情變得專注了起來。
“這里說話可也方便。”
他環(huán)顧了四周，笑著替她顧及道。
“姑娘想與在下說什么？”
他不敢唐突地確認(rèn)女孩心中真正的想法，只是與她保持著距離溫柔道。
“我….”
若顏整理著胸口紛亂如麻的思緒，猶豫著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我想知道公子的事情。”
她攥了攥裙裾，直白地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女孩的單純一語，恍然觸碰到了男子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他心中涌上了難言的欣慰與喜悅。
“若顏姑娘可有如此想法。卿合不慎惶恐?！?p> 他微微笑了起來，很是感慨。
“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姑娘這邊請坐?！?p> 他致謝道。
若顏微微一禮，坐在了男子另一側(cè)的椅子上。
兩人沉默了片刻。女孩終是躊躇著開了口。
“公子來善月堂教書…..”
“不是若顏的本意?！?p> 她嘆息著，又想起了數(shù)月前的事情。
“您是受親王之命…..”
她低下頭很是猶豫。
“讓丞相府接受了這門親事…..”
她心中不安于他與他家中真實的想法，想與他坦誠一問。
“我原以為公子不知道此事的真相，您一定會很受困擾。”
“如今，丞相大人與父親說起了此事。”
“想必您也是知道了。”
她忐忑不安道。
“的確……”
看著女孩微紅著臉蛋，卿合微微一笑道。
“只是，此事當(dāng)初…..”
“并非家父告訴我的?！彼⑽⒏懈诺?。此刻已不再掩飾。
“姑娘的事情，王爺早已經(jīng)全部與我說了。”
“他說將你托付于我，方可安心?！?p> 一絲笑意劃過他淡然的面龐。聽見他口中這個男人所做的一切，那圓潤的眼中又閃過幾分悸動。
“我原本也覺得此事不妥?！?p> “我與姑娘從未見過面，性情樣貌也一概不知?！?p> “只是王爺之命，我難以拒絕。”
“加上救濟(jì)流民一事，我也深感自己有責(zé)任。”
“所以便應(yīng)允了…..”
“所以公子對于自己的親事…..”
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女孩不理解這男子對待自己婚事的態(tài)度，蹙上了眉頭。
“我父親….是丞相，而我是家中長子?！?p> 卿合嘆了口氣終于對女孩敞開了心扉。
“以后若要施展宏圖，勢必要繼承父親的衣缽。延續(xù)家族的責(zé)任?！?p> “婚姻之事，既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要考量與家族之間的關(guān)系?！?p> “所以…..”
…..
那男子的寥寥數(shù)語如同沉重的山石一般，壓在了女孩的心上令她喘不過氣來。
卿合看見若顏一臉擔(dān)憂的模樣，以為她在意自己的真實心意，不由得溫柔地掛上了微笑。
“不過好在…..”
“我見到若顏姑娘的第一面，就明白了……”
“自己得上天眷顧，是有何等幸運?！?p> 他曖昧的言語中，透出的盡是對女孩的愛意。
…..
“倘若….”
女孩不顧男子那溫柔之色，惶恐地問道
“倘若我，不是狄府嫡女，又無親王作媒。”
“您……您可還會堅持己見嗎？”
她不安地確認(rèn)著他的心意，輕聲細(xì)語道。
自己的疑問問出口。只見那男子微微愣住了，些許躇疑的神情浮現(xiàn)過他白凈的臉龐，男子微微凝望著眼前忐忑的女孩，片刻后，又無奈地開了口。
“姑娘…..”
“這是怎么了？”
…..
“盡問一些毫無緣由的問題。”
“可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周，惹姑娘生氣了？”
他泰然處之道，并未將她的疑問放在心里。
“我….”
女孩瞧見他不愿正面作答，心中頓時充滿了失望。她不愿讓人瞧見以為自己無理取鬧，只能又將那固執(zhí)的單純又放回了心中。
“不是…..公子的問題?！?p> “是我多慮了。”
她低垂下了惘然的目光，心中又一次躊躇起了這樁婚事。
“姑娘如此在意在下的真心?！?p> 那隱隱的濕潤閃爍在男子溫柔的目光中，無奈的笑容中又透出了絲絲微涼。
“在下…..可也想問一句?！?p> “姑娘您的真心…..”
…..
“可在在下的身上？”
他在這個女孩往日淡漠的身上看破了什么。此刻終于脫口而出。
想到那個男人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那委婉拒絕的話語，如今斷絕的音信，女孩心中無比清楚，自己如今與他已是…….
