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姨娘心事
努力忽略掉心中的那點怪異,楊韶元婷婷裊裊地來到大廳內(nèi),只見一著白衣的中年婦人小心繡著手中的花樣,專注認(rèn)真極了。
楊韶元神色恍惚,姨娘常年繡花,這眼睛早就看得不太清楚了,現(xiàn)在再繡花,預(yù)估面臨失明的嚴(yán)重后果。
于是她果斷出聲,“姨娘,你眼睛不太好使,以后少拿繡花針了?!?p> 白衣婦人,即藺姨娘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楊韶元,眸光有一瞬間產(chǎn)生了波瀾,后又歸于平靜,語氣淡淡,“姨娘這里清凈人少,漫漫長夜下,也就只能繡花打發(fā)時間了?!?p> 藺姨娘不得寵,楊遷不來這個院落,后院中的女人也只能望著天空到天亮了。
楊韶元嘆氣,語氣帶著一絲歉意,“對不起,姨娘,我不該這么說話。”
飽漢不知餓漢饑,楊韶元如今日子好過了點,卻忘記昔日她們母女二人如何獨自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
憶及往事,楊韶元的臉上不可避免地帶上幾分傷感與無奈。
藺姨娘見狀,把繡花的架子放到籃子里,緩緩起身,關(guān)心地看著楊韶元,“小姐近日身子骨可還好?前段時間你落水發(fā)燒,大夫給你開藥,你昏迷了三天。后面小姐醒了,但這身子骨虛弱,也不知道有沒有病情復(fù)發(fā)?!?p> 慰問的話語,一下子暖了楊韶元的心,她不以為意地一笑,“姨娘,我沒事了,身子骨好了。”
喝了蜂蜜水,還有大夫開的藥,她早就病好了。
楊韶元還特意轉(zhuǎn)了一圈,表示自己強健的體魄。
藺姨娘見此情景,目光卻有點奇怪,似乎是通過楊韶元在懷念誰。
楊韶元不明真相,還以為藺姨娘傷感她之前的話,不禁安慰她,“姨娘,以后我天天過來陪你。”
之前是事多,沒時間陪陪藺姨娘,現(xiàn)在好了,太夫人那邊給了她較大的自由,侯府活動也方便多了,她想去做什么,倒比過去輕松。
藺姨娘一怔,后搖頭,“不必了,小姐應(yīng)該去陪陪太夫人。太夫人近年來深居簡出,輕易不親近晚輩,小姐能被她看上,也是福氣?!?p> 從以前到現(xiàn)在,藺姨娘稱呼楊韶元一直是小姐,卻從未叫過她的名字。
這一點,楊韶元清楚但沒有放在心上。
不過目前……
“姨娘,女兒去了福慧長公主府,長公主十分欣賞我,賞賜了我這個木盒?!?p> 楊韶元將她此行的目的娓娓道來,提及?;坶L公主所賞賜的木盒乃昭德皇后遺物之時,藺姨娘忽然激動了起來。
“是她的?”
藺姨娘的眼神充滿了欣喜與緬懷。
楊韶元挑了挑眉,藺姨娘未進侯府之前,不過是普通民女,若不是偶然被楊遷看上,可能她這輩子都不會與京城權(quán)貴有所交集。
昭德皇后去世后不久,藺姨娘就進府了,按理來說她與昭德皇后絕對不會有什么親密聯(lián)系的。
想來想去,楊韶元只能把藺姨娘的反應(yīng)解釋為昭德皇后的人格魅力太強大,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人。
楊韶元點頭,“長公主出嫁時,昭德皇后便送給她這個木盒。長公主說,這木盒她一直難以開鎖,可能……”
“皇后的寶物,你可得好好保管。”
藺姨娘拔高了音調(diào),不等楊韶元說完,情緒激動地立馬說道。
楊韶元越發(fā)覺得古怪,蔣江氏看見她就像看見什么很害怕一樣,連藺姨娘對昭德皇后的態(tài)度,仿佛是故人。
哪里來的故人?昭德皇后的親人皆已不在人間,她的孩子也死在叛亂里,徹底無親無故了。
楊韶元掩住內(nèi)心的懷疑,甜甜一笑,“昭德皇后之物,女兒自是好好珍藏的。姨娘不必擔(dān)心?!?p> 壽昌侯府是臣子,昭德皇后是君,皇帝家賞賜遺留的寶物,那肯定要小心再小心地好好保管起來了。
只不過……楊韶元小心瞅著藺姨娘,見她有點失神,心里開始嘀咕起來。
藺姨娘的古怪反應(yīng),她還是不放心。
——普通民女怎么會對昭德皇后抱有這么大的感情?除非她們生前就有交集。
藺姨娘揉了揉眉心,感覺是反應(yīng)過來自己之前的態(tài)度很是不妥,長嘆一聲,對著楊韶元,語氣溫和,“昭德皇后是一個很好的人,小姐能夠擁有她的遺物,實屬三生有幸。姨娘此生無緣得見昭德皇后,也是十分遺憾的?!?p> 沒見過面,那干嘛一副懷念故人的姿態(tài)呢?
