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這個公司里。司機,業(yè)務(wù)員,庫管,裝卸工之間都有那么一點微妙的牽連。這點牽連最終受益最大的還是這司機。利益越多面對的事就越復(fù)雜,承受的委屈也就相應(yīng)的多一點。我也理智地想過,不管庫管說話有多苛刻,裝卸工有多刁難,只要有利益可圖,這些不痛不癢的話說去便是了。
我們廠子,貨運司機跑短途的平均三天一趟,長途也就一個月三趟。運費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半年掙一輛車,他們開的都是半掛車。貨運司機都是辦公室里安排的,要想順順利利的裝好貨,這庫管說了算。因此他們之間就慢慢暗中形成了一個利益鏈,有錢大家都掙點。新司機第一次進廠子,這些人迫不得以讓他轉(zhuǎn)頭就走。這就如同我們這些裝卸工,老工人迫不得新工人干兩天走人呢!去年裝卸工人數(shù)最少的那一個月,他們平均每人拿到兩萬元工資,可今年裝卸工人數(shù)劇增,其中一個月工資每人平均只拿了八千。這一個不樂觀的數(shù)字,老工人就走掉了四位。
國慶節(jié)這幾天,也就是老顧回老家的這期間。辦公室人事安排有了一點變故。每年在節(jié)日的這幾天,司機不好找,貨主催貨,出再高的運費,車少這是每個節(jié)日里的現(xiàn)實。
十月二日這一天早晨,隊長給我們正分配活的時候,一輛半掛車從大門口開了進來,剛開到小魏宿舍門前,正要向里開去。這時候,魏胖子氣沖沖的立馬上前喊?。骸把b啥?誰讓你進來的?”
“票開好了辦公室讓進來的?!彼緳C停下車,拿出票,伸手讓他看。
“你新來的!”魏胖子接過票,指著大門口?!俺鋈?。路邊等著,打電話再進來。”
司機一頭霧水,問了一句:“現(xiàn)在難道不裝!辦公室說早晨沒有車,開了票就能裝,怎么就不裝了?”
“我讓你出去你就出去。”他瞇著眼睛半張著嘴朝司機吼:“哪那么多的廢話。我不知道能不能裝,辦公室說了算,去!現(xiàn)在找辦公室給你裝去。”
新來的司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吃了一頓無名的怨火。一氣之下開著車就走了,貨也不裝了。
也許是因為這件事吧!辦公室調(diào)出了一位女業(yè)務(wù)員,正好是上次帶司機找我們四位的那位女士。他今后就負責(zé)發(fā)貨。小魏至此沒有再從司機手里接過單子,他職務(wù)沒變,直接和司機交流的就成這位女士了,小魏至此名從實亡。
我們這些裝卸工在司機眼里,表面彼此稱兄道弟,可背后司機把我們祖宗十八代能罵遍。當然一點不順心,也不至于這樣憎恨我們。關(guān)鍵是司機給我們花了錢,買了水犒勞大家,還落不下個好心情。對于這幾瓶水裝卸工覺得司機是理所應(yīng)當要買的,不買水這車貨很難順順當當?shù)难b起來,總給他們找無數(shù)個問題讓他們頭疼。有一次我裝完車從幾位聊天的司機面前經(jīng)過,在沒有走多遠時,我清楚的聽見他們議論。
“這幫都是爺”有一個說:“千萬別當人看,看了就氣死你了。”
“一個比一個?!蔽衣牭搅硪粋€接著說:“你看那吊樣,放到過去早都挨上揍了?!?p> “媽的,掙這幾個錢”這聲音明顯是向我們這個方向來的?!斑€得看這些鳥人臉色,出到外面,都是些垃圾,看都懶的看”
