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暗喜:以為你只是裝飾品,結果是個大寶貝。當神仙也還是有好處,連手鏈都有法力。幸好聽了先生的話戴著,不然我命休矣!
結界破,梅染的身影映入眼簾。下一刻,莫待便到了他的臂彎。
青鸞劍追著錦衣人,每一寸劍光都是雪凌寒的怒與痛:“納命來!”
謝輕云一言不發(fā),舉劍就刺。
錦衣人以一敵二,毫不膽怯。
對著梅染眼眸深處的驚痛,莫待咧嘴一笑:“前輩,對不起,你新煉的藥又要被我吃光了!”他黯淡的目光落在方星翊臉上,笑著致謝,“多謝星翊上神拼死相護,我才能保得一命。等我傷好了,請你喝酒?!?p> 方星翊沒想到他會為自己開解,微怔后對梅染抱拳道:“在下學藝不精,沒能保護好莫公子,請前輩責罰?!?p> 梅染看了他兩眼,冷聲道:“盡力了就好?!闭f罷攜著莫待離去,消失在眾人的視線。
雪千色很是納悶:這是打哪里鉆出來的混蛋前輩?莫名其妙的,還要我星翊哥哥對他畢恭畢敬!又見雪凌寒沒跟著莫待,越發(fā)不解了。其余諸人因著對雪凌寒的畏懼,雖心有疑惑卻也不會多問,都跟雪千色一樣,只暗中揣測。
見形勢不妙,錦衣人棄了劍,擺出和談的架勢:“各位稍安勿躁,老夫有話要說?!?p> 照江湖規(guī)矩,即便雪凌寒和謝輕云有千般不愿意,也只得硬生生收了手。曲玲瓏和夜月燦氣得把錦衣人的爹娘老子、兄弟姐妹和有點關系的都罵了一遍。江逾白一言不發(fā),冷眼旁觀。
未央夫人將一團黑氣纏繞的東西摜到錦衣人面前:“好一招聲東擊西!你倆是一伙的?”
雪凌寒彈出洗心水洗去黑氣,露出那東西的本來面目,竟是一個蓬發(fā)垢面的獨臂男子。他半邊臉已腐爛,另外半邊臉也變形了;雙眼俱瞎,右眼只剩窟窿,黑洞洞的很是瘆人;被齊齊削去的腿根處露著一截沾滿血污的白骨,上面爬滿了蝕骨蛆。他揮舞著皮包骨頭的右手,嘰哩哇啦說著旁人聽不懂的語言,似乎在訴說他的悲慘遭遇。眾人紛紛掩面,一面同情,一面惡心。
謝輕云覺得此人眼熟,想走近了辨認。一陣風將他卷到一邊,遠離了那人面前?!鞍⒋簦磕阍趺椿貋砹??”
“我不回來怎么看戲?看出來他是誰了么?”莫待臉色蒼白,雙目黯淡無光,只是傷口已不再流血。梅染站在他身邊,神情沉郁。
“沒看出來。你要不要緊?”
“死不了?!蹦徚丝跉獾?,“他是李晚煕,渾身是毒,沾上一點就能要了你的命?!?p> 林雨曦一聽,快步上前,劍指李晚熙,恨聲道:“天道好輪回!終于又讓我見到你了!”
謝輕云驚問:“他怎么變成了這副德行?”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蹦糁`犀,上前一步道,“林姑娘,李晚熙殺了你的家人,你可以報仇雪恨了?!?p> 林雨曦二話不說,用劍氣割開李晚煕的上衣,只見在他流膿淌水沒塊好肉的身體上,一朵薔薇形傷疤和九個十字架形成的未閉合的圓環(huán)清晰可見,與那日在武林大會上看見的一模一樣?!皭嘿\!你恩將仇報,害我全家性命,還嫁禍我?guī)煹?,可謂壞事做絕!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待今日事了,我要你血債血償!”
夏天雙手沾滿了毒粉,恨不得立刻就送李晚熙去見小閻王。
莫待轉而問錦衣人:“魔族的人為何要搶木蘭策?”
“自有用處?!卞\衣人翻開冊子,將其中一頁浸入地上的血中?!爸T位別眨眼,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血漫過透明無字的紙張,很快就被吸干。突然狂風驟起,吹落了花盆,吹翻了桌椅,吹倒了擂臺,吹得眾人站立不住,吹得飛沙走石。待風聲停止,錦衣人還在,李晚煕還在,只是木蘭策和莫待的血蹤跡全無。
錦衣人聳聳肩:“不能怪老夫,有人不想這么快揭曉謎底?!彼迩迳ぷ?,又說,“老夫給大家唱首曲吧,就當是賠禮了?!?p> 夜月燦道:“閉上你的臭嘴吧!誰愿意聽你鬼哭狼嚎!”