她看去卿合那溫柔的臉龐，聽盡他此刻真誠無奈的發(fā)問，胸中頓生出了無盡的愧疚之情。
“對不起?！?p> 她不安地低下了頭，半晌只擠出了無奈的三個字。
卿合嘆了一口氣，倒未有絲毫責(zé)怪于她的意思。
“你今日能來找我?！?p> “你可知道我心中…..”
“可有多高興?！?p> 溫柔的笑容不改于他的面龐，那溫暖的關(guān)懷如寒冬的一縷春風(fēng)，洋溢進(jìn)了女孩慚愧的心中。
“好?！?p> “我們不說這些了?！?p> 男人淡然笑著，一語打破了這沉重的氣氛，他故作輕松地拿起了桌上已涼的茶盞，揭開茶蓋，喝了一口茶，輕輕地咽了下去……
“既然你往后要嫁入丞相府。”
“可想知道我們家的事？”
他轉(zhuǎn)過頭，主動說起了女孩應(yīng)有興趣的話題。
若顏點了點頭，看著他熠熠的目光，此刻不禁也有些好奇了起來。
“家父……”
“與令尊一樣，都是兩朝老臣，輔佐過先帝。這……你應(yīng)該知道?！?p> 他未提及自己，倒是先從家中的那位頂梁柱般的權(quán)臣老者開始說了起來。
若顏微微點了點頭，心中稍稍忘卻了方才的不安。
“都說家父與千歲爺走得近……”
“只因…..王爺是先帝末子，深得先帝喜愛。先帝駕崩后，王爺卷入了皇位之爭，險些丟了性命?！?p> 卿合的敘述讓若顏第一次知曉了些這男人的過去，她雖對他已心灰意冷，不再抱任何幻想，心中卻還是忍不住在意。
“是家父以一道先皇口諭留下了王爺?shù)男悦??！?p> “這…..已經(jīng)是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當(dāng)時，我可還是個什么都不懂的三歲小兒?！?p> 男人自嘲著笑著，話語卻是十分凝重。
“那后來，為何皇上又…..？”
若顏不解道。
“人吶，何嘗不是如此?！?p> “對他有威脅的時候，想辦法讓你消失。”
“在不得不需要你的時候，又想盡辦法籠絡(luò)你?！?p> 他無奈地感概著朝堂上的那些事，卻是難得有機(jī)會與另一個人傾訴心中所想。
“所以…..有家父在一日，王爺就能屹立于朝堂一日。反過來亦是。有王爺庇護(hù)一日，家父就能掌權(quán)一日?！?p> “所以，將長姐嫁給王爺，也是父親一心所愿。”
….
“人心易變，以后的一切事情都充滿了變數(shù)…..”
“有了婚姻維系，這層關(guān)系才能更穩(wěn)固。”
自小隨父親耳聞目染于官場中的男子淡淡道著，若有所思地看著深閨中女孩那單純詫異的目光……
“只是…..長姐……”
他想起了什么，突然愁容滿面起來。
“長姐因為一些事情，被王爺…..”
他猶豫著，欲言又止。
“感情這東西，總是有變數(shù)的?！?p> 他略微傷感地笑了笑。
“除了長姐，我家中還有兩位妹妹。二妹與姑娘同歲，性子生的沉穩(wěn)。三妹尚過及笄，卻還是個孩子，不懂人事甚是頑皮?！?p> “父親如今頭疼著，想再從兩人中選一位嫁入王府，填上這荊王府另一位側(cè)妃的位置?！?p> “也算是彌補(bǔ)長姐的過錯…..”
他一個人若有所思、侃侃而談著家中的事情，不曾覺察到若顏此刻險些破防的內(nèi)心。
女孩傾聽著那紛雜的關(guān)系，終是徹底明白了那男人為何拒絕自己，也讀懂了那“身不由己”四個字的真正意義。
“母親在生下三妹的時候便出血而亡?！?p> “除了我與長姐，兩位妹妹自小便是姨娘帶大的。”
提及往事，他故作輕松道。而女孩卻看出了男子心中隱忍的傷感。
“你若嫁入我們王家，以后便是這丞相府唯一的女主人…..”