我聽著轉(zhuǎn)過頭向他們豎起一根大拇指,他們幾位見狀都沖我笑了笑。我知道我并不是他們說的那些人。我和李興玲是司機們嘴里常說的好好先生。好好先生只是干活時從不說話,說干啥就一股腦的往好干,用自己的行動竭盡全力去滿足所有說話人的要求。
我知道我只是想息事寧人,打工掙錢,沒有什么要求,我干活你給錢,我們就是靠體力掙錢的,用不著用過多的頭腦去思考,如同機器人一般,有什么可炫耀的。司機拉貨掙錢,說多話我們還得裝,不說話我們也是裝,哪那么多事要造,傷彼此和氣,大喊大叫到頭來傷到的是自己身體,也不值得。我每天要保持最佳狀態(tài)下去干好我要干的活。
我替我們裝卸工說過話——有時候拿你們司機找找樂趣,這工作就不覺得枯燥乏味了,你們拿我們說事,路途想想有這些裝卸工就不覺得漫長而又無聊了。
這就是生活,要生存就有生活,喜怒哀樂哪一樣會少。
我想安靜,可生活不會讓你如愿,生活會找上你的。
我前面說過司機對我們裝卸工敢怒而不敢言。這里就有很多的疑慮了?裝卸工就是裝好車就行了,哪那么多事?不給買水,難不成裝卸工就不給裝了?不是。買不買水車我們都要給裝。那司機還要理會我們這些裝卸工,豈不是自討煩惱?當然這里面還是有金錢利益的,一切都是錢弄得誰都不能消停。玻璃棉,司機裝貨是按方算運費的。玻璃棉很軟,一行一行中間擠緊一點多加那么四五個包整車就能多裝十幾方玻璃棉。一車買四瓶水,司機就能多掙好幾百。想多掙錢的司機誰不去買這幾瓶水。我們一組平均每天裝六輛車,一個月下來一個人最少一百八十瓶水,一瓶水最少四元錢,算算這一個月得多少水錢?最主要的是廠子里的小賣鋪是我們一位裝卸工經(jīng)營的,我們的水可以到小賣部等價兌換任何東西,這個規(guī)定只對我們裝卸工開放。所以這每天的水我們一般會正大光明的問司機要,冬天下雪也是要。如果司機想打擊我們,這十幾方玻璃棉很難裝到車上的。
司機有過對抗,最終只是徒勞無功。司機向公司反映?!敖o裝卸工買水就能多裝十幾方,一旦不買水,這十幾方就沒了?!?p> 公司認真處理過裝卸隊的隊長,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我就記得隊長為此事向我們開過三次會議,隊長每次都嚴肅的批評我們。隊長當著公司領(lǐng)導(dǎo)面整頓我們。
“我說過以后不要開口問司機要水喝,沒喝過水了?值幾個錢?丟人。丟我們裝卸工的臉。我們是靠噸位掙錢的,你們一輛車少裝十幾方,一個月下來少裝多少噸?你們算沒算這筆賬?”
這筆賬我們當然算過,裝卸工豈不知道其中的利益,哪個司機不想多掙錢,不買水看看,就少裝這十幾方玻璃棉,你司機不想掙這十幾方的錢,我們裝卸工也不在乎你們這幾個司機能讓我們多掙幾個錢?不買水只是個別的幾個司機,這只是我們心里都明白的事。開會只是給公司走走形式,讓這幾位司機不要太過傷心。事實擺在眼前,我們?nèi)稳粫ソ妻q,把這狡辯合情合理的當做理由,這就是我們的裝卸工。
“水我們沒要過,是司機自己買的,可笑!”
“司機什么都不懂?”我們裝卸工開始為自己辯護了?!罢f了他們也不會明白,玻璃棉有時候軟,有時候硬,能裝一樣嗎?”
“對!”有人插嘴肯定他的觀點。“有時候軟,有時候硬能裝一樣嗎?”
“不要把問題都歸到我們身上,這得把問題歸到生產(chǎn)車間,同樣的貨,為什么不一樣的硬度。我們裝卸工能把每一輛車裝成一樣的方那才怪呢?”
