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風(fēng)語211
謝輕云攥拳按捺下想打人的沖動,更是將已到嘴邊的粗話硬生生地化成一縷無關(guān)痛癢的淡笑。他想起曾經(jīng)把他忽悠進(jìn)坑里還一臉得意地夸贊自己菩薩心腸的莫待,竟不合時宜地生出“這兩人莫不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妹”的想法?!芭c他相互依靠相互取暖的人是長風(fēng),我不過是他生命里的一個匆匆過客。圣上切莫將我與他扯在一起?!?p> “咱倆就隨便聊聊天,你這言不由衷的話聽著實在不怎么順耳。你在害怕什么?朕不會傷害他的,起碼現(xiàn)在不會。”蕭堯好笑地看著謝輕云,像一個疼愛頑皮弟弟的好兄長,“要不然你現(xiàn)在去照照鏡子,看看你口是心非又暗自竊喜時是什么樣子?嘖!三歲小孩一樣的幼稚可笑!”見謝輕云面色如常,點了點頭道,“如今你越發(fā)冷靜沉穩(wěn)了,堪當(dāng)大任。不管是莫待還是謝輕晗,有你助力都將如魚得水。”
“圣上費盡心思做這個局,輕云要以何為報?”
“朕說了,朕想做好人,施恩不圖報的好人?!?p> “可我不想欠人情,尤其這人情還是圣上的。”
蕭堯大笑:“夠直接!這才是謝輕云原本該有的樣子。朕為了達(dá)到目的以你為棋子拉你入局,就算是人情也有限得很。這樣吧,朕與你做個約定。待朕歸西之后,每年你要在第一場雪來臨時去往朕的墳頭,帶一壺最烈的酒,給朕講一講這一年中三界發(fā)生的大事件,尤其是和莫待有關(guān)的,要事無巨細(xì),盡可能詳盡,不得弄虛作假。此約定就以你的生命時長為期限,你死,約定止。如此我們互不相欠。如何?”
謝輕云心中微動:“圣上為什么對阿呆的事這般上心?你們認(rèn)識?”
“不認(rèn)識。朕想知道他的事,只因為他做了很多朕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朕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將會有怎樣的人生?!笔拡蛟九d致缺缺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要不,你給朕講講你所了解的莫待?”
“我拒絕!”謝輕云脫口而出,絲毫沒意識到他的口氣有什么不對,“我想阿呆也不愿意一個陌生人對他了解得太多。他不愿意的事情,我不會做。還請圣上體諒!”
蕭堯的臉上是風(fēng)雨欲來的陰沉:“你該知道違抗朕的旨意會是什么下場?!?p> 謝輕云坦然地道:“既然我說得出口就擔(dān)得起后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不怕死?還是你在賭朕不會殺你?”蕭堯的聲音尖銳,“你賭得起?”
“我若不怕死,何必謹(jǐn)小慎微這些年?我不但怕死還怕得要命。但若為了活命,所行之事會讓阿呆不喜,我又不怕死了。不但不怕,還很樂意去死。至于圣上說的賭,我想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都不會拿自己的命賭帝王的喜怒?!?p> “你當(dāng)真愿意為了他不計代價,不惜性命?”說著蕭堯笑了,“朕這個問題問得蠢得很。你若不愿,朕又豈會召你前來?你若不愿,又怎么會獨自赴約?你若不愿,這世間哪里還有謝輕云?好,很好!你去吧,離開這里。以后的事自求多福。”他骨干瘦長的手指在琴弦上靈活地跳躍,彈奏出一首歡快的樂章,又似安魂的挽歌。“今宵一別,地獄再會?!?p> 謝輕云沒有道別,躬身退出便匆匆前往溟海宮。剛到溟海宮門口,就聽見雪千色的怒罵聲和男人放肆的笑鬧聲。謝輕云腦中轉(zhuǎn)過幾個念頭,數(shù)著數(shù)等了片刻才一腳踹開宮門,入眼的場面讓他又驚又怒,驚是因為他萬萬沒想到蕭堯會如此行事,怒是因為就算要算計雪千色,他也不愿意用這種下作的手段。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雪千色衣衫盡失,被一群同樣不著寸縷的男人圍在中間上下其手。一個又白又胖還丑得沒眼看的男人正忘形地舔著她的脖子,一只手在她腰間來回游走,那樣子就像一條餓狼恨不得將食物一口吞入肚腹,再慢慢消化。雪千色動彈不得,目眥盡裂,雙唇已被咬得血肉模糊。謝輕云保持著臉上的驚容,扔出霜月劍直接割了那白胖男子的腦袋,怒喝道,“我殺了你們這群有娘生沒娘教的畜生!”