“我想尋得一人，能替過世的母親主持家務(wù)，擔(dān)起家門榮譽(yù)。”
男子神色凝重而認(rèn)真。而女孩聽到這里，心中越發(fā)得沉重了起來。她懷疑著自己的初衷能否擔(dān)起他所說的一切。而自己仿佛并無辯駁的余地，只能默默地聽著他的話。
“三年前圣上欲替惠國公主招駙馬時，也考慮過鄙人?！?p> “只是皇后娘娘堅決反對，加上父親為朝中重臣，受圣上忌憚。此事才得以作罷……”
他微微松了一口氣，倒并未有惋惜。
“王爺舉薦周子沛，也是因為周大人無顯赫家世，也是因為長姐…..”
提到那個至親，他又一次欲言又止。
“不過這結(jié)果倒也順?biāo)炝斯鞯男囊??！?p> 他毫無保留的將自己的所知所想一一坦誠給面前的美人兒，仿佛已經(jīng)將女孩當(dāng)成了自家人。
若顏想起卿合所說的事情與當(dāng)初妙元的傾訴有了些許出入，她心生不解地聽著，卻是聽出了一絲蹊蹺。對于那個男人的“用心”，她也無奈體會過很多次。
“真心到底是什么？”
她在心底默默問自己，只覺得那人的“真心”總是模棱兩可，很是模糊…..
“與公子相比?！?p> “若顏倒是孤陋寡聞了?！?p> 她深深感嘆著。
“父親倒從不與我談這些…..”
她低垂著目光微微笑道。
“除了教我讀書習(xí)字，幾乎不說別的?！?p> 她羨慕男子可以毫無顧忌地施展才華與抱負(fù)，與未來的夫君更是毫不掩飾自己心中的向往。
“姑娘多慮了?！?p> 卿合淡淡笑道。
“姑娘家即便懂了這些。又能如何?！?p> “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他未聽出女孩的心聲，只是說起了自己的看法。
“女子雖不至于無才便是德?！?p> “但讀些書，識些字，也就足夠了?！?p> “姑娘腹有詩書自是好事，但是男女術(shù)業(yè)有專攻，凡事又何必勉強(qiáng)?！?p> 他自認(rèn)為自己在安慰著女孩，卻是一番話一出，又讓若顏心中充滿了無言的失落。
她低垂著目光，陷入了沉默。對比起那個男人的隨意不羈，眼前的這位貴公子顯得傳統(tǒng)持重了許多。
對于尋常女子，這位公子定是挑不出毛病的完美丈夫，只是她心中追求的東西跳脫了世俗，面對如此完美的男子，她卻只覺得心中很是空蕩蕩…..
若顏微微嘆著氣，對自己的這樁婚事心生了許多惆悵。
“若顏姑娘？”
男子不解女孩何來的傷感，只覺得興許自己一時興起多說了話。
“可是在下說錯了話？”
他反問道。
若顏搖了搖頭，又努力掛上了溫潤的笑容。
“公子沒有錯…..是我想的太多了?！?p> 她只能替自己打著圓場。
“你如此想，我便放心了……”
卿合見她笑容，又寬慰了許多。
……
星月又掛上了無際的夜幕，梅香繚繞的王府庭院內(nèi)，侍女墨蘭手持案盤，匆匆繞過石徑小路，裊裊疾步地走進(jìn)了雍華殿的院中。她走上臺階，走到房門前，輕輕敲了敲此刻緊閉的房門。那隱隱焦急的目光中，氤氳著房中溫暖的燭光。
房門“吱呀”一聲被突然打開。她看了看此刻里側(cè)開門的侍女，顧不上招呼，徑直走了進(jìn)去。
她走過外堂，穿過走廊，掀開了珠簾，繞去了紫檀孔雀屏風(fēng)的后面……爐中的炭火發(fā)出了噼啪的微響，而屏風(fēng)后面的暖塌上，一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正手持書卷側(cè)臥著。女人已著入寢的裝束，珠釵卸盡卻盡留了雍容端正的貴氣。女人飛眉入鬢、五官端正標(biāo)致，周身散發(fā)著淡漠疏離的隱隱威儀。
“何事如此慌張?！?p> 她的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書卷上，語氣溫和而淡定道。
“王妃娘娘，若竹院的娘娘…..”
“她…..”
