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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長安道

第十卷:攬月231

風(fēng)雪長安道 舒涓 4433 2024-01-12 10:58:06

  莫待抱拳見禮,甚是和氣:“少俠不敢當(dāng),就是個混飯吃的江湖郎中?!?p>  蕭逸笑道:“既是郎中,必定是望聞問切,無所不精。公子看看本王,是否康???”

  “王爺正當(dāng)壯年,鍛煉不輟,又保養(yǎng)有方,自然康健。只是大敵當(dāng)前,難免思慮過度心火過旺,吃兩劑藥就沒事了?!?p>  “是么?不知公子可有藥方?”

  “沒有我敢上門?王爺放心,我有良藥在手,保證藥到病除?!?p>  蕭逸注視莫待片刻,將佩劍遞給心腹大將:“帳外三丈之內(nèi),蚊蟲螞蟻都不許放進來一只!沒有本王親自傳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立斬!”

  眾人得令,退出軍帳。蕭逸親手斟了茶,示意莫待落座:“請問莫公子,本王的心火因何而起?又該如何滅?”

  “王爺心善,不忍心看戰(zhàn)火肆虐,生靈涂炭。奈何身居高位,抵不過一紙皇命。不想進也不能退,進退兩難,是人都得上火?!?p>  “是,本王不愿意打仗??杉热粦?yīng)承了圣上,就會替他分憂解難。在本王這里,要么進要么退,絕無進退兩難之說。即便是憐憫蒼生無辜,本王也必定會血戰(zhàn)到底,寸土必爭!”

  “王爺乃沙場喋血之人,為何說話這般忸怩?有了憐憫之心,難免就會左右為難。承認這一點不丟人,也無損王爺?shù)穆曌u,反倒讓王爺?shù)蔫F血手腕中多了些人情味。”

  蕭逸斬釘截鐵地道:“軍人不需要人情味,軍人只需聽從命令,盡忠職守!”

  “若遇明君,自然是聽從命令,盡忠職守;若是昏君,就該根據(jù)實際情況,隨機應(yīng)變?!蹦惠p不重地反駁了一句,“王爺南征北戰(zhàn)多年,為的是百姓安樂,求的是家國安泰。您看看如今的昭陽國,可有半碗米粥供百姓果腹?可有半寸樂土供他們安枕?如此境況下,王爺當(dāng)真要為了一個爛透了的王朝搭上數(shù)百萬將士的性命,再將黎民百姓置于戰(zhàn)火之中?”

  蕭逸仔細擦著一桿槍——一桿當(dāng)年蘇映雪親手為他鍛造的長槍,神色冷了幾分:“你是謝輕晗的說客?你想讓本王臨陣倒戈?或者說你想讓本王放棄抵抗?說吧,你與謝輕晗是什么關(guān)系?”

  “一同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一同尋找光明的同路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莫待端起茶喝了一口,又說:“其實王爺比誰都清楚,大局已定,昭陽國已是窮途末路,再打下去也只是徒增傷損。想讓昭陽國起死回生,必須有明君掌權(quán),賢臣輔政;招賢納士,廣開言路;改革吏治,重建法制;嚴懲貪腐,減免賦稅;獎勵農(nóng)商,改善民生……如此種種非大才不可為??v觀天下君王,只有謝輕晗堪當(dāng)此任。”

  “本王不否認謝輕晗有明君之才,奈何本王是昭陽國的寧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本王干不出那不忠不義的事!”

  “敢問王爺,為何忠?何為義?賢者有云,上思利民,忠也。義者,尊賢為大。忠義之人,當(dāng)忠天下。何為天下?民也。說到底,王爺應(yīng)該守護的是昭陽國百姓的安寧,而非一國之君的王權(quán)富貴。王爺為了蕭堯的帝位不顧百姓的死活,這是哪門子的忠,又是哪門子的義?”

  蕭逸沉默半晌,悶聲道:“本王當(dāng)然知道民為重,君為輕;當(dāng)權(quán)者要以民為先,以民為本。也知道要敬賢禮士,更清楚我等此行無異于螳臂當(dāng)車,不過是拖延時日罷了。可本王到底是蕭氏血脈,即便有千百個不情愿,也不得不勉力為之。”

  “王爺怕背負罵名?”莫待大笑,“大丈夫行事,論是非,不論利害;論順逆,不論成??;論萬世,不論一生。再者,王爺有情有義,顧念血脈親情。蕭堯呢,他也會么?”

  蕭逸咀嚼莫待的話半晌,才道:“圣上確實做了不少荒唐事??稍谝桓勺谟H中,他對本王不算太壞,年輕時曾救過本王兩次?!彼哪樕巷h過一絲自嘲和心酸,繼而無奈地道,“這也是本王無法棄他于不顧的原因之一?!?p>  “要論自欺欺人的本事,王爺當(dāng)數(shù)天下第一。您說蕭堯顧念骨肉親情,那小王爺是怎么死的?”

