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默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摘下那塊錚亮的銅牌，緊緊抱在懷中，用目光輕輕撫摸上面“地球科學院（土衛(wèi)二）”一行大字，許久之后輕嘆一聲，從兜里掏出塊紅色的天鵝絲絨，把它仔細地包裹好，裝進手提包里。

　　他忽然想起，女兒李婉秋小時候，有一次問自己：“爸爸，為什么要在科學院的名字后面加上一個括號，還要寫上‘土衛(wèi)二’三個字？”

　　“是這樣的孩子，本來呢，‘地球科學院’就是‘地球科學院’，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這永遠是她唯一的、正式的名字，可問題是，我們又確實已經(jīng)全部遷移到土衛(wèi)二，所以，重新掛牌的時候，大家商量了一下，在后面加上一個括號，寫上‘土衛(wèi)二’三個字，意思是說，還是那座地球科學院，只是形勢所迫，暫時借住在土衛(wèi)二而已……”

　　他慢慢轉過身去。臺階下，三千七百名雇員安靜地站在廣場上。

　　天空中烏云密布，空氣又潮又濕，一絲兒風都沒有，悶熱異常。

　　他感到呼吸困難，就好像當年的地球一樣。

　　聽說，氣候維持系統(tǒng)的操作人員幾天前就撤完了。他們很自由，想去哪里都可以，留下來也行。如果愿意加入烏拉爾集團，每人立刻獎勵一千聯(lián)盟金幣，外加一套住宅，位置在新紐約城23號地區(qū)，那里是集團最新開發(fā)的生活區(qū)。

　　反正已經(jīng)無處可去，最終幾乎所有人都選擇加入烏拉爾集團。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不遠處的土衛(wèi)二海洋也停止了波動，一片浪花都沒有。此時此刻，在這片昏暗壓抑的晨曦中，所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他的身上，他們在等待，等待他發(fā)出號令。

　　李子默繼續(xù)仰頭望天，用力眨眨眼睛，這樣淚水就不會流下來。

　　雨點重重地打在他的額頭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沙沙的雨聲越來越大，先變成“噼啪”聲，隨后便連成一片，變成了“嘩啦”聲，淹沒了那些悲傷的哭泣聲。

　　“出發(fā)！”他鼓起全身的力氣，沖人群大吼一聲。

　　兩名烏拉爾士兵走上前來，左右各一，將他夾在中間，疾步走向不遠處的飛船。

　　在他的身后，科學院的雇員們在大批士兵的“護衛(wèi)”下，排成十幾條長隊，按照事先規(guī)定的順序開始登船。

　　“董事長請看，科學家們很順從，沒有任何人反抗，連表達不滿的都沒有。”阿爾科夫指著顯示器，一臉獻媚地說道。

　　麥克志得意滿地點點頭，忽然回過味來，冷冷地反詰道：“怎么？照你的意思，他們似乎應該有所不滿？甚至反抗？”

　　“不不不！屬下絕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他們都十分感激您的慷慨仁慈、寬宏大量，關鍵時刻施以援手，挽救土衛(wèi)二和地球科學院于水火之中，心甘情愿、心悅誠服地登上飛船，前來為烏拉爾集團效力！”

　　“他們理應如此！不然的話，就會變成努阿克人口中的美味。記住，阿爾科夫，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不怕死的人！能活下來就是最大的福分，何況烏拉爾集團將保證他們活得相當不錯——只要這些科學家們肯好好地為我們工作?！?p>　　“這個嘛……只怕還需要些時間。那位李子默院長提出，說地球科學院的所有雇員今后必須居住、工作、生活在一起……態(tài)度非常堅決，沒有通融的余地，屬下在想，此人是否另有所圖？為了防患于未然，實在不行，我們干脆來個……”

　　阿爾科夫皺起眉頭，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抬起手掌，做個砍頭的動作。

　　麥克被他逗笑了?！鞍柨品?，不要這樣一驚一乍的好不好？本來也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完全用不著擔心，你直接答應李子默好了。聽說過‘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嗎？只要誠心相待，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慢慢放下戒備與敵意，成為我烏拉爾集團的智力發(fā)動機?！?p>　　他早就想好了。馬上組建“烏拉爾集團科技事業(yè)部”，由阿爾科夫擔任部長，李子默擔任常務副部長，三千七百名前地球科學院雇員為該事業(yè)部首批科學家。如果李子默愿意，他甚至準備同意繼續(xù)保留“地球科學院”的名稱……

