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黃昏時分,新月初現(xiàn)。海天同樣的蒼茫,在夕日的光暈下,卻似乎泛著一絲青澀。
海岸邊遍布礁石,正有激浪拍打。那些前赴后繼的海浪從深邃中隆起,義無反...地撞向礁石間褶皺的縫隙,接著粉身碎骨,化為白色的泡沫,向著深海處逐漸延綿。
海岸上是一座小屋。窗前的小樹在海風中瑟瑟發(fā)抖,稀疏的葉子響著,輕觸那扇老舊的窗子。
窗里坐著一個人,似乎并沒有注意到窗外風浪的激烈。他只是凝視著案上平鋪的一張紙,時而落下筆尖,讓墨色劃過美麗的痕跡。
他正坐在窗前,寫著自己逝去的青春。案邊是一座很老的書架,木板厚而圓潤。朱漆早已褪盡,塵灰下是黯淡的棕黑色。
他的心猛然一動,筆尖在晃動間流下一頁文字。如一去不還的時光,纏綿,沒有盡頭。
然而,每一頁紙,都是有盡頭的。窗欞之上,蓬松的卷簾掛著,下垂一根細繩。繩子隱去在了一盆蘭花之后,隨著柔和的葉,散發(fā)屬于它的那一縷幽香。
筆尖快速地移動著。一行,一行,一頁,一頁。那個厚重的紙本,所剩的頁數(shù)漸漸稀薄起來。終于,只剩下了一頁。
他的書寫終于將要結(jié)束了――尚有最后一句。多少年的心血和真情,都裝入了...么一個本里。筆尖即將觸及句號后的空白時,卻忽然停住了。
他沒有寫下去,而且看向窗外,注視遠方的一片繽紛。
他沒有看見風浪,海天溶化成一片模糊。
她的身影好像還在眼前。多少年沒有聽到過那笛聲了。
黃昏里的寒林,沒有一絲絲風。
那是一個少年,輕輕步過林間的小徑。疏影橫斜,遠方的海崖若隱若現(xiàn)。浪的律動,隨著海水破碎在礁石上的聲音。但是,那律動中間,似乎有種不可名狀的柔和,在時光里氤氳著。
是笛聲,如此悠揚,在空氣里縈繞著,傳遍林中的每一個角落。
他沉醉了,斜靠在一棵大樹上,細細地諦聽。林里靜了,連平日里從不歇息的鳥雀,都陷入了寂靜。
笛聲,宛轉(zhuǎn)悠揚。
時有清風拂過,樹葉隨之相和。
笛聲的悠揚中,似乎還浸入了無盡的悲傷。這悲傷并不劇烈,卻愈來愈深,巨大的傷痛似乎難以平復。他不忍這樣聽下去,卻并沒有動。淚珠,從他明亮的雙眼中滑下。
那時正千萬縷金絲從林間傾瀉而下,斑斑駁駁的光影照在金黃的落葉上,林間的世界一片絢爛。
他揚起朦朧的眼,在夕陽的光影中,沉醉于溫暖,和笛聲。
平靜的海邊,落日裁剪出一個少女的身影。她坐在一塊高高的礁石上,面朝大海,手上那一支木笛清晰而分明。他久久佇立,不肯離去。直到夕陽散盡了它的余暉、一輪明月爬上樹梢的時候,他依舊站著,而她依舊坐著。清冷的月光下,笛音已經(jīng)消散。樹林一片皎潔,滄海無限寧靜。
他仍然注視著遠方的滄海,和那劇烈的風云變幻。
窗上忽然綻開許多雨點,隨著驟然的風,窗欞搖晃和響動了起來。窗縫中,寒冷肆意地直沖而入,快速地變換方向。一本本書被掀開,書頁嘩嘩地響著。那嫻靜的蘭花,也抖動了起來。他并不慌張,瞥一眼遙遠的波浪滔天,繼續(xù)執(zhí)起那只筆,向最后一行寫去。天色陰沉了下來,豆大的雨點如江河傾瀉一般潑灑。屋墻的縫隙里,疾風呼呼地灌入,房內(nèi)的物品互相撞擊著,紙片四處飄飛,書架頂?shù)臅趧×业幕蝿又袚u搖欲墜。
忽然頭頂?shù)耐呃惚幌品饋恚耧L裹挾著暴雨傾瀉而下,霎時間水花飛濺,激流縱橫。更多的瓦片破碎翻飛,室內(nèi)狂風攪動,一片狼藉。
但他仍然緊握筆桿,直至寫完了最后一個字。
劇烈的風將案幾推翻,他被掀在地上,那本厚厚的書也落入水中。水花翻騰,本上新鮮的墨跡逐漸化開了,然后紙張也完全浸入了水中。
風、雨、海都狂躁著,隨著風的吹刮、雨的咆哮和海水破碎在礁石上的聲音。但是,那狂躁中間,似乎有種不可名狀的柔和,在時光里氤氳著.......
雨水沖刷著他的臉,和他的淚水齊流。他霎時間沖出家門,只看見一座高如山岳的巨浪已經(jīng)沖破了礁石,地崩山摧,向小屋蓋下來。
那一時的世界沒有了光亮,唯有天邊的柔和,觸動了他最深的那一根心弦。笛聲,宛轉(zhuǎn)悠揚。
電閃雷鳴,巨浪滔天,摧枯拉朽之下,海岸被淹沒了。
當一切都化為廢墟之后,風和雨趨于減弱。
雨聲中,無盡悲涼的笛聲。
黑云逐漸散去,天邊,是暗淡的的黃昏。
今天,我正坐在窗前......寫一個人逝去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