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撿去一個石榴籽,落下一顆葡萄籽:“我最拿手的是炒菜做湯調酒,前輩可想嘗嘗?”他看了謝輕云一眼,又看了夜月燦一眼。“酒飽飯足,你倆不妨出去散散步,看看瑯寰山的夜景。反正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就這么待著也挺無聊的?!?p> “也是。待著多沒勁,咱倆溜達溜達去?!敝x輕云拽起夜月燦就走,無視了他要看完棋局的要求。他倆剛出了殿門,雪千色也溜了出去,袖子里藏著喝剩的小半壺百香蜜。
季曉棠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問題:“三界中,令狐云驍的劍法和棋藝被稱為天地雙絕。你棋藝精湛,劍法又好,該不會是他的弟子?”
“我身上有妖氣?”莫待看了看修長的雙手,“還是說我很像妖?劍法好,棋藝也不差的并非只有令狐云驍一人。柳清揚老前輩,醫(yī)仙雪重樓,都是既擅長劍術又精通棋藝。還有那位高高在上的梅先生,棋藝也是相當了得。前輩為何單單懷疑我是令狐云驍的弟子?”
“你今年多大?十七?十八?”見莫待不答話,季曉棠自顧自道,“不管你是十七還是十八,柳清揚退隱江湖時,你還是個滿地爬的小奶娃娃。雪神醫(yī)從未下過瑯寰山,且他從不收俗家弟子,你要如何拜他為師?至于梅染那個長人心沒人性的老頑固,他才看不上你這清湯掛面的樣貌。你瞧瞧他那姻緣殿里面,連個倒香灰的童兒都是十分漂亮俊俏的?!?p> 莫待想起桔梗,點頭:“前輩所言甚是?!彼湎伦詈笠活w葡萄籽,長吁一口氣,“差點就出丑了,還好我沒忘記?!?p> 季曉棠贊道:“這樣的棋局,怕是只能出自令狐云驍之手!”
莫待從袖中摸出一卷棋譜:“這是我用三兩銀子跟鳳梧城的一個叫花子買的。前輩若是不嫌棄就收著吧。閑來無事翻翻看,就當是打發(fā)日子了?!?p> 季曉棠大喜,連喝兩口酒:“這么好的東西,哪能白要?得以物換物?!?p> 莫待笑道:“我也沒想白給。謝三公子待我不薄,還請前輩費心看顧?!?p> “成交!”季曉棠大笑。“有機會,我還真想嘗一嘗你調的酒做的菜?!?p> 莫待淡淡一笑:“有機會我自會請前輩暢飲?!闭f完,獨自離去。
永安殿外,月朗風清,暗香浮動,溫度適宜。莫待舒展四肢,漫無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覺就到了一個分叉路口。他想了想,選擇了通往姻緣殿的路。自從上次把飯團托付給余歡后,他們就再也沒見過面,只是書案下的小魚干隔三岔五就少一兩條。反正今夜要在消遣中度過,不如去看看飯團好了。行至一條綠蔭道,身后傳來異樣的聲音。他隱身到樹叢后,屏住呼吸等待。
不出所料,一個從頭到腳捂得像個粽子的蒙面人出現了。他手提長劍左右張望,似乎在考慮該走哪個方向。
“閣下這是迷路了?”莫待跳到路中間,笑問,“要我?guī)访???p> 蒙面人舉劍就刺:“帶路就大可不必了。把命留下就行?!?p> “這話說得太煞風景了。如此良辰美景,閣下就不能邀我一起聊一聊人生?”莫待擋開蒙面人的劍,迅速還擊?!拔疫€得去看我的貓,咱倆都甭客氣?!?p> 說話間兩人已對了一掌。莫待有些意外,此人身法奇特,頗為少見。難得的是劍術和功夫還都與長風不相上下。江湖新秀?不太可能。前輩?江湖上稍微有點名頭的人都在我腦子里裝著,沒有和此人匹配的特征。如此神秘,我倒真要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了。他右手一揮,靈犀飛向蒙面人,大有一擊即中的氣勢。蒙面人舉手去接,靈犀卻又變回指環(huán)套上莫待的手指。就這手起手落的功夫,莫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蒙面人面前,手指如鉤,直取其雙眼。蒙面人自知敗局已定,一聲長嘆,張嘴說了四個字。他的聲音極輕極柔,不注意聽會以為是草木的低語。
就是這聲類似草木的低語,讓莫待硬生生收了手。他僵直的目光焊在了蒙面人臉上,好半天才斷斷續(xù)續(xù)吐出幾個字:“你……你……你是……”
蒙面人點了點頭,明亮的雙眸飽含著千言萬語。
“你……”莫待捋不直舌頭,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連揭蒙面人面紗的力氣也沒有。他掐著脖子,想將那些卡在喉嚨的話都擠出來,卻徒勞無益。他實在太想說話了!心中那激動,急迫,緊張,焦灼,痛苦……還有千百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糾纏成團,將他的身體塞得滿滿的。他難受得要爆炸,必須做點什么來阻止自己被炸成碎片。于是他彎下腰吐了起來,直吐得頭暈目眩。
有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來。蒙面人看了莫待一眼,飛身朝姻緣殿方向而去。
莫待終于吐完了,那種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感覺也消退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空虛與乏力。他藏到剛才藏身的地方,閉目調息。
“我說,你剛才就不應該管她。這種人就該讓她多吃點苦頭,她才知道做人有多么不容易?!闭f話的是夜月燦。“誰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也有那么狼狽的時候!痛快,真痛快!”