“鬼哭狼嚎有鬼哭狼嚎的妙。這會大家無事可做,聽聽又何妨?”錦衣人自顧自唱了起來:“為愛囚困的圣女,在血月之夜,被愛人的利劍刺穿胸膛;她的腳下躺著為她獻身的人,那是她魂夢的皈依;圣嬰在她腹中哭泣,那是背叛的人刻下的烙??;她的血噴涌而出,為碎裂的靈犀唱著悲傷的挽歌;斷魂的鐘聲敲響,她在血海中涅槃為王……”他的歌聲溫厚中透著一絲悲涼,與說話時的聲音大相徑庭。
“唱得真難聽!”夜月燦叫道,“什么圣嬰圣血的,到底什么意思?”
“這是上古圣經中的一段歌訣。傳說,血月圣潔又罪惡,因為圣血會在血月出現的時候蒞臨人間,滿足人們的任何愿望。但前提是,提出愿望的人要以愛人為祭。千萬年來,血月只出現過兩次,一次是巫族始祖的轉生之夜,一次是林熏自裁當晚。那之后,再沒有出現過血月夜,希望以后也不會有?!?p> “不愧是凌寒公子,連這么生僻的歌訣都了如指掌。不過你還是說錯了一點,血月將要出現,木蘭策的秘密也終將不是秘密?!卞\衣人笑看莫待,“莫公子多保重,我們還會見面的?!彼f“保重”兩個字時聲音有點奇怪,含混得像小兒學舌。
莫待皺眉道:“是你?關木通?你也來湊熱鬧?”
雪凌寒頗為意外:“你說他是魔族長老關木通?”
“應該沒錯?!蹦⒅\衣人道,“你手腳挺麻利,這么快就和李晚煕結盟了?”
“莫公子憑什么斷定老夫就是關木通?”
“我有個朋友說,你在某個詞語的發(fā)音上有些特別。這不,今天剛好驗證她的消息是否屬實?!?p> “你朋友?你哪個朋友有本事知道老夫的語言習慣?”
“是誰我不方便透露??傊蚁嘈潘?,也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關木通絕對沒錯。那晚夜闖瑯寰山的人就是你,你到底在圖謀什么?”
“莫公子別著急。遲早會讓你知道的?!?p> “本夫人正納悶呢!誰這么大膽子敢來妖界的地盤作祟,原來是你這老不死的!”未央夫人搶上一步喝道:“關老鬼,魔族和妖族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何為要跑來生事?”
“聽聞未央夫人這邊風景獨好,老夫特意前來觀賞,不歡迎么?”錦衣人摘下面具,不是關木通還能是誰?只是他的身型比在鳳來客棧和瑯寰山高大許多,聲音也洪亮渾厚了,想來之前是為了隱藏身份刻意為之。他踹開李晚煕,滿面鄙夷之色:“話說,莫公子未免太瞧不上老夫了。憑他?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罷了,也配跟本座結盟?”
“天地為棋盤,眾生為棋子,你我皆如是。關長老何必看不上別人?”莫待的聲音淡淡的,沒有情緒,更無波瀾?!袄蠁栴},你要木蘭策何用?”
關木通笑道:“還能為啥?還不就是為了心中那點放不下的執(zhí)念?凌寒上仙,別那么氣哼哼的,受傷掛彩這種事對江湖人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何況還是修仙之人?莫公子是老夫的貴人,老夫豈會真的傷他?不過是跟他比畫時手下失了分寸,何必當真?莫公子,你我今生已結下解不開的緣分,以后免不了經常見面,可別為了些許小事傷了和氣。”
“是不能傷了和氣。所以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怎么知道木蘭策在未央夫人手中?別說你只是恰好路過,但凡長了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你蓄謀已久。”
“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老夫屬豬的,耳大招風,無意間聽了些小道消息就想來碰碰運氣,并不是莫公子想的那樣?!?p>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當然是猜的了。得了,今日老夫已見識過諸位的厲害,就先撤了。有緣再見?!标P木通躍向高處,高聲道,“莫公子,打架這種事還是讓人代勞吧,別傷著了你的身體?!?p> “傷了人就想走?休想!”不等莫待攔阻,青鸞劍已奔著關木通的背心去了?!傲粝乱粭l命算是道歉!”
關木通一邊閃躲,一邊道:“凌寒上仙,人家莫公子都沒說什么,你激動個什么勁?你可知恩寵太甚,易招嫉恨?”
雪凌寒不說話,只御劍出招,招招要人命。
莫待本盼著關木通速速離開,免得再生事端,卻見謝輕云搖頭示意,遂即心領神會,閉口不言。
關木通道:“上仙這么追著老夫不放,是自責沒保護好心上人,還是怕別人說你能力不濟?安心吧!莫公子心寬,他肯定不會怪你。”
莫待心想:這人看著像個莽漢,心思卻出奇地活絡,是個挑撥離間,算計人心的好手。
謝輕云忙道:“這里三界的高手不少,卻無人看穿你的陰謀。不是他們能力不濟,實在是閣下手段太過詭詐,非君子所為?!?p>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老夫這點手段跟仙界的人比起來,根本上不得臺面。有朝一日你們會發(fā)現,老夫雖狠,好歹是狠在明面上,可有的人卻是狠在骨子里?!?p> “我管不著別人,只管向你討債!”雪凌寒道,“誰傷他,誰就拿命償!”