楊韶元越來越好奇藺姨娘的過去了。
之前,藺姨娘指點她彈奏《嘆夫歸》時,她心底已經(jīng)開始起疑,而現(xiàn)在藺姨娘話里話外透露出對昭德皇后的一股熟稔勁,這疑竇是越來越大了。
普普通通的一個姨娘,居然跟當(dāng)朝皇后熟悉異常,且情比金堅。
這要是傳出去了,指不定被人笑話異想天開呢。
當(dāng)然,目前來說,楊韶元也知道強行逼問藺姨娘,藺姨娘還不一定跟她說。
有些事,注定是要藏在心里的。
不過,藺姨娘這態(tài)度,倒是成功讓她尋找到詢問昭德皇后舊事的好人選。
于是,楊韶元開口了,“姨娘,你沒見過皇后,卻對皇后崇拜至極,不知這位皇后,到底有著怎么樣的傳奇故事呢?”
說實話,即便不看在木盒解鎖的份上,楊韶元也十分好奇這位傳聞中的昭德皇后究竟有著何等風(fēng)采,能夠在多年以后引得無數(shù)人為之嘆服。
對上楊韶元無辜天真的眼神,藺姨娘覺得嗓子眼堵著一塊棉花,想說也說不出來什么。
只是,她若一直不說,將怎么對得起她呢?
“昭德皇后,是當(dāng)今陛下的結(jié)發(fā)妻子,他們情投意合,兩情相悅?!?p> 藺姨娘開始講述,“昭德皇后還是太子妃時,早已經(jīng)名揚京城?;屎蟊┞斆鳎⒚h揚,兼得國色天香,長著一副傾國傾城貌,在未嫁給陛下之前,也是一個讓無數(shù)名門公子夢牽魂縈的女子。昭德皇后自幼飽讀詩書,滿腹經(jīng)綸,她瞧不起那些混吃等死、渾渾噩噩的平庸之輩。是以,皇后的婚事,遲遲未定?!?p> 長得美貌,家世不俗,又才華蓋世,難怪京城里無數(shù)兒郎打破頭也要娶她了。
而昭德皇后作為一個才女,她自然是心高氣傲的,哪里會看得上那些徒有其表的貴族子弟呢?
文定公這一輩也就得了昭德皇后這么一個寶貝閨女,加之幼子失蹤,文定公夫妻把更多的愛投注在昭德皇后身上。對昭德皇后,文定公夫妻可謂是煞費苦心。
琴棋書畫這類女子必備才能的栽培就不說了,文定公還親自輔導(dǎo)她閱讀四書五經(jīng),可以說,文定公的這一舉動,是顛覆世俗的。
因為這個世道只要求女子賢良淑德,三從四德,卻未提及女子必須和男子一樣才華橫溢。
只不過是,世道需要男子保家衛(wèi)國,入朝參軍,而女子卻是不被允許的。
昭德皇后也不負眾望,出落得艷冠群芳就不說了,偏偏又是第一才女,對這個掌上明珠,文定公夫妻既是驕傲,又是擔(dān)憂。
“文定公心疼女兒,原本不愿皇后入宮的,只不過,皇后偶然一次機會與陛下見面,并與他進行作詩吟對,這顆心便落在了陛下身上。”
說到這里,藺姨娘的心情有點復(fù)雜。
一入深宮深似海,昭德皇后明知會粉身碎骨,依舊不管不顧地跳進了這個大染缸里。
到了最后,昭德皇后母子香消玉殞,另一個女人取代了她的位置,她的存在,也逐漸地不為人知。
“陛下也心儀皇后,所以在文定公提出許配愛女的要求時,陛下和皇后都很高興?;屎笤陂|閣中無憂無慮,人緣極好,不少貴女對她印象深刻,萬淑妃便是其中之一。等昭德皇后嫁進東宮,有了太子妃與良娣等等,東宮越來越熱鬧?;屎笈c陛下很快也有了一對雙生子,雙生子生辰八字好,憲宗皇帝也對他們十分喜歡,剛一出生便齊齊封了郡王。納蘭皇后,不,當(dāng)時還只是昭德皇后跟前伏低做小的良娣罷了?!?p> 不急不慢的語速聽得人如癡如醉,而楊韶元敏感地察覺到,藺姨娘似對納蘭皇后不滿,不,或許說怨恨。
藺姨娘大半輩子從未出過侯府,好端端的為什么要怨恨納蘭皇后?
藺姨娘閉了閉眼睛,“因為她是良娣,出身不俗,陛下對她也是十分寵愛的。當(dāng)今皇后也是在雙生子誕生后,很快就生下了如今的太子。當(dāng)時,文定公清名在外,納蘭家是新貴,比不得霍家,皇后還有一對雙生子護著,太子妃之位不可動搖。只是,等到王達開與婁氏余孽犯上作亂時,皇后很不幸地被婁氏余孽抓住,就連那兩個孩子,一并的……”
說著說著,藺姨娘就說不下去了,淚流滿面,眼眶濕潤。
楊韶元上前,出聲寬慰,“姨娘別太難過,皇后與端慧太子他們,應(yīng)該是母子團聚了。”
昭德皇后與納蘭皇后之間有何恩怨,她不清楚,不過藺姨娘顯然是知之甚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