墨蘭手持案盤，微微顫抖著。對于眼前這位侍奉多年的尊貴女人，她既依存于她的庇護(hù)又畏懼于她的深沉氣度。
“若竹院…..？”
聽見自己的侍女深夜回來提及此地，女人的目光輕輕地轉(zhuǎn)了過來。
“她怎么了？”
對于那位居于偏僻之所的女人又出了岔子，她仿佛已是習(xí)以為常。
“側(cè)妃娘娘方才….又病倒了?！?p> 侍女隱忍著心中的不安，恭敬伏身道。
“我方才路過元燕殿，只見明舟姑娘跪在門前，漓畫道王爺已經(jīng)歇下了，今日無法去請大夫了?！?p> “但是那明舟姑娘道側(cè)妃娘娘病情來的突然，高熱不退，怕是挨不過明日……她瞧見我，便又來求我，想讓我來求您……”
“我看她可憐，實在是不忍心…..”
墨蘭伏著身，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聽見身邊的小侍女道出事情的原委。女人方才收回了幾分不悅的心情。她耳中聽著這一出可憐事，面無表情地陷入了沉默。
“那丫頭倒是事不關(guān)己。”
女人面無表情的臉上劃過了一絲輕蔑的笑意。
“對方終究是丞相的女兒，就算是犯了事。只要皇上不在意，王爺不發(fā)話，她也依舊是這府里的側(cè)妃?！?p> “有些人見死不救，是因為這樣的人出生低賤，被一時的恩寵蒙蔽了雙眼，越發(fā)不懂得長幼尊卑?！?p> “我怎能與這樣的人一般見識呢?！?p> 女人放下手里的書，嘴角淡淡地笑了起來。
“墨竹。”
她輕輕喚過了合上門后走回來的侍女道。
“是，娘娘?！?p> 那比墨蘭年長許多的侍女在另一旁恭敬請示道。
“你現(xiàn)在出府，帶上銀兩。去城中尋最好的大夫過來?！?p> “就說是我的命令。不許有一點怠慢。”
她寥寥吩咐道。
“是，娘娘?！?p> 墨竹恭敬接下女人的命令，起身匆匆退了出去。
墨蘭見王妃應(yīng)允了自己的請求。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她見女人接過茶盞漱口完畢，又趕緊托起案盤接了過來。
“娘娘宅心仁厚，是我們王府下人們的福氣?！?p> 她單純天真的臉上洋溢起了一片溫暖的笑容。
瞧見眼前小侍女袒露出開心的神色，榻上的女人也露出了一絲無奈笑容。
“你吶，小小年紀(jì)。”
“可就開始學(xué)會揣摩別人的心思了?！?p> 王妃沒好氣地淡淡笑著，余光瞥了眼她單純的模樣。
“對了…..”
片刻沉默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開口尋問了起來。
“上回…..”
“你與我道…..”
“王爺結(jié)了周侍郎案子那日，你說看見王爺帶了位女公子來府里…..”
“可查出點眉目了？”
女人挑翹起眉尾，目光投去了墨蘭的眼中。
墨蘭被王妃的質(zhì)疑緊張地隱隱一震。她收起手中的東西，將案盤帶茶盞放去一旁，又伏身恭敬道：
“回娘娘。”
“墨蘭問了元榮殿的侍女，已經(jīng)弄清楚了。”
“噢？”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不改面中笑容寥寥問道。
“周侍郎一案，那日王爺為保禮部尚書的安危，連夜將尚書大人接入了府中?！?p> “而那位女公子…..”
“正是這位尚書大人的千金。”
侍女恭順緩緩道。
“有這回事？”
王妃蹙上眉頭，神色透過微微躇疑。
“那禮部尚書大人，我可從未聽說…..他有位女兒?！?p> 看見女人懷疑起來，墨蘭又道：
“這位女公子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興許…..尚書大人心中有所顧忌，所以索性瞞著外人…..”
“所以宮里宮外，大家也難以知曉…..”
“這做父親的，可也未必太謹(jǐn)慎了。”
那女人并沒有露出不悅之色，嘴角反倒微微上揚(yáng)了起來。
“那王爺與狄府的人可有說些什么？”
“這倒也沒說什么…..”
“只是，臨走之際…..”
“那狄府的陳夫人卻請求起王爺…..說是請求王爺替那女公子做媒。”
….
“做媒？”
女人的笑意映襯在了不可思議的眼眸中。
“這種事…..”
“原本大家心中都覺得不妥…..”