“輕云……”雪千色的眼淚刷地流了下來,哭道,“輕云……救我!我中了仙人墮!”
那群男子迅速閃離雪千色身邊,飛快地?fù)Q上侍衛(wèi)服裝,然后亮出各自的兵器。其中一人大聲叫道:“謝輕云,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闖皇宮,輕薄公主,殺害宮人!”
“我去你大爺?shù)?!這都什么年月了,還在玩這種顛倒黑白,栽贓陷害的把戲,你們當(dāng)真是一點臉都不要了!”謝輕云扯下床幔裹住雪千色赤裸的身體,眼睛始終看著別處,“三公主,事急從權(quán),得罪了!”他一把抱起雪千色,翻身跳出窗外,卻見顏槐玉領(lǐng)著大批侍衛(wèi)已將溟海宮團(tuán)團(tuán)圍住?!邦伖阋彩莵碜ノ业??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
“你還好意思說!謝輕云,圣上好心請你赴宴,商談人魔兩界止干戈休戰(zhàn)事,共同發(fā)展的大事。誰曾想你狼心狗肺,調(diào)戲作為中間人的三公主,簡直罪大惡極!拿下!”
眾侍衛(wèi)一擁而上,可勁地朝謝輕云身上招呼。謝輕云抱著一個大活人左躲右閃,行動起來本身就很不方便。加之那床幔寬大,沒時間整理利索,繞來蕩去的就更是礙手礙腳。功夫不長,他的胳膊腿就各挨了一刀一劍。
雪千色急道:“你放下我走吧!別為了我丟了性命!”
“說什么呢!這個時候丟下你一走了之,還是人嗎?”
“我不怪你!是我命不好!輕云,你快走吧!這些人都是高手,你帶著我出不去的。你沒必要為了我把命丟了!”
“閉嘴!”謝輕云喝道,“只要我謝輕云還有一口氣在,就決不會丟下你不管!”
顏槐玉不慌不忙地裝好三連發(fā)的弩箭,端著一臉溫和得不能再溫和的笑意道:“我說你倆可真夠肉麻的,死到臨頭了還不忘郎情妾意。謝輕云,你說你這是何苦來著?舍命救方清歌的女兒,值得么你?這要傳了出去,估計全天下的人都會以為你被奪舍了?!?p> “我不管她是誰的女兒,也不管別人怎么看我,我只知道她是女孩子。她現(xiàn)在需要我的保護(hù),我不能不管她。”
“哪怕因此丟了你的小命也在所不惜?”
“是,在所不惜?!?p> “你還真有幾分英雄膽!倒讓咱家生出了幾許敬佩?!?p> “被你這樣的人敬佩,我一點都不開心?!敝x輕云低頭看著雪千色,攬著她腰的手緊了一緊,朗聲道,“我決定了,如果這次大難不死,我就娶你?!?p> 雪千色哽咽著道:“為何?你不是不愿意娶我么?”
“可能是生死關(guān)頭一下子大徹大悟了,想明白了以往很多想不明白的事,也放下了以往很多放不下的人。我兩次與你同生共死也算有緣。娶個有緣人,挺好?!?p> 雪千色哭得更厲害了:“不,你是可憐我!”
“放屁!我謝輕云是那種因為可憐別人而犧牲自己感情的人?”
“可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難道你不嫌棄么?”
“在你心里,我謝輕云就這般沒氣量?我要是在意這個,就不配為謝家子!”謝輕云躲開一隊侍衛(wèi)的刀劍和拳腳,卻沒躲過接連而至的弩箭,被一箭射穿了左邊肩胛骨。他吃痛不住,跌落了懷里的人。
雪千色一聲驚叫:“輕云!”
顏槐玉不耐煩地道:“叫什么叫?人還沒死呢!等他死了再叫也不遲!”
雪千色罵道:“你這天殺的!要是再敢傷他,我饒不了你!我發(fā)誓!”
“陰險小人,就知道躲在背后冷箭傷人,老子也饒不了你!”謝輕云怒目圓睜,提著一口氣直撲顏槐玉。眾人沒想到他突然間改變了目標(biāo),一個回護(hù)不及,霜月劍已抵住了顏槐玉肉囊囊的喉嚨。“叫他們都退出去,把路讓出來!不然老子割了你的喉嚨!”
