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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

第六卷:忘川137

風雪長安道 舒涓 4053 2023-09-18 07:04:34

  無論樊讓如何討?zhàn)?,連翹的匕首都沒饒過他。等雪千色和連翹離開時,他渾身血淋淋地攤在地上。過了一陣,他爬起來倚柱而坐,將周圍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掃視了一遍。確定無人了,他的臉色從痛苦變成了平淡,好像早就習慣了被人折磨。他割開靴底,取出一封蕭堯的親筆信看了看,隨后撕成碎片嚼爛吞下。目的已達到,第二方案派不上用場了。他看看身上的血,扒拉扒拉傷口,嘴角浮起一抹陰森森的冷笑。

  或許是他的笑太過嚇人,驚得枝頭的蝴蝶振翅飛去。它飛過樹林,飛過花叢,飛過重重高墻,一直飛到姻緣殿門口,在桔梗的鼻尖歇了歇腳,飛進綠樹深掩的客居,停落在謝輕塵的窗前,欣賞房中四個男子的風姿。倘若它晚飛走片刻,說不定便能聽見樊讓內心深處那聲嘆息:仙界的景色再美,也美不過天慕山的春花秋月!仙界的水再甜,也甜不過故鄉(xiāng)的山泉水!真想再賞一回雙極河的落霞,看一看天慕山的白雪,聞一聞天心閣的竹香,抱一抱青梅竹馬親愛的姑娘啊……他暢想著那些只能在夢里相見的人和物,強忍著思念的痛楚,落下了一點小小的淚滴。

  謝輕云抱劍靠在窗口,對著滿園子的花草樹木出神。慕蘅伺候謝輕塵吃完藥,這會正忙著焚香。謝輕塵靠坐在榻上,氣色比先前好多了。他含笑看著莫待,眼里都是感激:“辛苦你籌謀!”

  “非我一人之功,不必道謝。”莫待把新開的藥方交與慕蘅,正要交代注意事項,不想張嘴吐出口血來,唬得三人齊聲驚叫?!俺虺蚰銈?,這一驚一乍的給我嚇一大跳。血這個東西吐了還會有,這幾天我多吃點肉就補回來了,多大點事。”

  “剛才不是說沒事么?”謝輕云急道,“快讓我看看!展翼那廝下手太狠了!”

  “別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tǒng)?!蹦龥]所謂地擦去嘴角的血跡,巧妙地躲開了謝輕云的手?!拔业泌s在梅先生回來之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別打岔,認真聽我說話。”

  “不行,你得先療傷!其它的事靠后。白讓他打……”

  “都說了沒事,煩不煩?不想我打暈你就乖乖聽著?!?p>  謝輕塵笑道:“這么兇一個關心你的人,不太好吧?”

  莫待瞥了眼謝輕云的臉,口氣溫和了不少:“我真沒事。挨他這一掌本就是計劃中的事,我還能讓他傷了根本?”說完,將一個小小的紙卷放到謝輕塵掌中。“從現(xiàn)在開始到學習完符咒術,我都沒有合適的理由離開瑯寰山。這是我新擬定的行軍路線圖及奪取各城池的戰(zhàn)術策略,可讓二公子作為參考,萬不可丟失!告訴二公子,眼下還需忍耐。無論如何也要等到來年秋收后,那時糧草充裕,兵強馬壯,出兵對魔界有利。我知道這很難。且不說朝中重臣早就磨刀霍霍,盼著收復失地,一雪前恥。二公子大概也想早日出兵,重整河山。”

  “輕晗是說過,不想再等下去了?!敝x輕塵取下發(fā)簪,旋開簪頭,將紙卷裝進去。“魔界上下出戰(zhàn)的呼聲非常高。”

  “呼聲再高也要等待最佳時機。今天的事都看明白了吧?蕭堯也在尋找戰(zhàn)機和合作伙伴?,F(xiàn)在胡冰清未死,蕭堯沒有出格之舉,魔界此時動手既沒有立場,也輸了道義與人心。雖說天下諸國已成大爭之勢,彼此不容,但終以道義和人心為根本。輸了這個根本,必定遭人唾棄,安邦定國也終將淪為一場笑話。”

