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風(fēng)起68
“想要錢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你這么個做法。換句話說,長風(fēng)的錢是他辛辛苦苦光明正大掙來的,不偷不搶不犯法,憑什么你說給就得給?這與搶有何區(qū)別?在昭陽國,搶劫犯法。即便任堂主是江湖人,不受朝廷約束,可無緣無故搶別人的東西在三界任何一個地方都是不合規(guī)矩的?!蹦龥]直接來萬馬堂而是去了春風(fēng)街,就是想知道秋蔓是不是也來救顧長風(fēng)了。另外,他想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是否真如曲玲瓏所說?!伴e話少說,帶長風(fēng)和那兩位姑娘出來見我。只要你沒有傷害他們,你交人,我走人。此事就一筆勾銷?!?p> “那如果我非要他給錢不可,還傷害了他們呢?”
“嘖,你這人怎么比我還不要臉?”曲玲瓏搖著扇子出現(xiàn)在屋頂,難得一見的沒有以扇遮面?!笆找皇漳氵@防賊似的目光。本公子不插手你們的事,就是順道來看場熱鬧?!闭f著他一屁股坐下,還變戲法地抓了把瓜子出來嗑?!皟晌焕^續(xù)?!?p> 任一帆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可是他找來的幫手?”
“我?幫手?”曲玲瓏捧腹大笑,那夸張的表情像是聽見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我說任堂主,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就我這三腳貓的功夫連顧長風(fēng)都打不過,還給他幫手?他可是雪凌玥的關(guān)門弟子,莫待莫小公子。也就是那個在摘星大會上,當(dāng)著雪凌寒的面徒手?jǐn)Q了某人腦袋的人。他非?!币粭l魚干飛進(jìn)他嘴里,差點直接進(jìn)了肚子。他瞪著莫待,把那句“你不識好人心”和魚干一起咬爛咽了。
莫待也沒虧待自己,隨手撕了點魚肉嚼:“聒噪?!?p> 曲玲瓏捂住嘴,用眼神表達(dá)不滿,卻再也沒吭聲了。
顧長風(fēng)被推搡著出來,后面還跟著一大群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剛跨出門檻,抬眼就遇上了莫待的目光,心里一驚,身子便矮了下去:“公子,長風(fēng)知錯!”
莫待淡漠地掃了一眼他的傷,凌空虛虛一抓,將他帶至身邊?!罢l動的手?”他問。他這句話既是在問顧長風(fēng),也是在問任一帆。
人群中兩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拍著胸脯道:“是我們兄弟。咋的了?”
眾人自覺眼前一花,空氣中立馬有了血的味道,說話的兩人已身首異處。再看莫待,還是原來的站姿,還是在原來的位置。他聞了聞滴血未沾的手,確定沒有血腥氣才說話:“任一帆,我叫你堂主是給你面子,別給臉不要臉。好生把那兩個姑娘送出來,我不想再說第三遍?!?p> 任一帆不覺得莫待徒手殺人有多么厲害,因為這兩兄弟的武功本來就不算好,但莫待那奇快無比的身法確實讓他吃驚了。而且他也看出來了,莫待人狠話不多,心狠手辣的程度比他這個幫主更甚,不是好對付的主?!肮拥奈涔φ媸恰?p> “客套話就免了。你們一起上吧,我趕時間?!蹦钢侨耗信?,冷著臉道,“你最好在我殺光他們之前,給長風(fēng)賠禮道歉。否則,今日我便踏平你一百零八寨,叫你這寨主無人可用。”
此話一出,曲玲瓏的手抖了抖,而萬馬堂的一眾幫眾則怒火中燒。不等任一帆發(fā)話,已有人叫罵著向莫待撲去。
顧長風(fēng)旋身閃到一邊,完全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曲玲瓏跳下屋頂,落到他身邊,提高了嗓門嚷道:“咱倆打賭,我這把瓜子嗑不到一半,這些人就得去找小閻王報到?!彼穆曇羟宄貍鞯矫總€人耳朵里,有人信,有人不信,有人半信半疑。只要有一個人信,氣氛就得變微妙了,不如之前那樣斗志高昂。
顧長風(fēng)緊盯著攻向莫待身后的胖子,高聲道:“你說錯了,是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我家公子給了活命的機(jī)會,別不知道珍惜。”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地上已躺了十來個重傷不起的。任一帆拔劍在手,想出手又覺得一大幫人圍攻人家一個,實在是卑鄙??伤譀]辦法袖手旁觀,陷入了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
莫待將一個使雙劍的女人踢到他面前,對他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做法表示不屑:“江湖人做事,講求的是恣意瀟灑,快意恩仇。想做好人就供奉好你的良心與信仰,要卑鄙無恥就別在意臉面與尊嚴(yán)。你這樣左搖右擺,既要又要還都做不到,算什么?無聊!”言畢奪過一把劍,反手刺出,那胖子就成了死胖子。
任一帆一跺腳,加入了戰(zhàn)局。他武功和輕功都非常出色,可惜與顧長風(fēng)比還差著一大截。如果當(dāng)天不是他使詐,他是抓不到顧長風(fēng)的。謝輕云有句話說得非常中肯:放眼天下,在同輩中,顧長風(fēng)的武功極有可能排進(jìn)前五。只是他為人低調(diào),不愿顯露于人前,才讓人以為他不過就是個客棧的掌柜,只配干點看家護(hù)院的活。
曲玲瓏問:“你是一點沒打算去幫忙??!”
