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云本打算邀請謝輕晗和他同住鳳來客棧,卻見謝輕晗的侍衛(wèi)劍心暗中比手勢,大致是說:公子有要事在身,暫時還不方便與您見面,請等候聯(lián)絡。謝輕云會意,和夜月燦結伴離去。和往日一樣,兩人找了一家酒館吃飽喝足后才逛回客棧。他們里里外外找了幾圈,沒找到顧長風,也沒看到莫待。問店伙計,說是顧長風中午回來后又出去辦事了,莫待則一直未歸。兩人正合計著上哪里去找人,卻見莫待背著雙手,漫不經(jīng)心地晃進了客棧。
夜月燦抓抓腦袋道:“我說,你怎么總是這樣神出鬼沒的?”
莫待慢慢吞吞地道:“找我?有何貴干?喝酒免談。我累?!?p> 謝輕云問:“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灰?”
“陪吳憂練拳耍劍,給他們做了一頓飯,然后幫忙收拾了一下吃飯睡覺的地方?!蹦凶÷愤^的店伙計,“麻煩送一壺茶水到我房間,再替我準備兩桶熱水?!彼趹牙锾土擞痔鸵矝]掏出半文錢來,很自然地把手伸到夜月燦面前?!皼]錢了。”
謝輕云見他的手被劃了許多深深淺淺的口子,有的地方還在滲血,目光顫了顫。
夜月燦忙捂住錢袋:“都不來給我助陣,還想我給錢?”
“結果早已注定的比試,有什么看頭。給,還是不給?”
“一邊涼快去!活了這么久,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跟別人要錢還像個大爺似的。你哪來的那么厚的臉?”夜月燦嘴上說著不給,已遞了一錠銀子給店伙計?!肮烙嬤@位莫大爺還沒吃飯,吩咐廚房炒幾個好菜一并送到他房間?!?p> 莫待的手依然伸著:“可你還是沒給我錢?!?p> 夜月燦迅速將錢袋藏進袖子里:“別貪心!”
剛進店的顧長風笑著掏出一把銀子來:“他不給,我給?!?p> 莫待接過銀子認真數(shù)了數(shù),收進口袋裝好:“豪氣。”接著又對夜月燦搖搖頭,蹦出兩個字:“慳吝?!闭f完,慢悠悠地進了房間,也沒跟顧長風道謝。
夜月燦叫道:“你們瞧瞧,這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氣我!”
“反正又氣不死,你就讓他氣一氣又能如何?”謝輕云不理耳邊那喋喋不休的抗議與調(diào)侃,笑問顧長風,“半天不見,你倆就已經(jīng)這么熟了?”
“怎么,眼紅了?”顧長風笑道,“我做八方生意,迎來送往,快速和每一位客人熟絡是我必備的技能之一?!?p> 謝輕云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老實交代,別想瞞我?!?p> “我哪有瞞你的意思?!鳖欓L風邊說邊躲開伸過來的手,“我見過很多人,經(jīng)過不少事,也算是頗有見識。之前沒機會跟莫公子細聊,今日有幸與他順路同行,聊了古往今來各種話題,他的眼界與胸襟當真叫我欽佩!如果能跟他做朋友,長風榮幸之至!”
“這是真話?!敝x輕云笑了,“他總能讓身邊的人不知不覺就喜歡上他,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本事?!?p> “鬼才會喜歡他!”夜月燦想起剛給莫待叫完飯菜,哈哈笑了,“或許人也會?!?p> 說笑了一陣,顧長風邀兩人到樓上的雅間稍坐,說先前跟莫待約好了,晚些時候大家一起吃酒賞景。謝輕云和夜月燦都覺得不可思議。自相識,他倆還從沒跟莫待喝過酒,也沒見他喝酒。印象中,他是滴酒不沾的,實在想象不出他喝醉了會是什么樣子。
沒聊多久,莫待來了,拿著一個灰撲撲丑兮兮的小陶土瓶子:“這是那會吳憂給我的花蜜,都嘗嘗?!彼∵^四個小杯子,先往里面加了半杯水,然后滴了幾滴花蜜進去。那花蜜未經(jīng)萃取提煉,有點發(fā)澀,香味卻非常純粹。
謝輕云道:“昨天去窩棚找你,那小子看見我倆跟見了仇人無異,怎么對你倒這么好?”
“味道如何?”莫待見三人都點頭稱贊,將花蜜收進懷里?!皡菓n這孩子嘴冷心善,知道做人要投桃報李。我們這些大人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咱們得還他這份情是不是?”
