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懶懶地應(yīng)道：“你也累了？要背還是要抱？”

　　慕蘅連連擺手：“不是我，是我家公子，他該休息了?！?p>　　“休息怕是不能了。先生說，他要和醫(yī)仙下棋，想請大公子撫琴助興。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幸好余歡上神跟我說你在這里?！?p>　　“梅先生要和醫(yī)仙下棋？那可有得看了！”謝輕塵笑道，“就是不知道我的琴技配不配得上他們的棋藝?！?p>　　“撫一曲不就知道了？慕蘅，帶大公子去姻緣殿前的水云軒。你得手腳利索些，先生最不耐煩等人。”

　　“好勒！這就走?！蹦睫客频密囕喍伎祀x地了，手腳利索地讓樊讓牙根癢。

　　“咱家只是想跟大公子閑話幾句而已。莫公子為何不肯行個方便？”

　　“您別誤會，我就是個傳話的。公公若要方便，不妨去跟先生講。”莫待踢踢腿，懶眉懶眼地道，“要不公公也去看下棋？等棋局結(jié)束了，公公再跟大公子說話也不遲?！?p>　　“不必了。咱家還是在來儀館等吧?！狈尡３种t卑殷勤的笑容，笑瞇瞇地走了。轉(zhuǎn)過彎，行至人少的地方，他也還是一臉完美的笑，連嘴角那絲紋路的位置都絲毫沒變。

　　莫待嘴角一彎，把果核朝背后的花叢一丟，找雪凌寒去了。

　　水云軒里，已聚集了不少聞風而來的人。梅染與雪重樓的棋局，很多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次，何況還有琴技冠絕天下的謝輕塵獻技，誰愿錯過？雪重樓笑意晏晏，與眾晚輩談笑風生，儼然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者。梅染雙目低垂，默默品茶，不時抬眼看看四周。兩人幾乎沒有交流，只在謝輕塵坐定后，雪重樓問：“開始？”梅染答：“好?！?p>　　清風過，琴聲起，棋子落。眾人屏氣凝神，生怕呼吸聲大了會擾亂下棋人的思緒。觀棋者多為上仙上神級別，年輕一輩的也不少，也都是棋藝精湛的。不見謝輕云，他與夜月燦等人跟著雪千色一行游覽瑯寰山去了。

　　雪凌寒極愛下棋，從小到大沒少與梅染過招。他見梅染落子平淡無奇，全無殺招，一時猜不透他的用意。要知道，平日里無論何人與梅染對弈，他都不假顏色，哪怕殺得對方丟盔棄甲下不來臺，他也不會謙讓一子。用他的話說，故意讓子是不尊重對手的行為。雪凌寒的胳膊肘碰了碰莫待，用眼神問：怎么回事？莫待用眼神答：壽星今天心情好，大赦四方。雪凌寒搖頭：這風格不適合他。莫待點頭：深有同感。兩人相視而笑，心領(lǐng)神會。

　　巧不巧的，莫待的笑剛好被梅染看在眼里。他手一歪，棋落錯了地方，輸了。眾人一片惋惜聲，熱烈地討論贏得多高妙，輸?shù)枚嗫上А?p>　　莫待心想：是我的錯覺么？怎么感覺先生心神不寧？有心事？又見梅染雙唇緊抿，似乎心有怒氣，忙出了人群，回姻緣殿端來新茶，一杯雪里牡丹，一盞木蘭露。他將雪里牡丹放在雪重樓面前，又將木蘭露雙手遞給梅染：“兩位稍息片刻，喝口茶潤潤心吧。”

　　雪重樓端起茶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品種？”

　　莫待恭敬回道：“是凌寒說的。他說為了讓來往賓客有賓至如歸的體驗，仙后讓他記下了所有人的喜好，其中就包括茶。醫(yī)仙是自家人，自然是再清楚不過的?！?p>　　雪重樓深嗅茶香，神色迷醉：“是啊，我就只喜歡它?！?p>　　莫待道：“世人品茶，總喜歡不斷嘗新，像醫(yī)仙這般長情的太少了?！?p>　　雪重樓大笑：“你很會說話！難怪凌寒對不同旁人?！?p>　　莫待笑道：“雪家的人眼光都很好。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p>　　雪凌寒笑而不語，一雙眼在莫待身上留連忘返。