“還不夠我家公子活動筋骨,我去干嘛?”
“說說,你在你家公子手底下能走幾招?”
顧長風(fēng)隨口道:“若不顧及我的感受,十五招之內(nèi)。”
十五招?之內(nèi)?曲玲瓏的瓜子掉了一地。他絕非假裝吃驚,是真的被驚住了。他聰穎慧敏,一向自視甚高,從未將同齡人放在眼里。就是謝輕云,顧長風(fēng),夜月燦這個年齡段的高手在他看來也不過如此,畢竟比他多練好幾年呢。如果他不隱藏實力,要贏他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即便如此,他也沒本事在十五招內(nèi)打敗他們。他想起木晚心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強(qiáng)中自有強(qiáng)中手。從前,他總認(rèn)為木晚心小瞧了他,才會耳提面命敦促他勤加修習(xí)。現(xiàn)在看來,木晚心非但沒小瞧他,實在是高看了!他盯著莫待躍向高空的瀟灑身姿,問了一個目前不會有答案的問題:“他這身本事是怎么練出來的?”
“你的瓜子掉了?!鳖欓L風(fēng)的目光跟隨著莫待落地,“他們輸了?!?p> 那群男女死的死,傷的傷,東歪西倒擺了一地。任一帆也受傷不輕,臉色很難看。莫待站在死傷者中間,面色陰沉,神色不善?!澳愦_定不道歉么?”他心里微動,掌中就多了一把琥珀色的長劍。
“手下留情!”任一帆不傻,早已看出雙方實力懸殊,再打下去吃虧的還是自己。他躬身抱拳,對顧長風(fēng)行了賠罪禮,“顧掌柜,任某江湖草莽,偏聽偏信,御下無方,且行事魯莽,貪財忘義,實在有愧于心!得罪之處,還請顧掌柜見諒!”
顧長風(fēng)還禮:“好說。今日之事就當(dāng)一場誤會。顧某不才,經(jīng)商多年,方略有薄資。堂主若有急需,盡管說話,顧某定當(dāng)盡力。也請?zhí)弥髂浐尬壹夜??!?p> 說完客套話,任一帆吩咐人將兩位姑娘請出來。見莫待已收了劍,偷偷松了口氣:“莫公子好身手,任某佩服!”
莫待面朝門口,完全是跟你不熟,別套近乎的樣子。
曲玲瓏嗑著瓜子道:“任堂主,你有所不知,這位莫公子比老頭老太太還護(hù)短。你把他摁在地上打得頭破血流,他多半拍拍灰就走了。如果你要動他的人,尤其是站在你面前的這位兄臺,我勸你掂量清楚了再下手。要不然,棺材鋪可就要發(fā)財嘍!”說完數(shù)了數(shù)尸體,笑道,“看見沒,他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殺的都是該殺的?!?p> 聽他這么一說,任一帆才注意到,死的那些人手上都沾有無辜者的血?!澳闶菫榱四切┩魉赖娜??”
“我有那么偉大?我殺他們,只是因為他們對我的驕傲刀劍相向?!蹦渎暤?,“怎么,不服?”
曲玲瓏心頭一震:作為你的驕傲,當(dāng)真可以驕傲了!
任一帆陪笑道:“豈敢……莫公子千萬不要誤會!”
“既然你是總把頭,那就借你的嘴向一百零八寨的人傳句話:以后遇見長風(fēng)和鳳來客棧的人最好繞著走,這是今天我不屠寨的利息。”
曲玲瓏更加眼紅心熱了:“就因為他們對顧兄不利,你就打算屠了一百零八寨?”
只一瞬,莫待眸染厲色,聲音透著令人生畏的狠戾:“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曲玲瓏身子發(fā)顫,不知道是害怕還是興奮:“夠!夠!非常夠!”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莫待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問,“倘若有一天我被人欺負(fù)了,你也會為我出頭么?”
莫待甩開他的手,十分不耐煩地道:“你問錯人了!”
