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是真的！”顧長風(fēng)正色道，“醉金枝的賭場開張至今，靠的是莊家的真本事，從未有過不正當(dāng)行為。曾經(jīng)有一個江湖客在醉金枝豪賭了三天三夜，贏光了醉金枝的全部家當(dāng)。醉金枝的老板二話沒說，一分錢不少如數(shù)奉上。那江湖客喜歡老板的實(shí)誠，只收了一半的錢，醉金枝才得以繼續(xù)運(yùn)轉(zhuǎn)。這也是王孫貴族愿意來此的原因，因?yàn)樗麄兊拿恳环皱X都是自己親手花出去的，不是糊里糊涂被人騙了?！?p>　　“開賭場不使詐的少見，這老板人不錯。我在魔界偶爾也會玩兩把，從來沒贏過。有時候確實(shí)是技術(shù)差運(yùn)氣差，有時候就是人為了。雖然輸?shù)氖侵ヂ榫G豆的小錢，可心里還是不舒服，有種被人當(dāng)猴耍的感覺?！?p>　　“不管做什么生意，以誠為本總是對的?！鳖欓L風(fēng)發(fā)現(xiàn)蕭思源躲躲閃閃地跟在后面，不動聲色地道，“公子，貌似有人想跟你套近乎?！?p>　　“看見了?！蹦咀∧_，猛地轉(zhuǎn)身盯著蕭思源：“有事？”

　　蕭思源嚇了一跳，盯著腳尖期期艾艾地道：“我想跟你玩?！?p>　　莫待黑著臉，擺出不懷好意的樣子來：“不怕我把你的腦袋擰下來賣錢？我這個人心腸壞得很，最喜歡欺負(fù)江湖經(jīng)驗(yàn)不足的毛頭小子。你想好了？”

　　蕭思源想了片刻，抱著大不了一死的決心道：“想好了！死就死，不后悔！”

　　莫待哼道：“看在你幫我管錢的份上，就帶你玩兩天。”他指著跟過來的王府隨從，厭煩地皺了皺眉，“趕緊把他們打發(fā)了。別前呼后擁的像個大人物似的，不嫌聒噪得慌？”

　　蕭思源三言兩語打發(fā)了隨從，還威脅說誰也不許偷偷跟著，一旦發(fā)現(xiàn)就打斷胳膊腿。眾人知道他說一不二的脾氣，不敢跟著也不敢離開，呆立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顧長風(fēng)道：“你們找地方玩去吧，武林大會結(jié)束后來鳳來客棧接小王爺就行。記?。翰辉S滋事，不許擾民，不許做有辱寧王府顏面的事。不然你們斷的就不是胳膊腿了。”

　　仆從諾諾而答，目送蕭思源跟著莫待離開，心已懸在了半空。領(lǐng)頭的合計了合計，派了個腿快又伶俐的，騎上快馬回寧王府送信去了。

　　沒走出多遠(yuǎn)，從酒館里出來一群人，吵吵嚷嚷蜂擁向前。走在前面的男子步子大，嗓門也大，跟放炮仗似的：“奶奶的！這他媽也太扯了！石中堂居然被人殺了？殺他的人武功得多高！”

　　顧長風(fēng)忙上前攔住那人：“兄臺，你剛才說誰被殺了？”

　　“石中堂！無影門的石中堂！就死在城外的官道上，據(jù)說是一招斃命！你說這事玄乎不玄乎？一招斃命，那可是石中堂！”

　　“還有更玄乎的。有人看見石中堂滿臉帶笑，好像死得很開心。誰死的時候會開心？這都是什么狗屁話！”另一名男子道。

　　“你說他不在客棧待著，半夜三更去城外干嘛？”

　　“找死找死……找上門送死。不亂跑他能死么？”

　　顧長風(fēng)問：“第一個發(fā)現(xiàn)他的人是誰？報官了沒有？”