  蕭思源之死本是皇室秘事,知情者寥寥。此時經(jīng)莫待之口說出來,蕭逸不但不意外,反而認為他不知道才不正常。“源兒的事是場誤會,皇上說他只是想嚇唬本王,沒想到誤傷了源兒。都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還提它做什么?!笔捯莺龅刈兞四?,目露兇光,“不用再浪費唇舌了,本王是不會改變主意的。你走吧,看在你是源兒朋友的份上,本王今天不抓你。”

  莫待依舊坐得四平八穩(wěn),很是無聊地把玩著那個并不精致的茶杯蓋:“小王爺若是泉下有知,看見他拼死保護的父親是個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不知作何感想?王爺,在下斗膽猜測一下,您該不會是想戰(zhàn)死沙場,既全了忠義的名聲,又可以去地下見心愛之人吧?”

  蕭逸一怔,隨即笑道:“不愧是你,一猜就中?!?p>  “沒想到?。⊥鯛斕炜v英才,計謀百出,竟也有為了一己之愿,不顧成千上萬無辜性命的時候。果真是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看?!边@聽不出是諷刺,還是只是在陳述事實的語氣讓蕭逸不知道該以什么態(tài)度來接話。好在莫待也沒想讓他說話,又自顧自道,“這樣也好。王爺連死都不怕,那我也不必擔(dān)心您承受不起打擊?!闭f完從乾坤袋中摸出一疊錦帕送到蕭逸面前。“作畫的人畫技高超,王爺一看就明白?!?p>  素色的錦帕上,蕭露蕊的模樣活色生香,宛如活人。她握著手絹的左手自然地下垂,右手緊緊抓著衣襟,靜靜地望著宮墻上方的天空,眼含輕愁卻又笑意盈然,似乎再多的愁苦都阻擋不住她對生活的期盼與向往。每張錦帕上,她的裝扮迥異,隨行的侍女也不盡相同,但這個剛下轎時的動作卻如出一轍。蕭思源陪在她身邊,笑容滿面,好像就要見到久未謀面的心上人那般開心。

  “這……這是什么?”蕭逸握槍的手抖得厲害?!氨就鯁柲氵@是什么?這是什么?”

  “這是寧王妃進宮侍寢圖?!蹦⒅捯荩蛔忠活D地道,“出自上官媃之手?!?p>  “你敢胡說八道毀她清譽!”蕭逸一把掐住莫待的脖子,恨不得立時將他活剮了?!靶∪镞M宮是去向淑妃娘娘請安的,她怎么可能是……”他猛地想起,每次蕭露蕊出宮后都神思恍惚,精神狀態(tài)特別不好。問她,總說是與淑妃娘娘說了一夜體己話,缺覺了。再問,就說是每個月女人都會得的病。他私下問過王府的醫(yī)官,得到的答復(fù)是王妃身體康健,月事準確,差不多就是那幾天前后。從此,他再無疑心?!笆悄饺莠幍闹饕??”

  “是蕭堯。淑妃娘娘是被逼無奈。蕭堯以您和小王爺?shù)拿獟秾幫蹂?,逼她就范;又逼迫淑妃娘娘替他周全,不然就殺了四皇子和您。淑妃娘娘說,昭陽國可以沒有四皇子蕭旸,但不能沒有寧王蕭逸。為了保護您,她們咽下了所有的苦。還有,那晚小王爺之所以會在宮中,是因為上官媃故意讓他知道了這件事,他想求個明白。王爺,您說小王爺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赴死的?可悲?。∷妹O聛淼母赣H,竟然為了……”

  “別說了!這不是真的!定是你編排出來離間我們君臣感情的!”蕭逸大吼一聲,舉槍就刺。莫待不避不閃,硬生生受了這一槍。蕭逸顯然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神色茫然,“你為何不躲?”

  “王爺心中的恨必得見血才能緩解。傷疤是我揭開的,這一槍該我受?!蹦裏o所謂地看著肩膀上的傷口,撕了塊布條簡單纏了兩圈就算包扎過了?!巴鯛斎绻唤鈿饪梢栽俅涛?guī)紫?。我皮糙肉厚,無礙的?!?p>  長槍落地,蕭逸掩面泣淚:“本王何德何能,要她們?nèi)绱藸奚???p>  “因為您是寧王,是昭陽國的護國柱石,是百姓的希望。他們保護您,等于在保護千千萬萬的百姓。王爺,如果您一意孤行,將百姓拖入戰(zhàn)爭的泥潭,豈不是在踐踏他們的心意與付出?”蕭逸的神情已不似之前那般堅決,莫待卻并沒有趁機游說,而是見好就收,不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他見傷口已不流血,心想:得,我快成妖孽了?!巴鯛斂芍幕首訛楹我岩粋€武功不太高的云起寸步不離地帶在身邊?”

