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江湖98
蕭思源敲了半天腦袋,才說:“驗尸官說石中堂的右手一直死死攥著,他以為是攥著什么重要的證物,費了好大勁才掰開。結(jié)果你猜是什么?竟是裹著一小塊藍(lán)色布條的樹枝。我看過那塊布,雖然高級但有錢就能買到。這算不算奇怪?你能猜出那布條是哪兒來的么?”
莫待只沉默了一瞬便道:“如果沒記錯,石中堂的衣服是藍(lán)色的?!?p> “沒勁,一下就猜中了。我仔細(xì)比對過,布條和他衣服破損處的痕跡嚴(yán)絲合縫,應(yīng)該是他臨死前撕下來的?!?p> 藍(lán)布相裹,樹枝為木,藍(lán)木……木藍(lán)……木蘭策?難道說殺他的人是為了木蘭策?算時間差不多該找到他這里了?!耙苍S他有所指,可惜我沒想出來指的是什么?!?p> 蕭思源索然:“你莫大公子都想不出來,我們也就別白費心思了?!彼麑⒅腑h(huán)扔給莫待,還為之前的事忿忿不平,“一幫臭不要臉的玩意!就知道舔上官家屁股!”
莫待差點動手:“你幾歲了?說話還這么沒輕沒重!這些話你在這里說說也就罷了,出去了就管好你的嘴。別給寧王府招是惹非。”
“知道了!你怎么比我瑤姨和野煙姐姐還啰嗦?一點都不像江湖人!”蕭思源沒見過霜月和秋水,想看謝輕云的劍又不好意思直說,只好旁敲側(cè)擊?!拔腋竿醯膭σ彩菍殑Γ且矝]有像他說的那樣,薄如紙。如果目前只有你的霜月有這個特征,那你不就成嫌疑犯了?搞不好,你會成第二個十三公子,被武林人士群起而攻之?!彼贿呎f一邊對曲玲瓏擠眉溜眼,示意他開口。曲玲瓏才不會出這個頭,直接無視了他。
第二個十三公子?莫待一驚,腦子里閃過一個念頭。與此同時,一點細(xì)微得像絲綢相互摩擦?xí)r發(fā)出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轉(zhuǎn)瞬就到了跟前。“輕云!”千鈞一發(fā)間,莫待摘下桃花結(jié)扔向蕭思源和曲玲瓏,自己縱身一躍朝謝輕云撲過去,將他護在身前。
桃花結(jié)泛出一片璀璨奪目的光,將蕭思源和曲玲瓏籠罩其中。嗤嗤一陣輕響后,地上多了些細(xì)不可見的白印。
“阿呆!”謝輕云毫發(fā)無損,只是衣服已被莫待的血染紅,“阿呆!”
莫待忍著痛一掌將他推進桃花結(jié)的光華中,張嘴吐了兩口血:“出手就是梨花榆火,閣下真看得起我!”
一群黑衣人落在墻頭,個個利刃在手,殺氣外泄,一看就來者不善。領(lǐng)頭的男子戴著黑鐵面具,聲音有種刀砍斧削的尖厲,神經(jīng)不好的人聽久了會落荒而逃?!按蜓劬驼J(rèn)出了梨花榆火,不愧是與孟星魂過招的人!我們不找你,找謝輕云。他殺了石掌門,我們要為石掌門討公道!只要你把他交出來,我保證沒人為難你?!?p> “既為公道而來,就該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閣下鬼鬼祟祟,偷襲傷人,絕非正人君子所為。既非君子,難說不會包藏禍心??蓜e是打著為石掌門討公道的旗號,想把公道踩在腳下?!蹦套⊥?,靠樹坐著,“在閣下殺死我之前,我想問幾個問題?!?p> “死人的問題本尊一般不作答。不過本尊今天心情好,你說?!?p> “如果這世上只有你的劍能造成特殊的傷痕,你還會用這把劍去殺一個名滿天下的掌門么?如果你是石掌門,你與殺人兇手不但沒交情而且很不對眼,他大半夜的突然出現(xiàn),你會任由他走到你面前而毫無防備么?如果你被仇人奪了性命,你死前還會面帶笑容,沒有絲毫憤怒和不甘心么?江湖人都清楚石掌門與謝三公子的關(guān)系,稍微動點腦子就知道謝三公子不是兇手,而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為之。閣下能有梨花榆火傍身,應(yīng)該不是蠢貨,怎么想不明白這么簡單的道理?”
黑衣人哼道:“天下人都知道你與謝輕云交好,你自然幫著他說話?!?p> “我與他交好不假,我的話也不摻假。閣下突施殺手,目的有二。一,殺人滅口,栽贓嫁禍。只要謝三公子死了,你說什么都對。二,以此為由,挑起武林與魔界的爭斗,讓你或幕后主使坐收漁人之利?!蹦肿煨α耍爱?dāng)年在落鳳山,你們就是用這陰招逼死了十三公子。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有那么便宜的事?”