　　“今天早上，有個菜販子搶早進(jìn)城賣菜，路過城墻根時看見那里趴著一個人。他見那人穿戴不凡，以為是哪家的公子喝醉了，走近了瞧才發(fā)現(xiàn)是個死人，嚇得當(dāng)即就報了官。官府的人過去一看，居然是石中堂！本來江湖恩怨官府是不過問的?？杉热挥腥藞蠊倬偷霉埽銈髁藷o影門的人問話。無影門的人說，早起有人去請石中堂用飯，叫了半天門都沒動靜，還以為他累了沒睡醒，沒敢再打擾。誰知道他竟遭了毒手了！”

　　“空谷大師建議大家先配合官府尋找兇手，柳宸鋒和白婉姝的比賽押后。奶奶個腿！老子的賭局啥時候才能分勝負(fù)！”

　　“這個賭局開不了，可以再開別的。咱們就賭石中堂到底是誰殺的，如何？”

　　“猜兇手？哈哈，這個不錯！走走走……趕緊下注去！看誰最后能贏?！?p>　　莫待跟在人群后，聽著這雞一嘴鴨一句的議論，默默無語。

　　顧長風(fēng)道：“公子，我這就安排人打聽昨天比賽結(jié)束后石中堂的情況?！?p>　　“要留意他的情緒有無反常。”送走了顧長風(fēng)，見蕭思源臉色暗沉，莫待道：“霓凰城沒這么險惡吧？前一陣還風(fēng)平浪靜，人間美好，后一陣就雞飛狗跳，殺機(jī)四起?！?p>　　“才不是呢！江湖的風(fēng)起云涌能看見刀光劍影，能嗅到血腥殺氣，混雜著恩怨情仇，有明確的目的與動機(jī)。大多數(shù)人的死亡真相最后都會大白于天下，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霓凰城的波詭云譎和重重殺機(jī)藏在美麗的笑臉和甜言蜜語后，沒有任何先兆卻無孔不入，防無可防。有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誰，為什么突然就丟了性命。他們白白死去，無人憐憫，無人懷念，無真相可言，只是死去。我寧愿死在江湖，也不愿死在京城！”

　　莫待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看了蕭思源一眼，冷淡的聲音里夾雜了一絲溫柔：“事物都有兩面性，皇城也好江湖也罷，既不能一味追捧，也不能全盤否定。不管身在何處，都要冷靜自持，理性思考，保持樂觀的心態(tài)和說到做到的決心。要努力解決問題而不是抱怨環(huán)境，怨天尤人。以你的條件，只要你肯努力，總有一天，你會擁有自由選擇的能力，保護(hù)自己，也保護(hù)別人?！?p>　　“我的條件？你是指家世還是智商？我的家世確實(shí)不錯，可也不是最頂尖的。連八皇子都沒能幸免……”蕭思源猛地改了口，“咱們現(xiàn)在去哪？”

　　“我最討厭聽話聽半句。不想被我扒皮抽筋就乖乖把話說完?！?p>　　蕭思源捂住嘴，拼命搖頭：“你饒了我吧！這事說出去了我也要被扒皮！”他躲開莫待伸過去的手，嗷嗷直叫，“君子動口不動手！”

　　“我?guī)讜r說過我是君子了？這里就咱們?nèi)齻€，你說了沒人傳出去，你怕什么？”莫待一個眼色，謝輕云拎著蕭思源進(jìn)了旁邊的陋巷?！斑@地方可以了吧？”

　　蕭思源左右看看，確定沒人后才小聲道：“聽說圣上要煉一種藥，需以童貞之身的親子為祭，八皇子是最佳人選。所以那幫人殺了四皇子和云起，掠走了八皇子?！?p>　　“胡說八道。你從哪里聽來的子虛烏有的事？”莫待喝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再怎么也不會拿自己的親兒子為祭！一點(diǎn)人性都沒有了么？”

　　蕭思源急急地道：“你別不信，我沒騙你！八皇子被抓后就被藏起來了，前天傍晚才被我同族的一個哥哥秘送進(jìn)京。那個哥哥跟我關(guān)系很好，我倆一起喝酒的時候他偷偷告訴我的。在來這里的路上，我與上官離閑聊時，他無意間也透露了這一點(diǎn)。”