只要每次開會,最終的責(zé)任都推向了生產(chǎn)部,這事就不了了之了。生產(chǎn)部也只是為了公司的利益。老板只關(guān)心同樣的原材料能生產(chǎn)出更多的成品,而不是極少的過硬成品。
裝卸工被投訴,這無疑是對我們最大的無視,我們無不憤懣。接下來的這幾天,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這份不平都會縈繞在我們的意識里。一定要讓司機付出沉重的代價,我們要光明正大的讓司機知道得罪我們你們將面臨怎樣的待遇。讓他們的處境一天比一天難堪。我們知道投訴只是個別的幾位司機,可我們不會去針對這個別的幾位司機,而是所有司機。我們只是讓司機知道,司機在針對裝卸工,而不是個別的司機針對裝卸工?;蛘哐b卸工針對司機,而不是個別的裝卸工針對司機,這里司機和裝卸工是兩個整體,哪一方的任何一位有了過錯,整個團隊都會被牽連。這里處于公平的期間我這樣寫的,現(xiàn)實裝卸工無可挑剔,永遠是對的。
兩個月前我何常的厭惡老工人對司機的所作所為,我百感不爽。而現(xiàn)在我對這種行為也變本加厲,比老工人還更勝一籌,對老工人這種無可理喻的行為,既然最終順其自然的給自己畫上了句號。在這里讓我逐漸的感悟到,我當初可笑的自以為是老工人不可理喻。后來者逆來順受的處事態(tài)度,老工人變本加厲的欺人惡行。這些情景都慢慢的出現(xiàn)在我的意識里。這豈不就是萬物生存的法則,弱肉強食嗎?我們是吃大鍋飯的,多一個人都會瓜分掉我們每一個人的利益。我不會拿我的切身利益去包容一個又一個后來者。我也不會無動于衷的去讓這些司機來攻擊我們的裝卸工。就如隊長說過我們是兄弟,都是五湖四海為了生活漂泊到一起的兄弟。
我們心里都這樣想著,這是大家的顏面受到了羞辱。我們這時候會把目光都轉(zhuǎn)向司機,而不是我們內(nèi)部。往往在這件事上我們都會站在同一戰(zhàn)線上,老工人和新工人因此團結(jié)一致,同心同德。
當日每一輛進場裝貨的司機,無不例外,都多多少少受到了無理的待遇。就說我們四位裝的這個車吧!
這位司機因為包裝袋有一點破損,開口便說了句。
“兄弟!拉包的這活我給你效勞,你看把這不好的放一邊行不?這個包裝車上不好看?!?p> 李興玲笑了笑沒有吱聲。我和李興玲在車底往車上扔包。司機好像也看了看我,我當時就想了。兄弟!你叫我兄弟,太糟糕了,今天的兄弟讓人更多聯(lián)想到的是挑釁。今天不管你司機買了水沒有?就悄悄的呆一邊不要說話,我們該咋裝,不用說就裝了。你司機不放心,站跟前說話,那就不明智了,話越多,這車貨越不如你意。我們裝卸工可不允許任何司機說我們的不是。
我想著,給司機使了一個眼神。司機知道給我們兩說和沒說一樣,拿事的在車上。
司機抬頭看向車上面。
“都挑出來裝別人車上就好看了”狄峰隨即懟了句。“要么你給辦公室提個意見,以后你的車來了,讓生產(chǎn)的時候給你的包裝袋上繡朵花,你看這樣行不?”
“你這兄弟真會說話?!彼緳C難以掩飾這突如其來的待遇,隨后自言自語?!拔译S便說說,至于嗎?”
“好了,沒事站一邊去,別影響我們裝車,后面車排著隊呢!”
司機不甘心,不多時,順手從車上拽下一個包,放到一邊。我走過去,把司機剛放一邊的包拉過來直接就往車上一扔,這樣一扔我反而氣不打就出來了,我專挑包裝袋不好的包往車上扔。
“你有意思嗎?”司機明顯被我激怒了?!绊樖值氖掠植蛔屇闾簦姨舻綦y道不行嗎?”
“干啥?”狄峰跳下了車,“你這樣讓我們咋裝?啊?”他甚至用手指頭指了指司機,司機臉都變了。
我伸手擋了狄峰一下,裝卸工向來不會跟司機多說話的,講道理更不用說了。就這樣裝法,能看下去了就看,看不下去就不裝了,這么簡單的事和我們裝卸工議論,只會讓事情越加發(fā)展的不樂觀。這不最后我給他說了一個解決的辦法?!澳闳マk公室商量好,怎么個裝法?哪些能裝?哪些不能裝?問好了在找我們裝卸工給你裝?!?p> 我剛說完狄峰向我們?nèi)龜[手。“走,裝不成了,事真多,找隊長說一下,咱們裝下一個車?!?p> 說著我們不約而同的走了,讓司機站在原地怎么的喊都喊不回已經(jīng)轉(zhuǎn)身的裝卸工。
我是不是入戲太深了,從不說話的人,突然說話總讓別人難以消化。我從來不替別人想,一旦自己有了想法,錯的,無理的,對我來說都是可取的。昨天我是他們意識里的好好先生,今天卻讓他們懷疑人生。一個人何嘗是他們嘴里隨隨便便就可以定型的。
沒走多遠,從辦公室調(diào)出的那位女士,騎著電動車繞到了我們前面。
“怎么回事?”她問道:“司機剛打電話說你們不給裝了?”