“別死纏爛打了。一來,莫公子已無大礙;二來,老夫這里沒有你們想要的情報。不如把精力放在李晚煕身上,興許有意想不到的發(fā)現?!标P木通彈開青鸞劍,縱身遠去,“莫公子,老夫這就走了,有時間再來看你。”
未央夫人作勢要追,大約是想找一找丟了的面子。莫待道:“他不會說真話,抓他沒有任何意義,倒是可以看看如何從李晚煕身上獲取有用的信息?!?p> “這廝都已經這樣了,又瞎又啞估計也聾了,能提供什么信息?!币乖聽N見李晚煕一直朝莫待所在的方向爬行,奇道,“他是在找你么?難道他聽得見你說話?”
“他找我干嘛?我又不欠他錢。”
“你別不信?!币乖聽N拽著莫待向旁邊走了幾步,“你瞧,他是不是跟著過來了?”
謝輕云示意眾人安靜,自己不聲不響地與莫待換了位置。果不其然,李晚煕也跟著改變了方向,朝著莫待去了。眾人無不稱奇,來回與莫待換位。無論怎么換,李晚煕總能準確地判斷出莫待身在何處。
他是憑什么認出我的?氣味?沒可能。先不說我身上沒有任何氣味,就是有也被這滿場香風遮住了。靈力?我沒靈力。莫待看了看被血染紅的衣衫,脫下來扔向遠處。李晚煕沒動,頭和手依舊朝向他的方向。
眾人正各自猜想,忽見李晚煕蜷縮成一團,滿地翻滾,哀聲慘叫。他越縮越小,越縮越小,到最后只有繡球那么大。
莫待驚呼:“快用結界罩住他!”
梅染的手一揮,結界成型。
隨著一聲慘絕人寰的叫聲,李晚煕炸了,炸成了一地掃都掃不起來的碎肉渣。肉渣落地,燃起綠色的火焰,久久不滅。若不是有結界擋著,那些肉渣落到了人身上,后果不堪設想。
火薔薇?難怪他知道我的位置,原來他也被薔薇荊棘鞭抽打過。深植于腦海深處的恐怖記憶再次卷土重來,如洪水猛獸將莫待吞沒。內心的傷痛似鋒利的長劍,凌遲著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神經。他兩眼一黑,暈倒在雪凌寒懷里。
未央夫人忙將莫待安排到最好的房間,并送上解毒丸以謝當日之恩。梅染遣散眾人,只留下雪凌寒、謝輕云和夜月燦護法,自己則專心為莫待療傷。不少受過顧長風幫助的江湖客登門問候,江逾白和曲玲瓏出面應酬,面面俱到,為莫待收獲了不少好感。
當晚,未央夫人豪擲千金,設宴款待入住碧云天的客人。一夜賓主盡歡,妖界熱情豪爽的好名聲傳遍三界。
莫待和方星翊的比賽被李晚熙攪了,沒能分出高低勝負,很多人引以為憾。未央夫人說,李晚熙和關木通闖入比賽場,攪局傷人,是碧云天的重大疏漏。為此,她將如數退還參賽者的報名費,并送上往返盤纏和美酒佳釀。方星翊此次吃住免費,而莫待則成了妖界的座上賓,任何時候都可以免費入住碧云天最高級的上房。妖界的好名聲越發(fā)響亮了!
轉眼便到了妖界一年一度的結情節(jié)。入夜,花燈閃爍,香煙繞鼻?;ハ鄡A慕的男女結伴到湖畔放蓮花燈,許愿吃藕盒,盼月老垂憐,許自己與心愛之人一生相守。蓮花湖上,被風吹滅的許愿燈比比皆是,只有少數沖破了阻礙,扛過了風浪,穿過暗流到達了彼岸。
約定的地點,莫待躺在落葉堆積的草地上,雙手枕著腦袋數星星,靜等顧長風到來。得益于梅染為他療傷,眼下他已無性命之憂,只是身體還是虛弱,傷口也隱隱作痛。用梅染的話說,如果梨花榆火的毒那么容易治,人們就不會談之色變了,何況還有冰魄銀針。至少十天之內,他不能與人交手,不然后果難料。雪凌寒再三詢問莫待中了什么毒,梅染都只說是冰魄銀針,沒提梨花榆火,為莫待省去了一番口舌。梅染從來沒問莫待為何梨花榆火的傷會不藥而愈,就像莫待也從未問梅染姻緣林的合歡樹為何會被挖掉。每個人都有不想被提及的過去。不問,是最大的尊重與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