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邊冒出兩顆黑油油的人頭,赫然是秋嫣然和洛聞。兩人看著一地死尸,有著不同程度的驚訝。秋嫣然道:“都說玲瓏公子手黑心狠,還真不是謠傳!瞧瞧這七零八碎的尸體!那可都是年輕姑娘,他也真下得去手!”
洛聞道:“他若下不去手,就不是玲瓏公子了??上Я肆?,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
秋嫣然往旁邊挪了挪:“我已解了你的符咒,你可以走了。別跟著我,陰魂不散?!?p>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我又沒說要跟著你,你沒權利趕我走。”
“既然是一人半邊,那你別待在我身邊。孤男寡女的像什么樣?”
“江湖兒女,不拘小節(jié)。這話可是你當日說的,別假裝不記得?!?p> “不拘小節(jié)不等于沒有界限。你是魔族,我必須跟你保持距離?!?p> “原來你是嫌棄我的出身不好?!甭迓勆裆话??!拔沂且粋€無根的人,在哪里流浪沒有分別,我跟著你不過是想有個伴。既然你嫌我礙眼,那我走就是。江湖險惡,凡事你要多長個心眼?!?p> 秋嫣然自知說錯了話,又見他郁郁寡歡,心生抱歉口氣也就軟了:“算了……你愿意跟就跟著吧!我秋嫣然交朋友從來不看門楣,更沒挑過高低貴賤,只是眼下的局勢不許我隨性而為。萬一被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光千機閣有麻煩,名劍山莊更是會被武林同道口誅筆伐,是非纏身?!鳖D了頓,又加重口氣道,“活在這茫茫人世中,你我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希望你能體諒一二?!?p> 洛聞的失落本是裝出來騙秋嫣然同情的,現(xiàn)在看她當了真,反倒不好繼續(xù)作假,也生出了幾分真心:“我知道。我會小心行事,不讓別人看出端倪?!?p> “走吧,去永昌殿轉轉,我不能白來一遭?!鼻镦倘谎鄢蛑鴿M地的尸體正融化為水,不禁生出了惻隱之心,“我大老遠跑來,原本是為見識上官媃的詠秋賞花會,卻誤打誤撞看了這幅百花凋零圖。前一刻還美目流盼,活色生香,下一刻已是黃泉亡靈,地獄游魂。草木知秋,知道自己會在什么時候生,什么時候死。人活一世,倒還不如草木,生不自知,死不自由?!?p> “草木雖知秋,卻同樣無法知道賞花人何時才會到來,也不知道它們最后的命運是被拈在手,藏入袖,還是棄于塵。滾滾紅塵,世間萬物,各有各的不自知,各有各的不得已,各有各的不自由。姑娘又何必為人類悲觀?”
秋嫣然結結實實看了洛聞一眼,心想:正經(jīng)起來的時候倒也不那么讓人討厭。
兩人說著話趕到永昌殿時,正趕上蕭堯在為他與蕭逸的這次見面做總結陳詞:“看在你我兄弟的情分上,朕暫且不追究你擅闖之罪??呻抟膊幌朐俾犇愫鷣y攀咬,一會說有人傳旨召你進宮面圣,商議抵御魔界來犯之事;一會又說你進宮后遇見一個冒失的小宮女,她與你撞了個滿懷,把你裝在懷里的圣旨弄丟了。朕現(xiàn)在給你兩個選擇:要么,你去召集兵馬,戍守皇城;要么,你喝了這杯酒,出宮回府。”
“臣也再次申明,召集兵馬沒問題,可這些兵馬不能用來守衛(wèi)霓凰城!眼下已有六萬禁衛(wèi)軍駐守霓凰城,且這六萬人個個都能以一當十,根本沒必要再增添人手。該添兵添將的是邊疆!邊疆不保,就是再多六萬、六十萬人也守不住一座孤城!”
“你敢詛咒朕!”
“臣絕無此意!”
