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就是你的太子妃？”一個黑影突然搶在顧離前面，走到了子琪身前，抱著胳膊上下打量著一身血污的子琪，“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子琪一愣，看著對方的面容，一時覺得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
“莫要胡說?！鳖欕x突然冷聲道，他走上前扶起跪在地上的子琪，看著對方的臉，不由無奈笑道，“你可真是命大，我不是說讓到了金陵就來找我嗎？怎么還跟著來了這兒？”
掌心觸到冰冷的鎧甲，子琪的心卻是溫?zé)岬模粗欕x，那張近在咫尺的笑顏，臉上也跟著露出笑來，情不自禁地說道：“我想跟著你?！?p> “哎喲呦，我的娘喲，這么肉麻！”身旁的黑影譏諷地喊道，“你是來打仗的，還是來說情的?！?p> 顧離聽了臉上頓時顯現(xiàn)出一絲尷尬，而子琪卻像是沒聽到是的，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顧離，仿若要把眼前的人印在心里。
“可曾受傷？”顧離輕咳一聲，關(guān)心道。
“沒有。”子琪笑看著顧離，反問道，“你呢？”
“我也無礙。”
兩人就那樣對視良久，久到身邊的人終于看不下去，忍不住發(fā)聲道：“要不要給你二人再煮一壺茶來？”
“走?！鳖欕x輕笑一聲，沒有理會那人的調(diào)侃，拉著子琪往便走。
“喂，你們！”玉面飛俠氣急，正要將二人攔住，身后的武子喻急忙拽住了他，小聲道，“小王爺，你可別添亂了?！?p> “我怎么就成添亂了，顧離他……”
“太子自有打算?！蔽渥佑鲃竦?。
“哼，若是他辜負(fù)了姐姐，看我不找他算賬！”
“小王爺息怒。”
……
顧離帶著子琪到了自己剛剛休整的地方，二人坐在一根橫木上，一時間相對無言。
子琪臉上掛著止不住的笑，即便不說話，她都覺的滿心都裝著幸福。
“冷嗎？”顧離問道。
子琪搖搖頭。
借著微弱的火光，顧離看到子琪的臉，不由失笑?？裳巯滤矝]有什么能擦臉的東西，只好就那樣看著，最后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直到子琪自己感到不對勁兒，抹了把自己的臉，有些害羞的微微低下頭。
“你笑什么？”子琪佯裝惱怒道。
“笑你膽如斗大，怕是閻王爺見了都要讓你三分?！?p> “那可不，你又不是第一天認(rèn)識我，”子琪呲牙笑道，“倒是你，以前可都是藏在我身后，膽子比針尖兒還小?！彼呎f邊舉起小指比劃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只記得你那時被校場的老鼠嚇得丟了魂兒，若不是我陪著，你怕是要爬出校場?！鳖欕x狡辯道。
“哼，你不說我倒要忘了，爹爹軍中紀(jì)律嚴(yán)明，怎么會有老鼠，定是你和韓青故意捉弄我。那時我想不明白，今日你一說，我倒都想起來了。這仇，今日報也不晚！”子琪說著，抬手便使了一招，直逼顧離的面門。
顧離急忙側(cè)身躲閃，抬起胳膊一手握住了子琪的胳膊。卻聽子琪突然“嘶”的一聲，臉皺成了一團(tuán)。
“怎么了？”顧離臉色一變，急忙松開手，“受傷了嗎？”
“沒……沒有，只是用刀太久了?！弊隅魅嘀约旱母觳?，低聲道。
顧離低頭看到子琪滿手的血污，神色不由一暗。他伸出手握著子琪的胳膊，默默地替她揉著。
子琪呆愣地坐那兒，那雙有力的大手揉捏著自己酸痛的胳膊，讓她情不自禁的心悸。二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只是在子琪看來，這沉默卻比千言萬語都能讓她滿足。
過了許久，顧離松開子琪的胳膊，微微嘆了口氣。