狄峰回了聲?!皢査緳C去?!?p> 放下這句繼續(xù)向前走著。
“我們裝到車上,”我看她把眼神放到我和老李這里,我看了老李,老李看著我,我只能解釋道:“司機嫌包裝袋有點破,就往下拽,不是拽一個兩個,是很多,沒法裝了,太糟糕!”
說話當中司機也走了過來,這位女士不耐煩的開始訓(xùn)斥司機?!耙院笥惺裁磫栴}找我,給我說,不要跟裝卸工說。他們只是裝貨的,是我讓裝的,毛病真多?!闭f著繼而轉(zhuǎn)回頭向我們說:“你們幾個裝這個車,七五灰的,不壓車,車停好了,喝點水下來裝?!?p> 司機目瞪口呆?!拔业能囌k?”
“看啥?”她沒有給司機好臉色說?!坝猩秵栴},找辦公室商量去,商量好了找我。”說完騎電動車一轉(zhuǎn)彎到另一個車跟前點數(shù)去了。
我們心里竊喜。這女的穿著一件白色的緊身圓領(lǐng)背心,外披件敞開的防曬衣,淺灰色帽子底下的兩只大眼睛,在剛說話時眼神收放自如。他沒有戴口罩,而是系了一個白色的絲巾,他真像一位波斯女郎。
玻璃棉質(zhì)量有問題,辦公室自然會重視。可這包裝袋有點破損,去找辦公室,司機豈不是自討苦吃。司機因為這點小問題,苦苦無奈的等了三四個小時,才安排人給裝了。
這天下班的時候,裝卸工個個陽光滿面,不難看出都是收獲滿滿。他們爭先恐后的分享今天的戰(zhàn)績。
“你們知道嗎?”李東得意洋洋地說:“白癜風(fēng)(這是我們起給司機的外號,他手上臉上都是白癜風(fēng),私底下我們都這樣叫他)的車,辦公室說給摻兩百包舊貨,我們給摻了四百包。心里那個不爽!我來個去,笑死人。找來徐玲(這就是我前面說的那位女士)徐玲劈頭蓋臉的教訓(xùn)了一頓說——貨主讓摻的,你拉你的貨,事咋這么多?(他學(xué)著徐玲說話的語氣)白癜風(fēng)想說辦公室說摻兩百包,你們裝卸工摻了四百包,我咋給交貨。徐玲沒等白癜風(fēng)說完就懟了回去?!幌胙b,不想裝就把車開掉,我們要裝下一輛車,說完就走了?!?p> “還有那父子兩,”葛老四緊接著也說道:“說上次拉的貨,貨主扣了他一千元運費,這次站在車跟前一直嘮叨個不停。我們管他那三七二十一,水包爛包一股腦的往上裝。找辦公室,辦公室說——挑著點,貨主那面不好要運費。我們說——你看嗎?旁邊挑出了多少?再咋挑,再挑就沒法裝了。辦公室看著挑出的包最后臨走時悄悄給我們說——看著點能裝都裝了,咋們要清場地,不能留太多。這就是現(xiàn)狀。笑死人了?!?p> “就是”大伙應(yīng)聲道:“就這樣干,有什么事找辦公室去,這回讓找去?!?p> 我們坐在食堂毫不忌諱的大談大論。司機不難看出我們今天的舉動不同往日。公司規(guī)定壓車機,壓到四米二就行了。實際壓到四米二,收緊繩,一松機器,都會反彈十幾公分。所以每次我們都會壓到四米再緊繩子??蛇@回只壓到四米二,這是公司規(guī)定的,機器有限位器,我們不敢亂動,誰動壞了,幾年的工資都賠不起。
就這樣兩三天后。那幾位不買水的司機這回主動把水遞到我們裝卸工面前。這事就算過去了,大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