謝輕云問:“你想怎么還?”
夜月燦道:“我感覺要糟!”
顧長風道:“吐不出來了?!?p> 莫待倒了半盞茶,吹涼喝了又續(xù)上才說話:“謝三公子,你說你在這里有些關系,那就請你托人將這些孩子的身份變?yōu)槠矫?。夜月,你為人仗義,多金又大方,請你多準備些銀子。要安置那么多孩子,肯定花費不少。長風,吳憂和小蝶都是聰明機靈的好孩子,你可以考慮安排他倆在你店里做事?!?p> 夜月燦像是牙疼得厲害,咬牙切齒地道:“我就知道!”
謝輕云滿臉的玩味之色:“你發(fā)號施令的樣子,像王?!?p> 顧長風笑了笑道:“這個安排非常合理,我沒有意見。”
謝輕云拿著酒壺坐上窗臺,已打算不醉不罷休。目光過處,卻見樓下人流熙攘,熱鬧非凡。他回頭看了顧長風一眼,提醒道:“最近鳳梧城來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你這里怕是也入住了不少棘手的人物。要當心?!?p> 顧長風揉著太陽穴,苦笑:“來者是客。再棘手的人只要按規(guī)矩住宿,我就不能因為擔心有麻煩拒收。這要是傳出去了,我這生意可就沒法做了。我提前做了些應急預案,預案之外的意外只能隨機應對了?!?p> 夜月燦笑道:“放心吧,有我們在呢!不會讓那些人亂來的。”
“你不用劍,臨陣對敵很吃虧。倘若遇上高手,想全身而退會很難。我不想知道你封劍的原因,我只想知道,你明知摘星勝算不大,為何還要來趟這渾水?!蹦镜街x輕云身邊,看向長街的目光甚是冷淡。“貼本做買賣可不是一個合格的生意人會做的事。”
顧長風笑道:“我雖是生意人,奈何有顆戰(zhàn)江湖的心。莫公子又是為何?”
“家母有疾,只有碧幽草能治?!蹦粗x輕云問,“你呢?”
“我也不是為自己。我大哥自幼廢了雙腿,行動不便。都說碧幽草有使枯木發(fā)芽,老嫗變嬌娘的功效,我想為大哥求取。夜月,你不遠千里來到這是非之地,該不會也是為了碧幽草?”
“夜月族奇花異草遍地,我對碧幽草沒一點興趣。我想進仙門,修仙法,變得更強大。”
一群衣著鮮亮的男女從對街經(jīng)過。走在最前面的年輕公子以折扇遮面,正專心聽身邊的女子說話。不經(jīng)意間,他抬眼看向高處,熱烈的目光與莫待的不期而遇。兩人對視片刻后,莫待神色自若地看向別處。年輕的公子慢慢收了扇子,露出一張極為俊美的臉。
“這人是誰?”莫待問,“這么大的排場?!?p> “生面孔,不認識。我熟悉的人都在魔界。”
年輕公子見謝輕云和莫待一人拿酒一人端茶,忽然露齒笑了。謝輕云舉了舉酒壺,全了禮節(jié)。莫待沒有動作,依舊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謝輕云心想:這位仁兄,對于一個不把世俗規(guī)矩放在眼里的人來說,他的行為其實也沒有多失禮。你忍忍就過去了,千萬別動手!你倆要是打起來,被拉出去擋刀的不是我就是夜月,反正沒他什么事。拜托,你忍住!不過,看你這血氣方剛的年齡,估計也很難管得住自己。算了,擋刀就擋刀吧,又不是頭一回了。
不出所料,年輕公子的臉陰沉了,作勢要用扇子砸莫待,又好像舍不得,左瞅右看后拔下女伴頭上的珠釵扔了出去。那珠釵平平穩(wěn)穩(wěn)地朝莫待頭上飛去,速度非??臁D膊欢汩W,任由那珠釵插上他的發(fā)髻。年輕公子看了他片刻,笑了笑,又以折扇掩面,擁著女伴走了。
莫待取下珠釵把玩,沒發(fā)現(xiàn)不妥。他像是很不喜歡那鎏金嵌玉又貼翠的華貴造型,抬手就扔給了顧長風:“幫忙換成碎銀子送過去?!?p> 謝輕云道:“你剛才干嘛不躲?多危險!”
夜月燦道:“莫不是有美人讓他分了神,忘記躲了?”