　　梅染見那木蘭露中浸著一顆刻著笑臉的紅豆，想起了與莫待在紅豆樹下的情景。那日風雨后，莫待對著一地紅豆發(fā)愁，說如此美麗的東西被摧殘至此，太讓人心疼了。梅染不愿他傷懷，選了兩顆幾乎一模一樣的紅豆刻上笑臉，說一顆紅豆代表一個愿望，刀山火海都會幫他實現(xiàn)。莫待并沒因此而快樂，反倒越發(fā)難過了，只對著掌心的紅豆發(fā)呆。好半晌后，他輕嘆道，想來從前住在姻緣殿的那位也是一個風流又癡心，多情又寂寞的。不然為何會種下這紅豆樹，結(jié)相思成豆卻又任憑雨打風吹？梅染心中震動，半天不知該如何回話。只聽得莫待又道，如果愿望能實現(xiàn)，我愿先生笑口常開身常健，歲歲年年心安泰……心安泰么？梅染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氣，溫聲道：“咱們繼續(xù)吧?！边@一回，他棋風大變，有雷霆之勢。

　　莫待松了口氣，拉著雪凌寒出了人群，悄聲道：“我想準備兩桌酒菜，當作咱倆的禮物送給先生。晚些時候，你找上幾個性子好的作陪，哄先生高興一場，好不好？”

　　雪凌寒很是歡喜：“依你。我?guī)湍阏?。只是，請哪些人來得認真斟酌?！?p>　　“你與先生私交甚篤，你比我熟悉他的性格與喜好，也更清楚他與哪些人合得來。以你對他的了解來定人員，必然錯不了?！?p>　　“姻緣殿那幾個要緊的和謝家大公子自是不必說，再叫上風神和謝三公子。如何？”

　　“請了風神卻不請巫神她們，合適么？”

　　“按理是都要請的?？赡菢右粊砣司吞嗔?，有違你的初衷。況且風神與先生是多年知交，只請他也是說得過去的?！?p>　　“那就按你說的辦。只是我有一點小疑惑。凌玥上神要應(yīng)酬賓客無暇分身，不請也是合理的，為何連三公主也落下了？三公主性子活潑，又聰明伶俐。有她在，氣氛肯定好。咱倆做東你不請她，回頭她少不得要拿話數(shù)落你。到時候你還沒話好說，怎么看都是你理虧。”

　　“也是。少了誰也不能少了千色，一會我讓人通知她和謝三公子。剛好他倆在一處，省得你再安排人去找?！?p>　　兩人商量完就立馬動手。雪凌寒會吃不會做，連摘菜也搞得亂七八糟。他看菜葉子漂亮，便把葉子齊齊整整地放著，把莖都扔掉了。結(jié)果，那菜是吃莖不吃葉的?；仡^又見一把雪紅色的菜上有蟲洞，忙慌慌地把葉子掐了丟得遠遠的，留下一把整齊的筆直的菜桿。莫待折斷菜桿叫他嘗，說這個菜桿原就是生吃的，尤其是斷口處的汁水，簡直是人間美味。他毫不懷疑，一口下去，苦得差點沒把舌頭割下來扔了……輪到殺雞剖魚這類粗活，莫待看他拿刀的姿勢就直接放棄了，那不是殺雞剖魚，是想殺人或者自殺。雪凌寒沮喪極了，說自己幫不上忙還添亂，太沒用。莫待說，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也不是一無是處，起碼可以幫忙嘗菜苦菜咸，充作歡樂的笑料，替下廚的人解乏。一句話惹得雪凌寒用嘴堵住了他的嘴。

　　梅染與雪重樓的對弈到天快黑時才結(jié)束，一勝一負一平局，雙方打成了平手。這邊棋盤還沒收好，那邊永安殿的人便來傳話，說晚宴已備好，請各位仙家入席。雪重樓和梅染分作兩路，一路去了永安殿，一路回了姻緣殿。

　　紅豆樹下，早已擺好了酒席。除了梅染的坐席上放的是青梅茶，其余每一桌的菜品和酒都一模一樣。凡是姻緣殿的人，一個不落地都被邀請了來。有公務(wù)要忙暫時無暇抽身的，莫待也都給留好了酒菜。一時半會回不來的，沒有飯菜酒也會留一壺。雪凌寒問為何要這樣麻煩，請來的人已大大超過了之前說好的。莫待說，酒菜已齊備，不過就是多雙筷子的事，說不上麻煩。我是這么想的，難得你請客，你得請出你的體面與心胸，不能給人厚此薄彼的感覺。在姻緣殿當差的，不論什么職位，有一個算一個，那都是先生的親屬。要么，你一個不請，就咱們幾個陪先生，別人也挑不出錯來。要么，就一個不落，給所有人面子也是給先生面子。如果只請那幾個要緊的，那些躲著看熱鬧的必定會猜來想去，說你表里不一，說你踩高拜低。我可不高興他們那么想你！雪凌寒道，別人怎么看我，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感受，我不想你受累。莫待道，我累點不要緊，只要你高興。雪凌寒很是感動，抱著他久久不愿松手。