蕭堯靜靜地注視著蕭逸,眼底閃過一抹兇光,但隨之而來的濃濃倦色又將那兇光吞噬得一干二凈。他看向窗外,目光在黑暗中游弋。過了很大一陣,他回頭看著蕭逸,看著蕭逸那一身鮮亮的盔甲和他挺拔的身姿,再和煦的春風也吹不散一絲他眼中冰冷的殺氣:“明天的朝會上,朕不想看見你?!?p> 顏槐玉將酒杯放到蕭逸面前,躬身道:“圣上,夜深了,您該回宮了!”
澄碧的酒,淡淡的香,映照出蕭逸已經(jīng)不年輕的面容。他慘然一笑,朗聲道:“臣就此拜別圣上。愿圣上萬壽無疆!”
“圣上!圣上!”蕭思源不管不顧沖進殿中,跪在蕭逸身邊,對著蕭堯又是行禮又是磕頭:“求圣上開恩,饒恕我父王!我父王性情剛直不會說話,但對圣上忠心耿耿,從無二心。還求圣上網(wǎng)開一面,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源兒?你怎么來了?”蕭逸不停使眼色,要蕭思源趕緊告罪退下?!盎蕦m太大,四周的環(huán)境都差不多,你是不是走錯路了?這不是你能來的地方,還不回去!”
“思源,你不是早就出宮去了么?”蕭堯喝退緊跟著蕭思源進來的禁衛(wèi)軍,目光在父子二人的臉上打個轉,很是溫和地問,“誰帶你進宮的?”
“圣上恕罪!是我自己貪玩,錯過了出宮的時辰,被鎖在了宮里。我不敢去清和宮住宿,怕惹母親和淑妃娘娘不高興,便壯著膽子四處瞎逛,逛來逛去就逛到了這里?!笔捤荚催呎f邊把頭磕得砰砰響,“思源死罪!請圣上責罰!”
“年少貪玩,哪里就是死罪了?朕年輕的時候也犯過這樣的錯。起來吧,朕不罰你?!?p> “謝圣上隆恩!那我父王……圣上是不是也不罰他了?”
“你是你,你父王是你父王,豈能一概而論?你不要摻和這些事,速速出宮去吧。免得明日你母親知道了又要打你板子?!?p> 蕭逸忙道:“聽圣上的話,快回家去。等圣上安排好邊疆事務,父王也就回去了?!?p> “父王不走,源兒也不走,源兒等父王一起回家!”蕭思源斬釘截鐵地道,想來已打定主意與蕭逸同進退,“父王,咱們是父子!您在哪,源兒就在哪,源兒不要跟您分開,您就不要趕源兒走了!圣上,求您開恩,放過我父王吧!”
“你敢威脅朕!”蕭思源的態(tài)度刺痛了蕭堯的某根神經(jīng),他想除掉蕭逸的心思越發(fā)堅定了?!澳愀竿醴噶怂雷铮魶]人替他去死,朕也不好寬恕他。因他一人壞了規(guī)矩,朕還怎么當這個皇帝?懂事的話你就出宮去,不要讓朕為難了。”
“是不是有人替父王死,圣上就會赦免他的死罪?”
“是。只要有人替他去死,朕就免去他的死罪?!?p> “圣上說話可算數(shù)?不會人死了您就不認賬吧?”
“怎么,你想替他去死?”蕭堯好笑地看著蕭思源,“別犯傻了!你年紀這么小,還有大把的好時光等著你,你怎么能就這樣窩窩囊囊地死去?再說,你死了你母親怎么辦?你可是她的命根子!”
“母親有母親的活法,不敢勞煩圣上操心。圣上會遵守諾言,赦免父王吧?”