謝輕云嗆道:“你以為他是你?隨時都在準備開屏?!?p> “不是忘記躲,是躲不開,索性懶得躲?!蹦x了窗邊,回到座位上?!斑@個人非常危險,沒事別去招惹。”
謝輕云道:“嗯。我也看出來了,這是個頂級高手?!?p> 莫待的面色凝重:“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鳳梧城將有大事發(fā)生?!?p> “你的預感準么?值幾兩錢?”夜月燦拿過珠釵端詳片刻,忽地變了臉?!皠偛拍侨耸裁创虬纾慷啻竽昙o?”
“年齡在十六七歲左右,高且瘦,皮相十分出眾,身穿華美精致的紫色長衫,手持素白扇面的折扇,身邊跟著十二個侍從,其中半數(shù)是女人,個個姿色出眾?!敝x輕云一口氣說出了年輕公子的主要特征?!翱此w的氣派,估計是哪家王公貴族的公子爺?!?p> “他沒有佩劍?!蹦涌诘?,“你為何忽略了最不該忽略的細節(jié)?”
謝輕云撓撓后腦勺:“習慣了你不帶劍,我已默認了不帶劍也正常。”
夜月燦的臉色越發(fā)不好了:“昨天七夏給我捎來消息,說它在城外目睹了一場殺戮。殺人者不用刀劍,用一支女人的珠釵,出手如閃電,手下無活口,兇殘暴虐。那人的年齡及穿著打扮與你們剛才描述的基本一致?!?p> 謝輕云問:“你剛才死盯著他看,是因為他有殺氣?”
莫待搖頭:“恰恰相反,是因為感受不到他的殺氣?!?p> 夜月燦道:“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沒有殺氣,你為何還要看?”
“他長得好看?!蹦豢慈藷o語的表情,出了房門。“走了。”
“不是說好喝酒賞景的么?”謝輕云追著他叫,“你又要去忙什么?”
“困,想睡覺。我白天不在客棧。如果有事,可以去吳憂那里找我。”
謝輕云滿臉無奈,嘆道:“這個人……我竟然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p> 顧長風笑道:“這能怪誰呢?誰叫你那么喜歡他。少喜歡一點不就有辦法了?”
夜月燦也笑了:“說得就是。一會見不著就到處找,跟丟了魂似的,也不見你對我和長風這么上心?!?p> “我要是對你上心了,你可就沒機會撩漂亮姑娘了。那你不得哭死在被窩里?”謝輕云掐著夜月燦的兩腮,威脅道,“你跟我怎么玩笑都可以,但不能讓他聽見了。若因此惹他不高興了,我掐死你!”
“就知道沖我兇!你怎么不警告長風?”夜月燦掐了回去,比謝輕云還用力,“不許你再說長風做事有分寸,不需要你多嘴提醒!長風有分寸,我也不是缺心眼的傻子。要是那家伙知道我消遣他,估計得立馬翻臉,逼我給錢賠不是。我才沒那么傻呢!”
“你就是傻。人傻錢多?!眱扇藙幼煲矂邮?,很快就將雅致的茶室變成了比武場。
顧長風沒有參與打鬧,動手換了新的茶水。他跟莫待相處的時間不長,對他的性格與為人算不上了解。不知為何,他對莫待有種莫名其妙的親近與信任。他不清楚這親近因何而生,也不清楚那信任緣何而起,唯一清楚的是他拿莫待當朋友。
與顧長風不同,夜月燦很清楚自己對莫待的信任絕非單單因為老鳳凰。莫待是他在昭陽國正式認識的第一個人,給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窮酸吝嗇,冷漠高傲,捉摸不透……相處之后,他改變了最初的看法。盡管莫待少言寡語,不易親近,有時還毒舌難搞。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一個靈魂有深度,思想很有趣,性格極復雜的人。他喜歡他,打心眼里喜歡,比喜歡顧長風和謝輕云還要多。
至于謝輕云,考慮的問題則比他們復雜得多。他也曾像顧長風和夜月燦那樣,反復掂量莫待的分量,以期將他放在一個合適的位置。結果卻發(fā)現(xiàn),早在見第一面的時候,莫待就已經(jīng)成了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他素來厭煩一見鐘情的論調(diào),也不是見色起意之人,更是從未想過會對男子動心,奈何卻一次又一次地陷在莫待清澈的目光和溫柔的笑容里無法自拔。他不敢將這份心意表達出來,他怕莫待不喜,更怕自己從此被厭棄。每每想到這些,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長相與莫待有三分神似的小孩。時光匆匆,這些年他過得可好?
三人說了一會話,又聊了之后幾天的安排,見時辰已經(jīng)不早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