　　桔梗跑得最快。她蹦跶著在酒桌間轉(zhuǎn)了一圈，歡天喜地地笑道：“呀，這菜做得色香味俱全，好看又好吃！”

　　莫待揪著她的小鼻子道：“還沒上桌就說好吃，馬屁拍得也太假了些。”

　　桔梗辯道：“所謂色香味俱全，自然是看著美，聞著香，吃著好吃了?！?p>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既然是色香味俱全，一會你多吃點。”

　　“還用你說？”桔梗笑道，“我要吃的肚兒圓圓的，一路滾回去。”

　　“滾那么麻煩又費力的事，怎能勞動大小姐您呢？小人很愿意代勞，以一個舒服的力道將您一路踢回寢殿。如何？”

　　“準了！不過，你只能踢我屁股，不能踢臉。我這臉上擦的香粉可是紫苑的新產(chǎn)品，死貴死貴的！”

　　莫待施施然一禮：“遵您吩咐，小人絕對不讓您掉粉?！?p>　　紫苑道：“掉粉好，掉粉好。掉了再擦，擦完了再買，我就又有錢賺了?！?p>　　桔梗癟嘴道：“好的不學，盡學往口袋里摟錢的毛病?！?p>　　紫苑笑道：“你這么說不好吧？吃人的嘴軟?！?p>　　桔梗眼珠一轉(zhuǎn)，笑道：“我這還不沒吃上么？”

　　梅染看著餐桌中間那盆飄著五色花瓣的清湯問：“誰掌廚？”

　　莫待笑著一指雪凌寒：“這人花重金從外面請來的廚子，說是想孝敬先生一桌樸素的菜肴，權(quán)當賀禮。”他一早就請余歡將不相干的人安排出去，將廚房和菜園子留給他。他做菜的事也請余歡保密，不要告訴旁人，特別是梅染。余歡問他為什么不讓梅染知道。他說，我的本意是想感謝先生多年來對凌寒的照拂，是替凌寒盡心，把我扯進去算怎么回事。且先生素來不喜歡我沾手廚房的事，他若知曉，反倒不美。

　　梅染的目光飄過他手背上那點被油燙破的皮膚，重新落在飯菜上：“難為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么。有心了?！彼泻舯娙寺渥?，難得的和顏悅色。

　　雪凌寒道：“承蒙先生不棄！我只是略表心意，祝愿先生百事順遂！”

　　雪千色笑了：“咦？我二哥現(xiàn)在長進了，竟愿在人情世故上下功夫了?！?p>　　季曉棠笑道：“做菜的必定是個巧人兒，不然想不出這些菜式。老季有口福！”

　　雪凌寒安排桔梗坐到莫待身邊，接口道：“可不是？回頭得好好感謝他才是?！?p>　　莫待下意識咬了咬嘴唇：“感謝是肯定少不了的，多給些金銀珠寶也就是了?！?p>　　謝家兄弟打眼就看出菜是莫待的風格，都不說破，只以笑附和。余歡領(lǐng)著姻緣殿的人敬了梅染三杯酒，便準備開席。

　　紅光乍現(xiàn)，小閻王搖著羽毛扇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一臉不要錢的笑：“哈！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好趕上吃晚飯。都坐吧，隨便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甭客氣?！?p>　　“這人怎么這樣！”桔梗撅著嘴，湊到莫待耳邊小聲問，“他是誰？”

　　莫待搖頭：“我不認識。是不是先生的朋友？”

　　“看著不像。我從來沒見過他，感覺不是什么好鳥！”

　　“自信點，把‘感覺’二字去掉，百分百不是好鳥?！?p>　　桔梗捂著小嘴憋著笑，乖乖地啃起了余歡遞來的果子。

　　季曉棠搖頭道：“今天這日子，沒人想見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p>　　小閻王見沒位置可坐，拿起筷子就吃：“我先吃飽了再跟你吵架?！?p>　　莫待過去行了禮道：“既然閣下與風神是熟識，那么請入席用餐?！?p>　　季曉棠忙道：“小朋友，莫誤會。我只是見過他兩次，壓根不熟。”

　　梅染點頭道：“不但不熟，好像我連見都沒見過。閣下如何稱呼？”

　　莫待笑道：“不妨事，一回生兩回熟。朋友都是從陌生人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