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罷,陸洵卻筆下未停。
“禁周顯文……”
看到那個“禁”字的時候,周顯文就已心生不祥的預感,等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寫出來,他更是當時就覺眼前為之一黑。
果然如此!
又是一首上星之詩!
又有自己的名字!
此時他不由下意識就想到:若這呆頭鵝以后就這么寫下去,若他以后能再寫若干首,乃至十首、二十首上星之詩,且每一首都像這樣帶上自己的名字的話,那結果簡直……
“??!”
身邊人的一聲叫,驚醒了他。
他頓時第一時間往墻上看過去,卻見自己的名字后頭,居然又加了一個名字,當下他不由得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才回過神來。
“禁周顯文錢義得氣。”
很明顯,陸洵的黑名單擴大了,變成了兩個人。
錢義。
當終于反應過來,錢義正是自己這個班科的教習,也即是自己與陸洵共同的老師的時候,周顯文愣怔片刻,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馬上大笑幾聲。
這呆頭鵝,竟把自己的老師也給“禁”進去了么?
千百年以降,這片大陸上的文化不絕如縷,始終傳承,而使得這種傳承得以綿延的一條很重要的原因,前輩們早已論述過不知多少次,至今已經成了定論的便是,千百年來,這份文化的核心之一,便是尊師重道!
這呆頭鵝,居然連自己的老師也要“禁”!
如此就怪不得周圍人要驚呼了!
這絕對是大逆不道之舉!
“松山棄徒陸洵?!?p> 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寫下最后一行落款,陸洵終于收筆。
立時間,那雪白照壁上猶如云蒸霞蔚的青色霧氣,頃刻間便斂去了。
它們散入了天地之間,越發(fā)壯大了天下文氣。
而與此同時,所有看見這首詩的人,都清楚地知道了天地氣機對這首詩的判定——三星之詩!
…………
自小刺頭深草里,而今漸覺出蓬蒿。
時人不識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這首《小松》的作者,乃是晚唐五代時期的詩人杜荀鶴。
老實講,他并不是一位多么出色的詩人,尤其是放到文化繁盛璀璨如唐宋兩朝那種時間段,幾乎都不怎么顯得出他來。
那前后幾百年間的大牛,實在太多了。
陸洵也是因為的確比較喜歡古典文學,這方面的書看過不少,在他曾經看過的一些唐詩的選集里,有這位杜荀鶴的零星詩作選入,所以算是有些基本了解。
他的詩里,陸洵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一首了。
因為它雖然辭意簡單,文筆煉字也乏甚可夸,卻勝在立意獨出,且比較好記——文學一道,立意才是第一位的。
正趕上這么個事情,陸洵忽然就想到了這首詩,覺得很是合適,這才臨時起意,決定跑來把它寫出來,既為自己,也算是為原主,出一口惡氣。
然而寫完了自己看,感覺力量顯得不夠足。
于是在寫完“禁周顯文”四個字之后,他的筆只是略一停頓,就在后面又加上了“錢義”的名字——以示決裂。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時人極度看重尊師重道這件事,所以,被自己的老師親口攻擊,實在是一輩子都不可能抹去的污點——想必原主若是得知自己被老師如此攻擊,才真的是會懊喪之極吧!這幾乎是要親手毀了自己這個弟子的一生名譽!
那怎么辦?
干脆把它抹成一團漿糊!
你不是黑我攻擊我嗎?干脆我直接跟你斷絕師徒關系!
而且直接公開表態(tài)!
用一首上星之詩表態(tài)!
如此一來,雖然污點依然還是污點,哪怕千百年后,依然有可能會被人提出來說嘴,但是再有人說的時候,至少也會考慮一下:陸洵可是公然寫詩跋一句“禁錢義得氣”的,可見憤怒!若不是有一定的情由,誰愿意這么不在乎名聲的公然蔑視自己的老師,且將其視為仇敵?
這師徒之間的齟齬,怕不是那么簡單哦!
到底怪誰,且不好說呢!
你瞧,這就極大地削弱了錢義身為老師發(fā)出攻擊時的正義性和道德威壓。
停筆。
三星之詩。
嗯,還可以。
果然三星就是我的下限了。
在家里決定要來這里寫首詩的時候,初始的念頭,就是這首詩給的,但實話說,來到書院,尤其是站到這面照壁前面的時候,陸洵倒是有心想要寫另外一首的——李太白的《上李邕》,改幾個字,換個標題,也很好用。
乃至順著這個思路,他還想到了《行路難》,又想到了杜二甫的“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把前兩句改幾個字,也好用。
但是想了想,那不符合自己目前制定的發(fā)展思路和基調。
穿越過來到現(xiàn)在,雖然時間不長,但陸洵還是通過之前寫出幾首詩的過程,大約把握到了天地氣機給出判讀和星級評定的大概標準——關鍵是有一部長長的、璀璨若星河的中國古代文學史打底子,參考一下,理解起來就容易了許多。
而按照他的理解,一旦諸如“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又或“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這樣的句子出來,是不是能六星,或許還不好說,七星更困難,但五星卻是最起碼的!
那可是千古名句!
但是,想想吧,當今天下數(shù)國,人民兆億,詩人墨客無數(shù),才只有一位五星大詩人,自己要是現(xiàn)在就直接寫出一首五星之詩出來……
太招搖了!
而穿越過來之后,翻檢原主學習過的那些迄今為止的文學史,再結合這個世界的修行發(fā)展史,同時參考一下那些名垂千古的大詩人們的生平,綜合來看,在自己的實力還非常弱的時候,一下子把名氣拔得太高,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個大詩人再牛逼,畢竟沒有什么自保之力,真要有什么大勢力跑上門施壓,你就算再強硬,又能拿人家怎么樣?
何必自尋煩惱呢?
還是慢慢來,才會比較快。
不要一上手就把整個世界都鎮(zhèn)住。
因為一旦大家回過神來,那個結果,可能未必如自己所愿。
然而,一首詩寫完了,三星之詩的評定也給了,陸洵自己持筆再看,卻又覺得還不夠解氣,主要是光“禁錢義得氣”的話,就只是表達憤怒而已,立場倒是鮮明了,支撐卻嫌不足——你為什么對自己的老師那么憤怒?
轉念一想,他忽然就又想到一個主意。
這個應該不會有太高的星級評定吧?
而且畢竟是一篇短文,與上星之詩相比,上星之文的傳播力和影響力,都是要稍遜的。
詩歌才是文學皇冠上的那顆明珠!
也是千百年來最受修行者青睞的題材。
不過,這短文雖短,應該也得有四星吧?
四星之文……算了,四星就四星吧,又不是沒四星過!
干了!
這不單純是出口惡氣的問題,既然要懟,就要懟到對方的錯處,讓他無從翻身、無從狡辯,只是表達憤怒,不頂事的。
于是深吸一口氣,他又回身持筆舔墨,再次抬手,在那雪白的照壁空白處,寫下了五個大字——
“讀孟嘗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