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的午餐大約算得豐盛。
而且跟陸洵這等小戶人家吃飯,都是圍在一張桌子上不一樣,他們家里依然實行分餐制——一人一張小幾,每樣菜肴都是一式三份地端上來。
不過菜品倒是不多,每張小幾上四道菜,兩道湯。
作為先后執(zhí)政長達十九年的前宰相,趙琦固然以清正廉潔著稱,他個人應(yīng)該是也并不貪財,但卻肯定是跟窮這個字不沾邊的。
別的不消說,單單只是現(xiàn)在朝廷每年會給他的各種賞賜,都足以讓他成為大大的富家翁了,若真是排開場面來待客,顯然不至于如此寒素。
但也恰恰是如此簡單的四菜兩湯,卻反倒顯出了他對陸洵的態(tài)度并非對待客人——尤其是這次見面,他絲毫都不掩飾對陸洵的贊賞與喜愛。
那小娘子的位置就在陸洵的下首,也是單獨一餐幾。
她不住地偷偷往這邊看。
但陸洵看回去的時候,她卻又收回了目光,一副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的模樣,拿筷子夾菜,很是秀氣地吃飯。
陸洵跟趙琦頻頻舉杯。
趙琦今天應(yīng)該也是很高興,跟陸洵聊著《讀孟嘗君傳》的話題,幾乎是酒來不拒,喝到高興處,卻忽然想起一事,說:“陸生方才說,養(yǎng)馬乃是第一件事,那自然必有第二件事了,此時盡可道來。”
陸洵聞言停下筷子,略有些猶豫。
其實主要是實在不知道該去找誰問。
出身的家庭就決定了,他在修行之路上的每一步前行,都只能靠自己。
但有些事情,真不是你苦思冥想就能解決的。
于是最終,他還是抬起頭來。
正好就遇到了趙琦那滿是鼓勵的目光。
這位老爺子似乎很希望能讓雙方的關(guān)系變得越發(fā)親密些。
于是陸洵再無疑慮,壯起膽子問出一個不對特別親近的人不會問的問題,“晚輩曾被松山書院勒令退學(xué)一事,先生自是知道的,實話不瞞先生,洵十二歲入松山書院,十五歲才「開竅」,一直到退學(xué)之前,竟是連一「小功」都未修下。洵亦曾問過書院里的博士教習(xí)們,得到的答案無一例外,只道是洵沒有天賦。然……我的天賦真的有那么差嗎?竟連作詩之后天地氣機所賜之「文氣」,煉化起來也是異常的艱難……今日斗膽請教長者,果然真是我天賦太差嗎?”
聽到這個問題,趙琦果然就放下了酒杯。
就連坐在陸洵下首的那位小娘子,都不由關(guān)切地停了筷子,看看陸洵,再抬頭看看主位上的趙琦。
這個話題涉及到修煉,還問題不大,但陸洵問的,卻是直指修行內(nèi)核的問題。
沒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人,是不會跟人聊到這等話題的。
你問了,對方也不會答。
當(dāng)然,愿意回答的人,卻又未必夠資格回答了。
據(jù)陸洵所知,這位趙琦趙相公少年成名,且文武雙全,不但四十多歲就第一次拜相,更是在二十歲出頭的時候,就早早的「登仙」了。
雖說大家都猜,因為多年來專心為官,所以「登仙」之后,他應(yīng)該是沒有能夠再往上多走一步,但到底如何,其實外人無從得知。
更何況,哪怕沒有再進一步,他至少也是「法相」級,是真正的仙人了。
陸洵覺得,他是夠資格回答自己這個問題的,也很可能會給自己一個與之前不同的答案。
這個時候,趙琦想了想,認真道:“我也不瞞陸生,你的事情,我是遣人細細打探過的,故而你說的這些,我倒是大半都知道,倒是你說天地氣機所饋贈之「文氣」,你煉化起來也是同樣艱難,我是第一次知道?!?p> “此事的緣故,倒也不算復(fù)雜,只在兩點,其一,陸生的天賦的確略差,其二,便是你學(xué)自松山書院的那一套修行功法,也的確是差了些?!?p> 這答案……居然沒有什么不同。
陸洵聞言之后愣了片刻,面露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但這個時候,趙琦趙老相公卻又繼續(xù)道:“不過,松山書院傳授的那一套修行功法,雖則的確不強,然用在「點星」之前,功在穩(wěn)扎穩(wěn)打,卻也未必就差到了哪里!因此,有好的修行功法,固然可能效果更好,即便是沒有,卻也實在是不該如陸生這般,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p> “哦?”