桃花結(jié)內(nèi)的人想盡辦法也出不來,只好焦灼等待。謝輕云耳邊一直回響著那聲驚呼,那是莫待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他看著蜷縮在樹下的瘦弱身軀,淚落如雨。
蕭思源心里也不好受,他雖不像最初那般敵視莫待,但內(nèi)心深處還是不太喜歡他冷淡孤傲,不可親近的樣子。莫待對他而言充其量就是一個頗為合拍的玩伴,算不上朋友。不曾想到了關(guān)鍵時刻,莫待竟肯舍命相救。如果這都不算朋友,那又是什么呢?
至于曲玲瓏,感受最多的則是意外。他與莫待套近乎是為了完成木晚心交代的任務(wù),不摻雜私人感情,更未想過其它。如果有一天木晚心下達(dá)了刺殺令,他不會因為與莫待相處愉快就心存不忍,他會毫不猶豫痛下殺手,而且還會爭取永絕后患。在這種脆弱得不堪一擊的關(guān)系下,他想不出莫待拼死相救的理由。左思右想后,他得出一個結(jié)論:救他,完全是出于莫待的本能反應(yīng)。他不愿承認(rèn)這一點,卻又找不到更好的解釋,只得找理由說服自己:莫待這廝嘴毒心善濫好心,是個好人。他不喜歡好人,那會讓他在殺死他們時有負(fù)罪感。而那個他深愛的人曾耳提面命,人要活得坦蕩自在,不能帶著負(fù)罪感生活。
“十三公子是十三公子,謝輕云是謝輕云,兩者豈能相提并論!”面具男提劍朝莫待刺去,“你的話太多了,該閉嘴了!”
“公子!”顧長風(fēng)的眼在看見莫待的那一刻就紅了,出手就是殺招。他的功夫遠(yuǎn)勝面具男,一對一完全可以輕松取勝。奈何對方人多勢眾,又都是頂尖高手,他拼盡全力短時間內(nèi)也很難取勝,難護莫待周全。
面具男見顧長風(fēng)被纏得脫不了身,桀桀笑了:“俗話說得好,好虎架不住一群狼。當(dāng)年十三公子慘敗的教訓(xùn)你怎么沒學(xué)到?”他的笑聲又尖又細(xì)還帶點奇怪的顫音,像是鐵甲撓在金屬上那般刺耳,聽得人后牙槽發(fā)癢。
莫待原本低垂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盯著面具男厲聲道:“我沒學(xué)到十三公子的教訓(xùn),可我學(xué)到了得意容易忘形。我告訴你,你不但殺不了謝三公子,也不敢殺我!如果我有事,碧霄宮饒不了你,星辰殿更饒不了你!你這一趟,白跑了!”
“碧霄宮?星辰殿?哈哈哈……”面具男的笑聲愈發(fā)刺耳了,“我可以殺光你們,再毀尸滅跡,叫他們尋無可尋。不知道我是誰,他們能耐我何?”
“他們是不知道你是誰,可這桃花結(jié)知道。桃花結(jié)乃月老梅染賜給我的護身符,能記憶我所經(jīng)歷的一切。我一死,它會立刻將我的記憶帶回月老手中。不知道同時被兩大上神、一位上仙追殺,會是什么滋味?要不,你殺了我試試?”
面具男劍指顧長風(fēng):“不能殺你,還不能殺他么?殺了他,總沒有神仙找我麻煩吧!”
“敢爾!”莫待怒喝一聲,拍地而起,“敢動長風(fēng)一根手指頭,本公子讓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寧!”
“看我敢不敢!”面具男出招了,招招致命?!爸辛死婊ㄓ芑?,你還有力氣還手?”
莫待還手了。他一手替顧長風(fēng)擋開攻擊,將他帶到身邊護好;一手拍向面具男,直取他胸前幾處大穴。這兩個動作行云流水,配合得天衣無縫。那一掌有千鈞之力,面具男抵擋不住,被正中胸口,拋出去老遠(yuǎn)。
靈犀帶著琥珀之光凌空而來,直奔面具男下盤。莫待心意微動,靈犀立馬改變方向,直刺面具男的面部。很明顯,它想刺破面具,看一看面具下的真容。面具男就地滾了幾滾,躲開了攻擊。他自知再難得手,扔下一顆煙霧彈,招呼眾人逃之夭夭。
“公子!”顧長風(fēng)驚得魂飛魄散,“公子!”
“你沒事吧?”確定顧長風(fēng)沒事,莫待才松了提著的那口氣。還好梅先生不在,沒看見我動武,不然怕是要被他罵成豬頭了。他吐出一口血,暈倒在顧長風(fēng)懷里。桃花結(jié)隨即收斂了光華,重新戴上他的手腕,顏色比之前暗沉了許多。
風(fēng)乍起,粉色的桃花從天而降,紛紛揚揚。風(fēng)停,花住。眾人眼前多了一個人,是梅染。他面色冷清,看向莫待的眼陰晴不定:“我是梅染。是誰傷了他?”