　　難怪長風(fēng)到處找不到蕭宛瑜，看來這藏人的人也是個心計深重的。上官家的密探相當(dāng)厲害，上官離又常伴蕭堯左右，他的消息應(yīng)該不會錯。上官媃想斬草除根，沒想到卻讓四皇子借機(jī)藏身黑暗之森，躲過了最后的狂風(fēng)暴雨。天意啊！莫待這么想著，嘴上卻道：“說不通。聽說四皇子和他的侍衛(wèi)武功都不弱，怎會輕易被殺？”

　　“聽上官離話里的意思，有一幫非常厲害的江湖高手投靠了朝廷，成了秘密殺手?！笔捤荚春龆α?，“你說，會不會哪天我也被抓起來關(guān)進(jìn)籠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就丟了性命？”

　　“瞎想什么。你有淑妃娘娘和寧王護(hù)著，誰敢動你分毫？”

　　“謝你寬我的心。”蕭思源的臉上多了與他的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了悟與平和，完全沒有那日為難謝輕云時的輕狂、傲慢與驕縱。“長輩們再有本事也有他們護(hù)不住的東西。生在皇室，要么俯首認(rèn)命，任人欺凌宰割；要么奮力一搏，大不了玉石俱焚。我不愿認(rèn)命，奈何沒本事抗?fàn)?，只能靠別人庇護(hù)。哪天他們護(hù)不住我了，該死就死，我不怨不恨也不掙扎?！?p>　　莫待朝巷口走去，好半天沒說話。蕭思源跑步跟上，催道：“咱們?nèi)タ窗赴l(fā)現(xiàn)場吧？我可喜歡研究死人了。死人不會害人，還會告訴我們很多秘密?！?p>　　“看不出來小王爺還擅長此道。”謝輕云道，“破案是官府的事，他們不會讓咱們插手，咱們也不宜插手?！?p>　　“別忘了我的身份?！笔捤荚磽P(yáng)揚(yáng)得意地道，“這個時候拉虎皮做大旗最好使了。以前我跑出來玩之前，都先打聽好哪里有好玩的人命官司，對這些事很有經(jīng)驗(yàn)?！?p>　　莫待皺眉：“人命關(guān)天，怎可說好玩？”

　　蕭思源自知失言，訕訕地抓了抓腦袋。

　　“你有此愛好，不能埋沒了，那就麻煩你去勘查石中堂的死亡現(xiàn)場。謝三公子，你暗中保護(hù)他，完事后回鳳來客棧集合。”莫待將上官離的指環(huán)遞給蕭思源，“如果他們不讓你接近現(xiàn)場，就把這個拿出來。上官一族權(quán)傾天下，他們的家徽是最有效的通行證?！?p>　　“用不著！這世上就沒有我寧王府小王爺?shù)讲涣说牡胤?！?p>　　“到得了自然是好，那萬一到不了呢？你準(zhǔn)備無功而返？”

　　“你怎么就不相信我的話呢？”蕭思源不情不愿地接過指環(huán)，又不情不愿地看了看謝輕云，沒好氣地問：“我們?nèi)ガF(xiàn)場，你干嘛？”

　　“我當(dāng)然是留在此地等長風(fēng)了?！蹦呎f話邊活動手關(guān)節(jié)，“我勸你收起小王爺?shù)钠?，認(rèn)真做事。如果事情辦砸了，我把你拆了重組?！?p>　　蕭思源忙不迭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好歹我也是小王爺，是皇族，多少留點(diǎn)面子行不行？走遍五湖四海，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的，求別人辦事還拽得像個大爺！”

　　謝輕云笑了：“在這一點(diǎn)上，咱倆是英雄所見略同。”