陸洵又一下子抬起頭來。
“由此觀之,陸生之事,罪當(dāng)不在功法上!”
陸洵愕然地張著嘴——居然是這樣么?
功法沒問題?
那就是說,完全是我個人的問題?
也就是說,原主留下的這具身體,是真的廢柴一枚,接下來自己甚至連去找一門更好的功法的想法,都大可不必了?
死了心吧,你就是個廢物!
老實講,挫敗感嚴重!
“那……”
“得知陸生的情況之后,我曾特意去信詢問我一位好友,”沒等陸洵的話問出口,趙老相公已經(jīng)又繼續(xù)道:“我雖少年「登仙」,在這些修行的問題上,卻研究有限,但我那位故友,卻是于此頗有鉆研的。”
“哦?”
“據(jù)他說來,這世上的修行天賦雖然有好有壞,差異極大,但上天賦人,「文氣」自在,便有差異,也不會全然的此路不通的。陸生這種情況,他認為應(yīng)當(dāng)是「開竅」不足!”
陸洵聞言一愣,“「開竅」……不足?”
開竅就是開竅唄,開了就是開了,沒開就是沒開,還有開了卻不足這一說?
趙老相公解釋道:“所謂「竅」,心竅也。天賦好、方法又正確,正?!搁_竅」之后,自然就可以順序修行,但還有些人,雖則也是「開竅」了,修行進度卻是大大落后于常人,慢到了竟不正常,這便是有問題了?!?p> “是何問題?”
“問題便在于,對于某些特殊的體質(zhì),或天賦而言,正常的「開竅」,并不足以支撐此后的常年修行。而是需要不停的想辦法去刺激自己的心竅,才好修行。”
還有這一說!
陸洵目瞪口呆。
仔細地到回憶里去找一找,捋一捋,似乎……好像、大概……原主剛開竅那幾個月,修行時的感覺的確是還行?
對天地間「文氣」的感受明顯,且修行后,也能夠感知到明顯的進步。
但后來卻越是修行越慢,只是原主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修行出了問題,一直以為是自己還不夠努力的關(guān)系,一直到……嚴駿積攢了一「小功」,隨后裴易也積攢了一「小功」,而原主修行之路的第一次「小功」,卻依然遙遙無期……
再到最終被勒令退學(xué)!
“可有解決之法?”
陸洵滿眼熱切地看著趙老相公。
趙琦點了點頭,肯定地道:“有是有,我那老友在回信中,并有提及。然,人之體質(zhì)天賦千差萬別,他在信中坦言,這辦法是他自己偶然發(fā)現(xiàn),卻并不一定適用于所有人。”
“洵愿一試!”
當(dāng)然愿意試了!
一肚子的詩詞歌賦,一肚子的李杜蘇辛八大家,明明修煉的資源近乎無窮盡,卻偏偏天地氣機回饋的「文氣」入體之后,自己居然煉化不動!
哪怕這條路再過艱難,都值得一試!
趙老相公呵呵一笑,道:“說來倒也簡單,陸生可知,一旦「點星」,雖尚未「登仙」,卻也已經(jīng)是「文氣」藏身了,這一點「文氣」,即便是隨著漸漸老去,會有不少消散,但卻大半仍留體內(nèi),一直到其人……”
“死的時候!”
陸洵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
眼見趙老相公果然點了點頭,他只覺得自己腦子里轟的一下閃過一道白光!
這也行?
“人之既死,一身文氣釋出,會瞬間沖擊天地氣機,甚而有天地異象生!當(dāng)其時也,正常的修行者,自然是沒有什么感覺,但是像陸生這般「開竅」不足者,若正好待在此人身邊,彼時氣機一動,心竅必受震撼,則原本緩緩閉起的心竅,便可為之一開!長則數(shù)月,短亦有旬日?!?p> 好像還真是……有些道理?
只是角度有些刁鉆,正常人根本也不可能想到還有這種方法!
但是……慢著……
我總不能提前打聽哪家要死人了,而且還得是修行者,還得是至少「點星」過的修行者,然后提前跑人家病榻前去守著吧?
別說人家讓不讓,恐怕一聽你這意思,就恨不得直接亂棍打死了!
你咒我們家人早死是不是?
“這……”
陸洵苦笑著抬頭看過去,把其中的為難處一說,趙老相公哈哈一笑,卻是道:“莫急,莫急,也有替代之法!”
“是何良法?”
“修行者之死也,固然有一身文氣釋出,但天下的修行者,卻并非只有人!”
陸洵聞言愣了一愣,旋即心頭一亮,一個字沖口而出——
“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