  “的確如此。這也是輕晗猶豫的地方?!?p>  “入冬后,雨雪增多,極端天氣也多,將大大增加行軍難度。要通過魔界和人間界中間那塊條件惡劣的無人區(qū)必須翻山越嶺,長途跋涉,這遠非一朝一夕之功。等魔界的軍隊到達作戰(zhàn)地點時,多半已人困馬乏。蕭堯的軍隊以逸待勞,初戰(zhàn)告捷的可能性極大。開戰(zhàn)后,糧草輜重和兵力的補給將成為重中之重。魔界拉出的戰(zhàn)線太長,未必能按時送達。若糧草不濟,兵力不足,加之首戰(zhàn)不利,士氣受挫,必定導致軍心不穩(wěn),人心渙散。倘若此時蕭堯以言論造勢,說魔界興不義之師,陷天下黎民于水火,他再拉仙界入局,魔界就輸定了。這就是為什么要撇開仙界,保證戰(zhàn)事起時,只有人魔兩方參戰(zhàn)的原因。說到底,正當?shù)呐d兵理由、充足的糧草、能征善戰(zhàn)的將士、優(yōu)秀的作戰(zhàn)策略、合理便捷的行軍路線以及可以作為軍事依托的城池,是取得勝利必不可少的條件。條件不夠,寧愿維持現(xiàn)狀也不能貿然動手?!?p>  “是??!一旦動了手,幾大戰(zhàn)場同時開戰(zhàn),損耗必然小不了?!敝x輕云嘆道,“戰(zhàn)爭中沒有贏家。如果不動一兵一卒就能解決紛爭,天下太平,該多好!”

  “想天下太平,先得有守衛(wèi)太平的能力。眼下不是憐憫蒼生,心慈手軟的時候,最要緊的是羅列出所有的不利因素,并找到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p>  謝輕云見莫待眉間隱隱滑過一點憂思,問道:“怎么了,有事犯難?”

  “算不上犯難。南線那條出奇兵的路線并非最佳,我始終不太滿意。”

  “既然知道不是最佳,那為什么不選擇最佳?”

  “如今的昭陽國,東西南北各有一王爺領兵鎮(zhèn)守,除了南邊的寧王蕭逸,別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飯袋,不足為懼。有蕭逸在,要取得南線勝利的難度非常大。這個難度不僅僅來自蕭逸和一干守城主將,還因為沿線的城池都有險要的地勢可倚仗。想速戰(zhàn)速決,直搗黃龍,上上之選是取道鳳梧城。奈何因為凌寒入主了鳳舞山莊,這已沒可能,只能尋找新路線和突入點。我將所有可行軍的路線做了對比和推演,也找不出一條與之相媲美的路?!蹦龗吡巳艘谎郏Φ溃骸扒颇銈冞@個表情。沒了上上選,就不能打勝仗了么?”

  “別賣關子,說說你的計劃?!敝x輕云諂媚地看著莫待,笑道:“我心急!”

  “兵行險著,繞過鳳梧城,走十城池,奪融御,奔蕭逸的大本營。只要蕭逸兵敗,昭陽國就是魔界的囊中之物?!?p>  謝輕云的腦袋搖得飛快:“這也太難了!這不等于以卵擊石,給蕭逸送人頭么?”

  “是么?麻煩三公子仔細想想,除去融御和蕭逸鎮(zhèn)守的鎮(zhèn)南關,這條線路上可還有什么難啃的硬骨頭?沒有。只要拿下了融御,再往下就是一片坦途。該謝謝蕭堯,他太相信融御的天險之功,認為其堅不可破,始終不肯聽蕭逸的意見,向融御增兵。他還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融御之所以易守難攻,仰仗的是它前面的黑水河。每年的秋季是枯水期,原本是天險的黑水河幾乎枯竭。到時候根本不用船只,士兵們卷起褲腿就能突破黑水河的防線。只要過了黑水河,融御的攻防能力都將大打折扣,與普通城池無異。魔界想攻城奪地,就算不是易如反掌,也簡單多了。另外,我找到了一條極隱秘的小路,雖荊棘叢生,崎嶇難行,但勝在路程短,沿途沒有設防??膳蓛申牼J輕裝簡行,直插融御后背,與正面進攻的大部隊形成夾擊之勢。如此,融御可破。我跟你打賭,融御一破,將直接影響其它三線的作戰(zhàn)。魔界將會勢如破竹,大獲全勝。剩下獨木似的鎮(zhèn)南關,又能支撐搖搖欲墜的昭陽國多久?”