“但沒想到，王爺竟然應(yīng)了此事?！?p> “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王爺替那女公子定親的人，竟然是…..王丞相的長子王卿合?！?p> “有這回事？”
絲絲詫異寫進(jìn)女人的眼中，她愣了半晌，又若有所思地倚靠著被墊漸漸放松了下來。
“只是一個三品文官的女兒，他倒是真費了些心思?！?p> 雖然從侍女的話中聽出這兩人之間沒有直接的關(guān)系，敏銳的女人卻還是覺察到了絲絲蹊蹺。
“那如今這婚事可是定了？”
她試探著問道。
“聽聞丞相大人已知會過狄大人。只是現(xiàn)在那位女公子還未點頭。丞相大人雖然甚是滿意這位兒媳，只是晚輩的事情，他也不方便著急催促。”
侍女的話讓女人陷入了沉思。那明艷的眉眼恍惚在燭光中，生出了絲絲意味深長的表情。
“只是…..”
侍女心中的話未盡，猶豫又恐懼地看向了女人的神色。
“只是什么？”
侍女的反常讓那倚望著遠(yuǎn)處的目光又寫上了不解。
“只是這親事都已經(jīng)定下來了…..”
“王爺卻…..”
…..
“奴婢不知該不該說?！?p> 她揉捏著手，慌亂了躊躇的目光。
“你說吧。”
王妃目光轉(zhuǎn)過來，聲音很是溫和。
“王爺卻…..”
…..
“與那女公子有私會…..”
瞧見女人的目光凝視著自己，那臉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起來。墨蘭惴惴不安地又低下了頭。
“私會….？”
淡淡的發(fā)問掠過耳邊，侍女伏身跪了下來。
“此事，此事千真萬確，是楚云姑娘親眼看見的。墨蘭不敢欺瞞娘娘?！?p> “王爺，王爺和女公子…..他們，他們?nèi)チ艘惶怂迳健！?p> 看著眼前侍女惶恐的模樣，蓉?zé)煱茨妥∽约后@愕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點事，用不著如此緊張。”
她放下了方才的驚愕之色，輕輕嘆了口氣，又漸漸放松起來。
“那你可知道，他們?nèi)ツ抢镒鍪裁?？?p> “回娘娘，此事楚云問過范鄂大人?！?p> “大人只說是王爺有一些要事要與那女公子商議?！?p> “兩人…..談了片刻，便就回去了。”
“談了片刻…..”
女人惘然了目光，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那水清山…..”
“煙籠波江，夕落秋草。”
“可是風(fēng)景絕好?！?p> …..
“但凡他心中有愁悶，定會去那里散心解悶…..”
“十年前是……如今亦是?！?p> 回憶中的痛楚排山倒海般翻涌去心房，她忍耐著心中的五味雜陳，眼中透過了絲絲惘然。
“那女公子的事情…..”
“想必，是真的為難到他了?！?p> 她淡淡瞥過了一眼榻前的侍女，堅強(qiáng)的嘴角掛上了心如明鏡的笑意。
“娘娘，這件事…..”
“我們…..？”
墨蘭不敢揣測女人心中想法。此刻只是恭敬地詢問去了女人。
榻上的女人不改惘然笑容道：
“如今吶…..”
“比起那狄府的女公子…..我倒是更擔(dān)心丞相府那邊…..”
女人不再接話，只是一轉(zhuǎn)話鋒道。
“娘娘…..”
“您是知道了丞相大人…..”
蓉?zé)熚⑽Ⅻc了點頭，躊躇的臉上收起了笑意、掛上了淡淡愁容。
“自己的女兒落得如此境地，他卻不聞不問、依舊不打算放棄……”
“那二女公子與三女公子…..？”
侍女知曉一切，此刻也不禁與女人一同煩惱了起來。
“他執(zhí)意要將女兒送進(jìn)來，無非是看我與王爺
有舉案齊眉之禮無夫妻之實?！?p> 微微動容的神情浮現(xiàn)過臉龐。
“允熙雖在我這里養(yǎng)著，但畢竟她是個女孩，以后難以倚靠?！?p> “受益又入宮成了太子…..”
…..
“王爺一心撲在公務(wù)上，子女無其他所出，他日這二女公子或三女公子若誕下一兒半女，王爺一時高興，再免了那王莊雅的罪，這王氏姐妹二人同為側(cè)妃…..”
“到那時，他所想要的，可就是我這王妃的位置了……”
女人寥寥愁苦地道著，心中已無過多余力。
想起自己的少女時代，幻想著嫁入王府的那些天真歲月，想起了這過門之后的漫長歲月。在這虛無的人生里，自己宛若做了一個噩夢，這噩夢吞噬了最初滿懷期許的美好愿望，吞噬了這后半輩子的無望人生。
這一切壓迫著無知的自己，以至于古琴聲一起，便總是淚流滿面，夜夜無法入眠……
“但娘娘您是…..開國功臣魏國公大人的女兒，是先帝親封的東明郡主，而且……”
“太妃娘娘臨終前也囑咐……”
熟知眼前女人一切過去的女孩不忍見主人感傷，此刻恭敬地寬慰了起來。
“是吶…..”