月老?這就是傳說中掌管姻緣的月老?蕭思源沒想到能見到傳說中的神仙,激動得兩眼一翻,也暈了過去。
顧長風(fēng)道:“那些人都戴著面具,不知道是什么來歷。公子說這桃花結(jié)能記憶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事……”
“他騙你們的。帶他回房間?!?p> “梅先生,我能為他做什么?”謝輕云問。
“別來打擾我就是幫忙。”梅染跟著顧長風(fēng)到了莫待的房間,吩咐將園子里的人全部撤走,沒有他的命令誰也不許靠近。眾人自然無二話,一一照辦。梅染張開結(jié)界,以防有人擅闖。
莫待胸膛劇烈地起伏,臉色不比那日被孟星魂重傷好多少。梅染只覺頭疼難忍,心情暴躁,很想殺人止疼。他喂莫待吃下丹丸,散開他的發(fā)髻又為他寬去外衣,拉過被子替他蓋好,然后靜靜地等待。
一盞茶后,莫待吐出瘀血,呼吸平順了許多。梅染化出靈珠放入他體內(nèi),助他固本培元。
“先生?”莫待雙目緊閉,喃喃細(xì)語,“別罵我……”
我?guī)讜r罵過你?梅染握著桃花結(jié),直到它的顏色恢復(fù)如初。他輕輕擦去莫待嘴角的血跡,心中飄過一絲難以抑制的悸動,倏地縮回手退到窗前,眼神慌亂。
窗外,沒有月,夜黑如墨。
清晨。莫待在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神清氣爽,舒坦無比。見取心頭血的傷已痊愈,他滿意地左右滾了兩滾,才看見窗前盤腿而坐的梅染。先生?他來干什么?他想起昨晚遇襲的事情,悄悄縮回被窩,假裝還昏迷不醒。糟了!怎么驚動這位大人了?要被罵成狗了!上次欠的人情還沒還,這又欠上了,我就是以身相許也報答不過來。以身相許?得了吧,就我這蔫不拉幾的樣子,他也看不上啊。不能以身相許又無以為報,該怎么辦呢?做牛做馬?任打任罵?不合適,我裝不了小白兔。算了算了,愛咋咋的,大不了脫層皮!
梅染心中一聲嘆,自語:“我是不是太沒威信了?”
莫待一骨碌起身,垂頭跪在床角:“先生,我錯了!”
一雙細(xì)瓷般的手搭上他的脈,片刻后將他披散的發(fā)攏到耳后:“既知錯便要認(rèn)罰。我煉的藥都被你吃光了,回瑯寰山后,來陪我煉藥??稍??”
“愿!”話剛出口,莫待就后悔了:我這不是羊入虎口,送上門讓他削么!
“我不強迫你,允許你反悔?!泵啡镜穆曇艉苁锹淠?,“煉藥的過程漫長無聊,我只是想有個人陪我說話,打發(fā)時間。你若不愿意……便作罷?!?p> “我沒有后悔,愿意陪先生煉藥,只要先生不嫌我吵就好?!?p> “藥堂太靜,有點動靜挺好。我等你來!”梅染從袖中拿出飯團放到莫待面前,“帶著飯團,它會保護你。”
莫待磕頭道謝,依然頭顱低垂,目不斜視。飯團跳上他的背,使勁踩了幾腳,末了拍了拍他的頭:“他已經(jīng)走了,別再跪了?!?p> 莫待驚得跳起:“飯團?你怎么說話了?”
飯團以白眼問候:“我是靈獸,靈獸!以前是我不想說,不是我不會!”
莫待樂得滿床打滾:“賺翻了,賺翻了!會翻白眼,還會說話!”他跳下床,抓起飯團就跑,“長風(fēng),長風(fēng)……快來看!我上次給你說的那只會翻白眼的貓!長風(fēng)……長風(fēng)你在哪兒?”
飯團氣得直吹胡子:“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了?竟四處炫耀!我又沒有認(rèn)你為主!”
莫待還了一個白眼:“別自以為是了,說得好像我很稀罕你認(rèn)我似的。你若認(rèn)了我,我就得賺銀子養(yǎng)你,我才不想那么麻煩呢!不過就是看你長得可愛,愿意跟你玩罷了,瞧把你給得意的!”
飯團被數(shù)落了一頓,不知該如何還嘴,喃喃道:“你不稀罕我……”
門外不只有顧長風(fēng),還有謝輕云、曲玲瓏、夜月燦和蕭思源。眾人見莫待無礙,不約而同露出了笑臉,隨即又都提了一口氣。除了顧長風(fēng),這樣的莫待是誰也沒見過的。只見他長發(fā)垂腰,絲滑垂順,宛如一匹黑色的錦緞披在身上。素白的衣服只用一根細(xì)細(xì)的帶子攔腰系著,隨意又灑脫。因為雙手舉著飯團的緣故,寬大的衣袖堆疊在臂彎,露出雪白的小臂。光著的腳丫同樣瑩白如玉,纖細(xì)而秀美。黑白分明,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滿含著不解與無辜,似乎被人這樣看是很委屈羞惱的事,活脫脫一個養(yǎng)在深閨初長成的大小姐,哪還有半分平日里的冷傲與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