　　想到這些，他繼續(xù)叮囑阿爾科夫道：“要對他們好，能有多好就有多好。是真好，不是假好。這一條你給我牢牢地記在心里。還有，關于新成立的科技事業(yè)部的管理，日常所有的具體工作要統(tǒng)統(tǒng)交給李子默，這方面他是內(nèi)行，你我都是外行，對那些科學上的事情一竅不通，千萬不要瞎指揮?！?p>　　“明白。我這就出發(fā)去23號地區(qū)，迎接他們的到來！”

　　次日清晨，李子默奉召來到董事長辦公室。

　　麥克熱情地請他坐下，并奉上清茶一杯?！霸洪L先生，您是我極為尊敬的科學家，地球科學院更是我心中的學術圣地，過去，她代表人類智慧的頂峰，今后，她將肩負起烏拉爾人的未來……”

　　李子默輕咳一聲，打斷了他：“……應該說是人類的未來，董事長。這一次，我和同事們被迫轉移到新紐約城，首先當然要感謝您和烏拉爾集團關鍵時刻出手相助，大家才免遭努阿克人的毒手……由于事發(fā)突然，我們做出這一選擇，實在是出于無奈，因此，今天我必須向你說明，地球科學院眼下只是暫住貴集團，將來只要有機會，終歸還是要返回土衛(wèi)二或地球的……”

　　他注意到麥克表情專注、頻頻點頭，聽得極為認真，心想傳說中此人兇殘狡詐、心狠手辣，為了大權獨攬，不惜親手毒殺曾祖父……他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怎么看上去一點也不像？

　　麥克端起茶杯，笑瞇瞇地遞過去?！霸洪L說的極是。這也是我的想法。得到努阿克人計劃偷襲土衛(wèi)二的消息，我焦急萬分，最擔心的就是諸位的安?！谖铱磥?，整個烏拉爾集團加起來，也抵不上地球科學院的萬分之一。那些努阿克人的兇殘，我們很早以前就領教過……”

　　其實哪有什么努阿克人！連著好幾天，在土衛(wèi)二的天空中，在你們的頭頂上，敵我雙方激烈“交戰(zhàn)”，打得難解難分——都是我的手下。他們戲演得很棒，尤其是那些那些超越者，將努阿克人模仿得惟妙惟肖，不是嗎？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語氣更柔和，聽上去更加推心置腹?！霸洪L先生，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我們冒昧地查閱了科學院的相關歷史記錄，發(fā)現(xiàn)就在不久以前，令媛李婉秋女士曾到訪土衛(wèi)二，您為她安排了一場學術講座，主要內(nèi)容與一種叫做‘量子躍遷’的技術有關。我的問題是，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在這里，新紐約城，為烏拉爾集團開展這方面的研究？”

　　與此同時，努比敲開了阿爾科夫的房門。

　　“我想向您請教個問題，阿爾科夫先生，烏拉爾集團離開太陽系之后，第一站目標是哪里？不知董事長是否已經(jīng)下定決心？”

　　阿爾科夫點點頭?！帮w行者努比，我很愿意回答你的問題。不久前，我親耳聽董事長說，下一站，烏拉爾集團將飛向卡瑪星球?！?p>　　努比吃了一驚?！盀槭裁茨?？據(jù)我所知，那顆星球自然條件一般，并且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固體潮汐，還有，當?shù)啬切┛ì斖林郧轭B劣，絕對算不上友好?！?p>　　“這其中有個原委。早在六年前，董事長便派人帶領一支船隊，出發(fā)前往半人馬星系，從他們最后發(fā)回的消息來看，旅途很順利，現(xiàn)在肯定已經(jīng)抵達那里。”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烏拉爾人準備與卡瑪人結盟，共享共治半人馬星系？”

　　“那就要看，船隊為我們打下什么樣的基礎了。對了，帶隊的名叫李顯，是集團里的老資格，一個極其能干的家伙，深得麥克董事長的信任。不管怎么說，人類文明還是要遠遠超越卡瑪文明，對吧？所以，只要我們愿意，就一定能把卡瑪星球變成烏拉爾集團的殖民地，甚至第二個地球……這話要是放在過去，當著你的面我還真不敢說，現(xiàn)在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依我之見，當年努阿克部落抵達半人馬星系之后，一心只想要滅絕卡瑪人，實在是愚蠢之極——結果你也看到了，最終激起強烈的反抗，損兵折將、得不償失，最后不得不灰溜溜地離開……”

　　他自顧自說個沒完，全然沒有注意到，努比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一絲慍怒從眼睛里一閃而過，旋即恢復了正常。

　　“……董事長說，與努阿克人不同，烏拉爾人與卡瑪人相處，靠得不是戰(zhàn)爭和殺戮，而是——謀略。剛提到的那位李顯，他最擅長的就是這個，無論當年的老董事長列文斯基，還是如今的少董事長麥克，都因此而特別喜歡他，將他視為最重要的、最得力的心腹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