一生嘆息徜徉而出……
“我乃武將之女，自是應(yīng)該持有寬宏的度量…..”
女人對這對心腹之一的小女孩無絲毫隱瞞…..
“那時父親還在世，我并無無后顧之憂…..”
“后來父親走了，我還能依賴長兄。所以他娶王莊雅之時，我可未阻攔半分……”
…..
“但如今義兄繼位后，晉封了過世的父親，卻將武將的長兄貶了職…..”
“這…..可不就是做給我這個義妹看的?！?p> 嘴角的諷刺笑意籠罩在她微微蒼白的臉龐上。
“義兄打心底里，也還是信不過元儼……”
“姑且也算是，給我這個不聽話的妹妹的懲罰罷……”
女人頭微微倚下，躺去了柔軟的絲被中，她故作淡定著，眼角的濕潤卻怎么也掩飾不了她深陷于往事與危機(jī)中的愁思。
“那…..我們?nèi)缃瘛?.”
侍女伏身在女人的榻前，不知道此刻的女人心中該作何感想……
“時間…..過去這么久了…..”
蓉?zé)熕坪跷绰犚娛膛囊蓡?，只是仰望著屋脊，又嘆息著什么。
“我可是第一次看他…..”
“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
她嘆息著，心中暗流涌動了起來。
“娘娘是說丞相府的女公子們？”
侍女不解女人腦中的所思所想。
“王爺雖經(jīng)常踏足丞相府，但是奴婢倒并未覺得…..”
她隱隱不解。
“我說的不是丞相府?！?p> 蓉?zé)煷驍嗔耸膛牟聹y，微微苦笑了起來。
“那您是…..？”
“我是說…..那狄府?！?p> “狄府？”
話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侍女心中雖明了了很多，但也頗覺得矛盾。
“如娘娘所說，王爺對那位女公子的確頗為關(guān)照…..”
…..
“但倘若王爺真的對她有意…..又為何…..”
“…..為何要拒絕她？”
侍女不明白這男人復(fù)雜的心緒。
屋中的空氣透過了絲絲寂靜，兩人一時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蓉?zé)熡朴戚p啟唇口道：
“因為…..”
…..
“他可是個將現(xiàn)實與理想分得再清楚不過的人?！?p> 女人轉(zhuǎn)過了頭枕去了榻上，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從肩頭滑落了下來。
“時刻游走在權(quán)力刀刃上的人?！?p> “如何與一個女子安穩(wěn)地過日子…..”
…..
女人想到了以往與這個男人心驚膽顫、風(fēng)雨同舟數(shù)年的清貧日子，無法與任何人言說的她，此刻語氣中只是掩飾過了淡淡笑意。
“那孩子還年輕…..”
……
“他讓她嫁給王卿合為妻?！?p> “的確是最善的選擇。”
她喃喃道著，侍女看著女人的背影，聽見了那語氣中的淡淡困倦。
“那娘娘您打算…..？”
侍女忐忑不安道，此刻她已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墨蘭，我問你…..”
那即將要進(jìn)入夢鄉(xiāng)的背影未直面侍女的疑惑，此刻只是向她投來了淡思愁苦的疑問。
“娘娘您問。”
她溫柔道。
“倘若你是我…..”
…..
“若要在…..”
“將相之后，與文官之女之間做抉擇?！?p> “你會…..如何選擇？”
面對著女人的背影，侍女看不見那女人的神情，也猜不到她心中所想，此刻的她只覺得這問題十分奇怪又唐突。
“這…..”
“這要如何選…..”
她惶恐地在心中盤算了起來。
“若、若是要讓自己站穩(wěn)腳跟，必然…..”
“必然要選擇家世薄弱的一方?！?p> 她忐忑不安地大膽道。
一聲含笑嘆息聲起伏過耳邊。
“說的好吶?！?p> 女人隱隱動容道。
“真心與否，不用他人言，我也早已看破了…..”
“唯有…..”
“太妃娘娘的遺愿，是我唯一的慰藉?！?p> ……
“我勢必…..”
“不會辜負(fù)她?！?p> 一股堅韌的自尊心涌上心頭。那背對著侍女的面龐靜默無聲，卻已是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