  “云起從小在四皇子身邊長大,情同手足,他們形影不離很正常?!?p>  “王爺要是這么想,就大錯特錯了。這件事說起來是湊巧了。蕭宛瑜之死令在下心中疑竇重重,于是就派人私下調(diào)查,竟然發(fā)現(xiàn)云起是王爺一位故人的兒子。”

  “本王的故人?是誰?”

  “蘇映雪。王爺熟么?”

  “誰?”無論何時,“蘇映雪”這三個字對蕭逸來說都是一記重錘。他呆了半晌,才緩緩問道,“映雪的兒子不是宛瑜么?”

  “連王爺都這么認為,看來淑妃娘娘的保密工作做得相當(dāng)?shù)轿?。?dāng)年,淑妃娘娘救下蘇映雪的孩子后,又秘密從宮外抱回一個孤兒,然后將兩個孩子調(diào)換。真正的皇子被送出宮寄養(yǎng)在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小商販家,成了云起。那個孤兒被取名為蕭宛瑜,頂替皇子留在宮中生活,直至被蕭堯殺害。”莫待輕嘆一聲,眼底滑過點點憐憫?!巴鯛?,云起是您和蘇映雪的孩子?!?p>  不啻為平地一聲驚雷,劈得蕭逸頭暈?zāi)垦?,三魂出竅六魄離體!腦子里飄過許許多多的記憶碎片,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將那些碎片拼湊完整:臨出征的前一夜,他與蘇映雪偷嘗禁果,抵死纏綿。就是那一夜,蘇映雪有了身孕!難怪蕭旸到寧王府玩耍時,總會找各種理由讓他指導(dǎo)云起兵法,還會讓云起斟茶倒水,忙前忙后伺候他。他感覺他的魂魄飄到了云端,又從云端落回地面,再回歸他的身體……如此反復(fù),折騰得他暈乎乎,茫茫然,已然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許久之后,他捂著臉開懷大笑,直笑得涕淚俱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真好!真好!映雪,你聽見了么?我們有孩子了,他還活著!還活著!”他哭著笑著,全然沒有王爺?shù)尿滖?,也沒有軍人的堅強,有的只是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的思念,以及被這思念吞沒后的軟弱。燈光照著他斑白的雙鬢和血淚勾勒出的皺紋,將他的過往歲月也照得明明白白——太多的不如意,太多的意難平!

  “王爺,出征前您應(yīng)該見過蕭堯。他是不是時常捂著心口,像是很難受?”

  “你怎么知道?”蕭逸回想著見蕭堯的情景,似乎想到了什么?!澳阆露荆俊?p>  “是寧王妃。我得到消息,寧王妃獻劍后的第二天,蕭堯的身體便出現(xiàn)了不適,其癥狀和百日穿心銷魂散很像。我猜,寧王妃知道蕭堯愛短劍,而且還喜歡以身試劍,她便在那把子母劍上涂了足量的百日穿心銷魂散,然后獻給蕭堯。按日子算,蕭堯沒多少活頭了。他派您出征,不是為了江山社稷,是他察覺到中毒了,將不久于人世,他希望您死在他前頭。如果您與魔界開戰(zhàn),就正合了他的心意。”

  “休想!”蕭逸怒喝道,“他休想!”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呼出,“我絕不讓他如意!”

  “那接下來王爺作何打算?”

  “本王自然是繼續(xù)帶兵前行,直至與謝輕晗的軍隊會合。這樣做的目的是不引起蕭堯的懷疑,不讓他提前準備。待兩軍休整好后,我等便殺往霓凰城,打他一個措手不及!”蕭逸撫摸著那桿長槍,嘆道,“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莫待沒有安慰他,只真心誠意地說了句:“我替卷入這場戰(zhàn)爭的人謝過王爺?shù)幕蠲?!?p>  “我哪有臉讓他們謝我?”蕭逸苦笑道,“本王有一疑慮,他日謝輕晗入主昭陽國,將如何安排那一眾老臣?”

  “去留皆隨意。如果謝輕晗膽敢做那兔死狗烹的不義之事,我必定親手擰下他的腦袋?!?p>  “本王憑什么相信你?”蕭逸刀鋒般銳利的目光緊盯著莫待,“又憑什么相信謝輕晗?”

  “昭陽國三朝元老杜閏芝,一直生活在魔界。謝輕晗時常登門求教,兩人亦師亦友,相處甚歡。單憑這一點,王爺就該相信謝輕晗有容人之量。至于我嘛……”莫待抽出體內(nèi)的銀針,現(xiàn)出全新的容貌:“王爺可還記得在下?”

  蕭逸瞇著眼將眼前的人看了又看,疑惑地問:“本王該記得你么?”

  “十幾年前,王爺遭奸人算計,被困九陽山,孤立無援。那個一人一劍,陪著王爺殺出重圍的少年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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