　　蕭思源看了看他，也笑了：“天天跟著他真難為你?！?p>　　一唱一和罷，兩人趕在莫待沒變臉之前麻利地閃入人群，莫待回到與顧長風(fēng)分開的地方等他歸來。不過兩炷香的時間，顧長風(fēng)就從秋蔓和錦瑟那里得到了消息：昨晚石中堂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是一家小酒館，斜對面就是仙鶴門集體投宿的那家客棧。他沒帶侍從，獨(dú)自一人溜達(dá)了整條街，心情非常不錯。他邊喝酒邊唱江湖人最愛的《江湖情》，唱到高興處還攜劍起舞，贏了一個滿堂彩。那之后，再也沒人見過他。

　　那家小得連名字也沒有的酒館這會正熱鬧得不可開交。老板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絞盡腦汁想出的攬客之法沒能讓生意有起色，倒因?yàn)橐粋€死人賓客盈門，賺得盆滿缽滿。人們排起長長的隊(duì)伍，想用一用石中堂坐過的凳子和桌子，以期從他的視覺看到不一樣的風(fēng)景。至于他生前點(diǎn)過的小菜，喝過的酒，吃過的主食都已售罄，且預(yù)定的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超過酒館的預(yù)期。酒館老板趁機(jī)把積壓了多年的酒搬出來，說這酒也得到了石掌門的夸贊，很是與眾不同。于是乎，那酒也被一搶而空。

　　莫待和顧長風(fēng)繞著酒館來回幾圈，沒發(fā)現(xiàn)異樣。兩人又到旁邊一家賣胭脂水粉的店鋪跟老板閑聊套話，也沒有收獲。正打算離開，忽然聽見前面?zhèn)鱽硪魂嚦臭[聲。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年輕秀美的姑娘和幾個男人起了爭執(zhí)。

　　那姑娘拿著一盒胭脂，一雙柳眉倒豎，顯然是氣極了：“我仙鶴門行得正坐得端，不過是恰好投宿在此罷了，怎么就把石掌門的死歸罪到我們頭上了？”

　　為首的男子精瘦精瘦的，目光刻薄得扎人，說話也扎人：“誰不知道仙鶴門的人心思歹毒？保不齊石掌門醉后說了不中聽的話，你們就把他殺了。”

　　“一個年輕寡婦，不安分守己守寡奶孩子，整日和一群沒爺們約束的男女到處晃蕩，還住在這陰僻的犄角旮旯，難道不是有所圖謀？若無圖謀，何不大方投宿在敞亮的地方？”一個長著草莓鼻的男子陰惻惻地道。

　　“你懂什么，敞亮的地方不方便行事?！闭f話的男子三十歲上下，長相斯文，說的話卻有辱斯文。“都說仙鶴門的姑娘條順盤靚胚子好，這么一看還真是。這水汪汪的眼，桃花似的臉，細(xì)溜溜的腰，可太招人了！一門上下都躲在這犄角旮旯里倒也不寂寞，自己人看自己人就足夠解悶了?！?p>　　“無恥！下流！”那姑娘氣得眼淚打轉(zhuǎn)，手攥劍柄，就是不出招。

　　精瘦男用刀尖剔著發(fā)黃的牙，斜著眼道：“這就下流了？小娘子一定是沒見過男人在床上的樣子，那都不是下流了，而是不入流?！?p>　　一群人邊說邊笑，污言穢語不堪入耳。有幾個路過人看不過眼，說了兩句公道話，不但被辱罵一頓，還差點(diǎn)挨打。

　　顧長風(fēng)忙去到那姑娘身后，試探著喚道：“紫霞？”

　　那姑娘回頭，淚眼中的憤怒變成了無法掩飾的驚喜：“顧大哥？是你呀顧大哥？你怎么到這里來了？店里不忙嗎？”她看了看莫待，笑容瞬間不見了，完全是“我不認(rèn)識你，你愛是誰是誰”的冷傲。

　　“這是我家公子?！鳖欓L風(fēng)認(rèn)真介紹了莫待，“是我終身侍奉的人?！?p>　　笑容重新回到紫霞臉上：“既是顧大哥的家主，那就是紫霞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