“自古君無戲言。朕豈會賴賬?!笔拡蛟缫芽磻T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涼薄與背叛,更是看輕了人們口中所謂的真心與守護,根本不認為蕭思源有膽為蕭逸去死。不過是年齡小,拎不清輕重,又仗著自己對他寵愛有加任性胡鬧,逼他放人罷了。這一向朝中就有人說他對蕭思源太過寬縱,他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敲打,做做樣子給那些人看,沒成想蕭思源倒主動送上門了。這可真是瞌睡了來枕頭——想什么來什么。于是,他說:“你死,朕就饒了他?!?p>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蕭思源抓起酒杯一飲而盡,動作之快,快到蕭逸和蕭堯都還沒反應過來,酒杯已被他扔到了墻角。“酒,我喝了。我父王可以走了?”他直勾勾地盯著蕭堯,眼神決絕。
“你……你!好你個小畜生!”蕭堯氣急敗壞,一腳踹翻蕭逸,直將他踹到柱子旁才停了下來?!澳沭B(yǎng)的好兒子!”
蕭逸顧不上君臣之儀,手腳并用爬回蕭思源身邊,用手去摳他的嘴:“源兒!源兒,傻孩子!吐出來!快吐出來!”
顏槐玉跺腳道:“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是見血封喉的毒,沒解藥的!”
“蕭逸,你壞了朕的大事!蕭逸……”蕭堯扒開蕭思源的衣服,拽下他掛在脖子上的鳳血石,提劍朝蕭逸砍去。“既然你們父子情深,那就一起去死吧!”
“圣上!不可,不可?。 鳖伝庇衩ι锨耙话驯ё∈拡?,湊到他耳邊急急低語,“這要是鬧起來,驚動了四方,皇家顏面就掃地了!”
“朕先殺了他,回頭再來考慮顏面問題!”
顏槐玉見軟的不行,連忙招呼幾個貼身太監(jiān)將蕭堯架走了,留下蕭逸父子在空蕩蕩的大殿中話別。蕭逸坐在地上,扶蕭思源靠在懷里,熱淚長流:“傻孩子,傻孩子……你這是何苦???父王不值得你這樣的!不值得??!”
“值得!”蕭思源忍住心頭劇痛,擦去蕭逸的眼淚,笑道:“能為父王消災擋難,源兒很開心!父王,您是統(tǒng)率千軍萬馬的王者,是護國的柱石,您不能有事,也不能哭!”
“我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還當什么柱石,做什么王者!我就是個窩囊廢!”
“您可千萬別這么說!護不住我,不是您的問題,是坐在上面的人沒有天良!”蕭思源從懷里掏出一枚果子和一個小瓶子,“聽野煙姐姐說,這果子是新到的貢品,連圣上都很難有機會吃到,您嘗嘗看。瓶中的花籽是千色羅剎,我總算是給您采到了!”
“別說了!”蕭逸與蕭思源額頭抵著額頭,哭道:“父王對不起你!對不起……”
“父王,別說對不起。您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別人!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還有那些傷害您的人!”蕭思源咳出幾口黑血,眼神已有些渙散。“父王……父王您可知道我為什么總是不斷惹禍么?您長年累月地練兵,母親則一年到頭忙著操持王府事務,你們都太忙了!忙到咱們一家三口想湊齊了吃頓飯都是奢侈。后來我發(fā)現(xiàn),只有我犯錯了你們才會放下手里的事陪在我身邊,于是我就到處惹是生非。我知道那樣做不對,可是父王啊……我真的太想和你們在一起了!哪怕是被你們訓斥,被你們責罰,我都是開心的!請您看在源兒本無壞心的份上,原諒我從前的荒唐頑劣,好么?別怪我壞了您的好名聲,也別怪我以這種方式索取你們的關愛。我只是……我只是太愛你們了!”
“你別亂想,父王從沒怪過你!父王明天就辭官,帶著你和你母親離開霓凰城,找一個你喜歡的地方安靜生活,好不好?以后父王天天陪著你,陪著你騎馬打獵,陪著你栽花種草,陪著你喝酒賭錢……你想做什么父王都陪著你,絕不離開半步!”
“源兒……源兒謝謝父王!”蕭思源抖抖索索地將碧瑤春暉子母劍裝進蕭逸懷里,咧嘴笑道:“這是我最喜歡的劍,從不曾示于人前,留給母親做個念想吧!”
“既是禮物,理當由你親自交到她手中。你堅持住,我們這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