“你已經笑一路,也痛快一路了,差不多得了。再怎么說雪千色也是女孩子,你這樣幸災樂禍顯得心胸狹隘?!敝x輕云擦著胸口的污漬,卻怎么也擦不掉,只好作罷。“酒真不是好東西,得戒?!?p> “我笑,是因為她好笑;我痛快,是因為她招人煩。跟我的心胸有什么關系?再說我又沒灌她酒,是她自己貪杯,喝多了掉進荷花池。如果不是我倆走岔了路剛好經過,瑯寰山就要辦喪事了?!?p> “貪杯是不對,那也不該付出生命的代價?!鳖D了頓,謝輕云又說,“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歡她,可她的所作所為也并非她一人之過?!?p> 夜月燦嗤道:“不是她一人之過?難不成有人逼著她為非作歹?”
“你有所不知,帝后的三個孩子只有凌玥上神是他們夫妻二人親手帶大的。凌玥上神出生時,仙帝還沒有接掌瑯寰山,有大把的時間陪妻兒。凌玥上神在帝后的懷里長大,不論是童年生活還是少年時代,都過得非常幸福。輪到雪凌寒了,恰逢三界動蕩,戰(zhàn)事四起,仙帝又是初登帝位,政務繁忙,根本沒工夫管孩子。所以雪凌寒從落地時起就是凌玥上神在照顧,直到成年。這也是雪凌寒與帝后不親近的原因之一。待到四海升平,仙帝坐穩(wěn)了帝位,仙后生下了雪千色。夫妻倆將虧欠雪凌寒的都補償在了女兒身上,對她有求必應,寵愛有加。加之兩個哥哥對這個妹妹也是千疼萬寵,百依百順,這才養(yǎng)成了她的刁蠻任性。說到底,雪千色現在這個樣子帝后難辭其咎。想想看,小孩子懂什么?他們的是非觀靠大人塑造。大人不告訴她對錯,她怎么知道哪個是對,哪個是錯?再者,她做錯了事從來不用承擔后果,那她又要如何分辨那些事會給別人造成怎樣的傷害?所謂的養(yǎng)不教父之過,大概就是這么回事了?!?p> “哪怕你說出花來,也沒辦法讓我同情她一絲一毫。打心眼里,我就是覺得她活該!”
“第一次見你這么對一個女孩子,我還真不習慣。你不會被人調包了吧?”
夜月燦擂了謝輕云一拳:“我也不是什么女孩子都哄,我只喜歡善良的。像雪千色這種的,即便她家世顯赫,貌美如花,我也懶得多看一眼?!?p> “不喜歡就繞著走,不交道就是了,沒必要如此奚落。雪千色也不是一無是處,她對倚云殿的人都很好,甚至對整個瑯寰山的人都不錯,她欺負的都是跟她完全不沾邊的人。剛才你也看見了,我?guī)匾性频顣r,那幾個小姑娘急得都要哭了?!?p> “她們哭難道不是因為害怕沒照顧好公主受罰么?”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是害怕還是心疼都分辨不出來了?!敝x輕云看見了路邊的嘔吐物,停下腳步觀察四周?!斑@件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別跟別人講,包括阿呆和凌姑娘。尋常百姓家的女子貪杯掉進水里,都是不體面的事,何況雪千色?她的顏面也是帝后的顏面,何苦讓她被笑話,被斥責?”
“我明白了。難怪剛才那個小宮女問我倆的名字你不讓我說,原來是怕雪千色見到我們尷尬?!?p> “換作是你,你尷不尷尬?你不尷尬也正常,因為你的臉皮比城墻還厚。人家是女孩子,自然比不過你。”謝輕云眼角的余光往身后瞟了瞟,又不著痕跡地收回,速度之快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夜月燦都沒發(fā)現?!芭畠杭壹业囊驗檫@種事被罰,以后還怎么在仙界行走?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估計比殺了她還要難受。你忍心看著這種事發(fā)生?”
“看不出來嘛,我們謝三公子還挺憐香惜玉的?!?p> “什么憐香惜玉!我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總之,這件事到此為止。如果日后我聽見什么風言風語,我就叫人把你的嘴縫起來。男子漢大丈夫,哪有那么愛說是非。還有,改改你那總喜歡與漂亮姑娘搭訕的毛病吧!你是有婚約在身的人,得與異性保持距離。方才若不是我打岔,你是不是又要與那小姑娘套近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又沒有非分之想,不過是想與她說說話罷了。無傷大雅,無傷大雅……”
“確實無傷大雅,你傷的是凌姑娘的心?!敝x輕云斜了夜月燦一眼,“該不會你已經忘記因為你與某位姑娘舉止親昵,惹得凌姑娘大怒,你倆差點鬧掰的事吧?真不是我說你,男女之間界限很重要。每個人都得站在適合自己身份的位置,保持該有的距離。倘若有人不守規(guī)矩越界,就會造成諸多麻煩與傷害,你就不能怪被殃及的人翻臉?!?p> “說起這事我真的挺冤枉的!天地良心,我與那姑娘前后總共說了沒十句話,不過就是幫她撣去裙擺上的灰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