顧長風(fēng)給了曲玲瓏一個安慰的笑容,而后者見他的表情沒有因為莫待的話有一絲一毫的改變,便知莫待并非恐嚇,之前他一定以同樣或更為激烈的手段維護(hù)過顧長風(fēng)以及他身邊的人。想到此,曲玲瓏越發(fā)不淡定了,打定主意一定要做莫待心里的人。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的身份與此行的目的,頓時蔫了下去。
任一帆只??嘈?。這一刻,他體會到了顏面掃地的滋味。自從當(dāng)上總瓢把子以來,這還是頭一次被人找上門砸了場子。雖說劫持顧長風(fēng),勒索贖金這事非他本意,可他想要銀子的心是真的。眼下時局動蕩,匪患四起,富貴人家出行越來越謹(jǐn)慎,前簇后擁的護(hù)衛(wèi)讓萬馬堂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那么多張嘴要吃要喝,他這個總瓢把子總得想辦法解決。這節(jié)骨眼上,他一個多年不見的發(fā)小找到萬馬堂,說是訪友實則是向他訴苦,訴說自己平白無故被鳳來客棧的老板欺負(fù)了的憋屈,又說這店老板為富不仁,專門坑貧苦百姓的錢財,是個黑心無良的奸商。雖然萬馬堂干的是打家劫舍的事,但打的是商賈巨富,劫的是達(dá)官顯貴,從不欺壓老百姓。他聽得火冒,也沒細(xì)琢磨就帶人把鳳來客棧給砸了。結(jié)果,等顧長風(fēng)出來說明緣由才知道自己被套了。奈何他已成騎虎之勢,只得硬著頭皮干到底。他把顧長風(fēng)帶回萬馬堂,告訴下面的人要好生對待,不得為難。過了半日,來了兩個女人,自稱是顧長風(fēng)的相好,一個叫秋蔓,一個叫錦瑟,都是來找他要人的。雙方言語不合打了起來,他仗著人多勢眾將兩人抓了去,關(guān)在后面的小院里,同樣吩咐不得輕慢。哪知道他們竟對顧長風(fēng)私下用刑,這幫不省心的兔崽子……他還沒想完,秋蔓和錦瑟已被一個男子扶了出來,兩人都昏迷不醒,發(fā)髻散亂,衣衫不整,一看就是被欺負(fù)了。最慘的當(dāng)數(shù)錦瑟,外衣被撕爛,已難蔽體。
顧長風(fēng)忙脫下長衫給她披上,曲玲瓏也很有眼色地把自己的衣服給了秋蔓。
任一帆大怒:“誰干的?宋瀾微,我不是說過要好生看護(hù),不許無禮么?”
“是……是二堂主和四堂主。他……他們不聽勸,剛給兩位姑娘灌下藥?!?p> 莫待的目光在秋蔓和錦瑟身上略略停了停,射向任一帆:“叫他們出來。”
不等人去叫,兩個喝得醉醺醺,敞著懷,挺著白肚皮的男人罵罵咧咧地過來了,其中一個身高八尺,聲如洪鐘,還沒到面前就開罵了:“宋瀾微你這個死結(jié)巴!這兩個臭娘們是你的什么人?老相好?不然為何你要這般死命護(hù)著,掃老子的興!”
另一個也對任一帆抱怨上了:“就是!大哥,讓我們玩玩怎么了?她倆本來就是千人騎萬人睡的婊子,能陪咱哥倆睡覺那是她們祖上積德!得感謝我倆!”
任一凡恨不得拿針把這兩張嘴縫上,他真不想再跟莫待打架了。
“感謝你倆?”莫待溫聲道,“倒也不是不行。那,我替她們道謝,好不好???”
顧長風(fēng)抱起錦瑟飛速退到門外。曲玲瓏反應(yīng)也快,看他神色有異,立馬扶著秋蔓跟著退出。他倆剛站穩(wěn)腳,先說話的那人的兩條胳膊已飛到了半空中,灑落一片刺目的腥紅。莫待點了他的啞穴,勾起地上的劍,一腳踢出。劍如長虹,一劍穿胸,將他釘在庭中的菩提樹上,像掛著一塊碩大的抹布。莫待刷刷幾劍,那人就被切得支離破碎,看不出人樣了。
任一帆想求情,還沒張嘴就被莫待的眼神把話給嚇了回去。那眼神分明在說:既然你御下無方,那我就幫你管教。膽敢開口求情,連你一起殺!任一帆想著這兩人平時犯下的罪孽,默默地承認(rèn)了一件事:就算莫待今天不下殺手,他們的結(jié)局也早由其卑污骯臟的性格決定——被正義斬殺,死無全尸。
曲玲瓏暗自嘆服顧長風(fēng)和莫待的默契。他想起昨晚的談話,有點明白莫待為何說顧長風(fēng)是鎧甲而不是軟肋。這世上有一種人,只有在守護(hù)別人時才會爆發(fā)出超越實際才能的巨大能量。莫待,就是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