“別……別呀!三公子,有話好好說,咱家都聽你的!”顏槐玉嚇得兩腿打顫,忙不迭地擺手?!巴耍】焱顺鋈?!”
“顏公公,我等奉命捉拿謝輕云,他不就擒我們不能離開。否則圣上怪罪下來,我等人頭不保。”
“哎喲喂!你這天殺的,是想看著咱家死嗎?”顏槐玉急得直罵娘?!笆ド夏抢镌奂易杂械览恚粫B累你受罰。你盡管照謝三公子的話去做就行!”
那侍衛(wèi)頭目猶豫再三,思忖再三,終究還是走人了。等到腳步聲遠(yuǎn)了,謝輕云一掌推開顏槐玉,攜雪千色御劍飛行,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顏槐玉喚來一名細(xì)作,邊吩咐事情邊整理衣服:“以最快的速度讓南宮翾知道雪千色不干凈了,其中的因由要諱莫如深。記住,死也不能讓她知道消息是從咱們這里出去的!”
“公公請放心,屬下知道該怎么做才不會引來猜疑?!?p> “知道就好。咱家問你,南宮敏敏的事核實過了么?”
“沒嚴(yán)格核實過的消息屬下不敢報給公公。此事千真萬確,只是那姐妹倆瞞得緊,怕是南宮哲都不知道內(nèi)情。”
顏槐玉摸著下巴上的褶問:“方清歌呢?她也不知道?人家都說,除了姻緣殿,三界中有風(fēng)的地方就有她的眼線,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聽到了風(fēng)聲才對。”
“如果消息未經(jīng)證實,即便聽見了風(fēng)聲,以她的老謀深算她也只會按兵不動。屬下猜測,過了今晚,很多事都可見分曉。”
“要的就是她的按兵不動!真是天賜良機(jī),天助圣上!你下去吧,一切按計劃行事,不可有任何疏漏!”打發(fā)走細(xì)作,顏槐玉又召來信使,“找個腿快的趕去瑯寰山,得到消息后把那東西和這封信交到雪凌玥手中。記好嘍,是雪凌玥,碧霄宮的雪凌玥,不是方清歌,萬不可給錯了人!要是出了一星半點的紕漏,你就挖個坑把你和你那些沾親帶故的都埋了!省得還得咱家派人干活!”吩咐完畢,他遣散左右,用劍劃破脖子,又用衣領(lǐng)蹭去剛流出的血,拿絹帕稍微按了按,才邁開兩條胖短腿氣喘吁吁地前往牡丹亭。
蕭堯已寬去外衣,斜臥花叢,喝酒賞月,好不愜意:“受傷了?謝輕云下的手?”
“不妨事。只要圣上的計劃能順利執(zhí)行,就是要了老奴的命也不妨事?!鳖伝庇窆蜃诘兀媸拡虬茨π⊥?,“事情都辦妥了,接下來就等著看效果了。”
蕭堯揪了一朵菊花,去掉外層的大花瓣,留下中間的小花瓣和花蕊:“這東西生吃最美?!?p> 顏槐玉忙雙手接過,先花瓣后花蕊細(xì)細(xì)品嘗:“圣上的味蕾天下無雙!”
“你個老東西,就知道奉承朕。謝輕云當(dāng)時都說了什么?說來聽聽。”
顏槐玉一字不落地將謝輕云的話復(fù)述了一遍:“看他當(dāng)時的那個樣子,老奴覺得倒像是說的真話?!?p> “真話?哪句話?是不嫌棄雪千色還是說他有氣量?”蕭堯蹬了顏槐玉一腳,“你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別說今晚雪千色沒有破身,就是把她扔到青樓里任人糟踐幾年,謝輕云同樣還是這番話,而且還會說得更加順嘴,更加自然,更加的情真意切。要問為什么,那是因為在他眼里,雪千色還不如那街邊的小乞兒能讓他上心,是完璧或殘花對他而言根本就沒差別。或許,他倒更愿意娶一個成為妓女的仙界三公主,那樣的話他心底那點來自好人的歉疚就完全沒有了,設(shè)計坑雪千色的時候也就會更加狠絕無情,更加理直氣壯。不過,有句話他說得很對,他是一個有氣量的人,從未將個人榮辱放在心上。這一點,朕也是真的欣賞他。”
“圣上教訓(xùn)得是。老奴還真沒看出來謝輕云是這么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