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文也!”
身后的人群中,有人情不自禁地發(fā)出了這樣的感慨。
此時陸洵正頓筆回看。
但他卻顯然不是在驚嘆自己居然寫出了這等奇文,而是在驚喜地打量自己剛才所寫出來的字——原主的字,大約就是之前寫《小松》時候的那種字了。
端方樸拙。
筆架工整,橫平豎直,下墨濃重,很黑。
可以算是字如其人的一個標準詮釋了。
但是不夠好看。
反正是不如這張臉好看。
而陸洵在穿越之前,甚至是連毛筆都沒怎么摸過的,之前純粹就是靠著原主留下的肌肉記憶在硬著頭皮摸毛筆寫字。
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記憶已經(jīng)完全融合了的緣故,原主的基本功仍在,但現(xiàn)如今這個嶄新的陸洵的精神和意志,卻已經(jīng)完全地接管了這具身體,就連在寫字上,都開始有所體現(xiàn)——他想這樣寫,不想像原主那樣寫。
剛才寫《小松》的時候,他還基本遵循著原主的寫法,但寫到后來,漸覺酣暢,字體已經(jīng)開始有些變形。等到再次提筆,開始寫《讀孟嘗君傳》的時候,那種宣泄一般的快感直沖胸臆,讓他不知不覺地就越寫越自我,也越寫越揮灑。
到了最后兩行,已經(jīng)與之前寫《小松》時候的字體意氣,判若兩人。
很好。
我居然也能寫那么好看的一筆好字了。
這才叫字如其人嘛!
于是回身,再蘸墨,寫。
“禁周顯文錢義得氣?!?p> “松山棄徒陸洵?!?p> 爽了。
不亦樂乎!
管你是誰,一棍子放倒再說!
收筆。
那云蒸霞蔚一般的青氣,頃刻間便散去。
與此同時,所有瞪大了眼睛看著墻壁的人,都清楚地得知了結(jié)果——這是一篇四星之文!
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大喝一聲,“逆徒!狂徒!真真氣死我也……陸洵!你這悖逆狂徒,你這……這……啊……”
陸洵回頭,隨后便一眼看到了人群中已經(jīng)被一幫弟子給扶住的錢義。
又來這一套。
他也昏過去了。
跟周顯文你們倆才是真師徒!
許你罵我污蔑我?還不許我寫首詩寫篇文的禁你一下?
我一禁你你就要昏過去?
嘁!
把筆放到硯臺上,陸洵隨口吩咐陸漳,“把你的筆硯放回去吧!”
“噯!”
陸漳接過硯臺,一手捧硯、一手抓筆,飛快地擠出人群,跑走了。
陸洵正要說話,忽然看到了人群最外圍的那張臉。
此時此刻,曹蘆的神情早已恢復到了波瀾不驚。
作為松山書院近二十年的山長,曹蘆的威望極高,又加他不止平常為人就不茍言笑,還是一位修成了「法相」的真正仙人,算是松山書院這幫普通人家子弟所能接觸到的絕無僅有的一位仙人了,其仙人威壓,即便是平常總是被掩藏起來,氣勢卻依然非尋常人能比,所以書院里幾乎所有人都怕他。
原主自然也不例外。
既濡慕,又崇拜,既尊敬,又畏懼。
他所遺留下的這種心境,無比直接地就影響到了現(xiàn)在這個陸洵。
以至于看到他那張臉之后,陸洵竟是愣了片刻。
然而,平靜地與陸洵對視片刻,他竟是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走開了。
就連已經(jīng)昏倒的自己書院的教習,他都沒有過問哪怕一句。
陸洵看著他的背影走遠。
“大兄,我已經(jīng)送回去了?!?p> 陸二漳已經(jīng)又跑回來了。
陸洵收拾精神,笑笑,道:“走吧!回!”
于是一行人分開人群,在眾人的注視之下,從容離開。
浩浩蕩蕩地往書院門口而去。
“陸生真奇才也!”
“陸兄才氣磅礴,不讓曹謝!”
“洵兄慢走,能否為我等解讀一下這篇雄文?”
“是極是極,能否暫留一步!”
“說說吧!”
“要他來說什么!此等逆徒,竟以錢師為‘雞鳴狗盜之徒’,實在大逆不道!我馬上就去稟告山長,務必要鏟去此等污穢文字,還錢師清白……”
“此輩未經(jīng)邀請,竟在我書院寶墻上擅自留墨,且直抨我書院教習,此等膽大妄為之舉,豈可輕縱!速速攔住他們,休教他走脫了!”
話是這么說,雖有人大聲疾呼,但此時此刻,卻無人響應。
陸洵甚至都懶得回頭看一眼。
他還在猜曹蘆曹山長剛才的那張平靜臉,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我寫,不阻止,我寫完了,也不說話,看我一眼就走掉了?
幾個意思?
已經(jīng)走出去好遠,陸漳仍是不由得回首遙望,眼神中猶自滿滿的都是崇敬,卻是問:“大兄,這些……會被鏟去的吧?”
他一說這個,本來神情各異的幾個人,也都同時提起了精神,幾乎不約而同的,都是一臉惋惜的模樣,“卻是可惜!”
“鏟就鏟吧!此詩此文,已經(jīng)寫入千百人心中,也已經(jīng)寫入千百人悠悠之口。鏟去又有何用?”
一首三星之詩,加一篇四星之文,又是如此具有話題性的事件,接下來不被大家群起討論,是幾乎不可能的!
而憑借這首詩,加這篇文,錢義就不說名垂千古,也要垂個幾十年了!
至于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隨便啦!
反正已經(jīng)決裂了,而有了自己今天的這一番堅決表態(tài),和《讀孟嘗君傳》這篇文放在這里,自己與他,已經(jīng)再無瓜葛。
不過……曹山長的態(tài)度,貌似有點奇怪??!
“回家!”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先放放,可能放著放著,他就不是什么事情了。
一行人來而復去。
就這么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書院。
來時,嚴駿憂心忡忡,走時,嚴駿憂心忡忡。
來時,裴易心神搖蕩,走時,裴易心神搖蕩。
來時,郭芳興奮不已,走時,郭芳興奮不已。
來時,陸漳委屈憋氣,走時,陸漳興致高漲……
以至于離開書院之后又走出去好遠,一行人皆是心緒激蕩之下,竟是根本就沒人開口說話——一直到又走出去好遠,才出人意料的由郭芳的一句話,打破了這種略顯奇怪的群體沉默。
他說:“洵兄真天下奇才也!”
裴易回過神來,第一個點頭,“《讀孟嘗君傳》一文,雖不足百字,卻足以傳至千古了!”片刻后又感慨,“不曾想到,我裴易竟得以與洵兄為友!噫,哈哈……”
嚴駿卻絲毫都沒有要加入拍馬大軍的意思,反倒眉頭深皺,嘆口氣,道:“此事只怕難以收束??!”
陸洵笑嘻嘻的,卻是連一點“天下奇才”的樣子也沒有,甚而還毫無儀態(tài)地摟住嚴駿的肩膀,嘻嘻而笑,說:“難收束就難收束,反正也不能說我犯了王法!左不過就是名聲臭一點,又能奈得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