  “撇開雪凌寒不算,蘇舜卿鎮(zhèn)守著鳳梧城,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魔界大軍長驅直入,肯定要派人截殺。蕭逸也不會袖手旁觀,定會馳援。要是他們兵合一處將打一家,那將是天大的麻煩!”

  “他們倒是想那么干,蕭堯不會允許,我也不允許。蘇舜卿雖有才但不足為慮,對付他幾封信就夠了。至于蕭逸,他再厲害若無兵可用,也就只能扼腕興嘆了。再者,他與蕭堯在兵力分配上的不合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我有法子不讓蕭堯向他增兵。別擔心,就算這法子失敗了也沒關系,我還有一步十拿九穩(wěn)的棋,足以瓦解他倆的關系。”

  “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只是,要取融御就得先取十城池。這十城池當年是魔界最堅不可摧的壁壘,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兵精糧足,卻被迫割讓給蕭堯。如今,它們是人間界的前沿防線,有精兵悍將把守,想奪回來不是容易的事?!敝x輕云嘆了口氣道,“到時候,還是有一場硬仗要打?!?p>  莫待笑道:“如何奪回十城池,二公子多年前就已布局,不必擔憂?!?p>  “是么?”謝輕云頓時兩眼放光,“二哥真厲害!戰(zhàn)事未起,就已提前布局謀劃?!?p>  “這不全是輕晗的功勞,多虧了一個人。若不是他,輕晗當年不會提議割讓十城池,魔界也就不會有今天。你們猜猜,這人是誰?”

  謝輕云默想片刻,搖頭:“實在想不出來。當時二哥還沒上位,雖說不上人微言輕,但也沒幾個人肯聽他的話,他以死相諫才說動了父親及諸位大臣。要說二哥是聽了誰的勸,我心里還真沒這個人選?!?p>  “十三公子?!敝x輕塵無視謝輕云和慕蘅的震驚,留心著莫待的反應,卻見他還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禁笑道,“是不是突然落個驚雷在你面前,你也不會有太多反應?”

  莫待道:“十三公子的事我也聽說過一些。我對別人的事向來沒興趣,自然給不出你想要的反應。”

  謝輕云奇道:“你說二哥認識十三公子?我怎么從未聽他提起過?”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當時,魔界上下決心魚死網破,包括你二哥也有這樣的想法??墒沁^了沒兩天,他突然提出求和,大家都很不理解。我私下問過他幾次,他都不肯說明原委,只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為此,我還跟他爭辯過。直到十多年前,鳳舞山莊傾覆的那個晚上,他提著酒來找我,情緒相當?shù)吐洹N覇査鶠楹问?,他扼腕長嘆,說這世上少了一個驚才風逸,令人心馳神往的人。那時我才知道,當年十三公子一人一騎,日夜兼程,餐風浴雪,不遠萬里趕到天慕山阻止魔界出兵。十三公子說,蕭堯如日中天,又有仙界暗中撐腰,魔界就算舉全國之力拼死一戰(zhàn),也不過是螳臂當車,白白犧牲罷了。蕭堯想要的不是魔界的土地與人口,只是錢財。那十座城是他最眼饞心熱的,給了他起碼可以換取十年的和平。有了這十年的時間,魔界可以從無到有,從弱到強。只要人還在,就有希望。輕晗不同意,不愿意放棄自己的人民。十三公子勸他,從蕭堯挑起戰(zhàn)事的那一刻起,這十座城就注定要失去,城里的人已形同死棋。魔界要做的不是保住每一顆棋,而是以少換多,將棋盤活。他將自己寫下的治軍治國之策拿給輕晗,深度解析了魔界和人間界的形勢,直說到輕晗心服口服。其中,如何將這十座城變成魔界安插在人間界的一把利刃,寫在十大國策之首,是輕晗執(zhí)行的最嚴格最隱秘的國策,沒有之一。”

  “安插在人間界的利刃?此話怎講?”

  “這十年里,守城的將領換了一批又一批。到現(xiàn)在,十有八九都換成了魔界最能征善戰(zhàn)的忠勇之士,戍邊的士兵也有不少魔界的人。一旦開戰(zhàn),魔界可以很快奪回這些城池。如此一來,魔界大軍不用再愁補給問題,也就解了后顧之憂。待到兩軍對壘,只要帶兵的將軍策略無差錯,魔界便勝券在握。我臨來瑯寰山前,輕晗來送行,叮囑我小心行事之余,還感慨道,十三公子曠世奇才!當初他定下的計策,救了魔界萬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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