“怎么了？”子琪抱著胳膊，不由問道。
“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辜負(fù)了袁將軍的囑托?！?p> “怎么會，爹爹若是知道我能上戰(zhàn)場殺敵，高興還來不及呢?！弊隅髅Φ馈?p> “……是嗎？”顧離輕笑一聲，語氣卻低沉地讓人壓抑。
子琪搓了搓手，把手掩藏在了衣袖下。
“這一戰(zhàn)后，楚軍大概需要休整一段時間，我讓人護(hù)送你回余杭。”
“你……你要趕我走？”子琪不由心慌道。
“這里，不是你該在的地方?！鳖欕x輕聲道。
“那我應(yīng)該在哪兒？”子琪聽了顧離的話，心中突然有些氣悶。難道她就應(yīng)該待在深宅之地，待在楚國京城，待在將軍府嗎？這里是大越的土地，卻是她不該在的地方嗎？
顧離聽出了子琪語氣中的怨怒，他定定的看著子琪，低聲道：“我?guī)慊貣|宮?！?p> 子琪呆愣在原地，不知為何，心驟然有一絲疼。
三年前，顧離在金陵的皇城下，對她說過同樣的話。那時，爹娘和姐姐還在，她接過圣旨，滿心歡喜地偷偷看向顧離。而顧離也正滿臉笑意地看著她。
而如今，再次聽到同樣的話，子琪淚如泉涌，卻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心。
“你……你怎么了？”顧離看到子琪的表情，心莫名有一絲慌亂。
子琪搖搖頭，“我想留在這兒?！?p> “你……”
“我想和你一起，打退越軍?！?p> “不行，我不能讓你以身犯險?！鳖欕x堅決道，“在這里，生死就在眨眼之間，我不能……”
“太子！”身后突然傳來一個急匆匆的聲音，打斷了顧離的話。
顧離皺起眉，轉(zhuǎn)身看向來人。
那人跑到顧離身邊，急聲道：“武將軍說楚軍已經(jīng)退回營地，但是不方便趁夜回城，請您過去商議?！?p> “知道了。”顧離點(diǎn)點(diǎn)頭。
“還沒說完吶？”顧離的話音剛落，一個輕佻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
子琪警覺地抬頭，便看到一張白玉如凝脂般的臉，透過樹杈朝著二人的方向笑著。
“玉面飛俠？”子琪疑惑地出聲道。
“我呸呸呸！小爺我是閻羅飛俠！”那人皺起眉，一臉惱怒道。
怪不得子琪覺得這人熟悉，原來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梁上君子。
“你們認(rèn)識？”顧離不由問道。
“哼，”玉面飛俠冷哼一聲，“怎么不認(rèn)識，常明策卷著糧草支援金陵的消息，不就是你這太子妃傳出來的嗎？話說，她不是常明策的小妾嗎，怎么又成了你的太子妃了？”
顧離聽后頓時冷下臉，可那玉面飛俠卻一臉滿不在乎，探出身子輕盈一躍，跳下樹來。
“哎呦！”沒想到腳下突然一滑，竟然摔了個四腳朝天。玉面飛俠扶著腦袋，瞬間對著子琪怒目而視，“你……”
“我先告辭了，有什么話，我們回金陵再說。”子琪站起身，告別了顧離，勁直往騎兵聚集的地方走去。
玉面飛俠氣地站起身就要追過去，顧離突然冷聲道：“小王爺！”
“你沒看到嗎？她剛剛莫名其妙朝我出手？”那小王爺氣地大吼。
顧離無奈地?fù)u搖頭：“你若能少說一句，子琪也不會跟你動手?！?p> “哼，這女人最是陰險狡詐！我看你以后怎么栽在她手里！”小王爺坐在木樁上，頭偏向一邊，氣惱道。
顧離無奈，只好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你怎么來了？”
“你說呢，我姐姐可讓我盯著你，”小王爺沒好氣地說道，“剛剛沒來得及問，我來替她問問，你傷了沒，殘了沒？”
“殘了?！?p> “?。俊毙⊥鯛攪樍艘惶?，急忙圍著顧離打轉(zhuǎn)，“哪傷了？我的娘呦，你要是殘了，我姐可要?dú)⒘宋业?，快給我看看?！?p> 顧離哭笑不得，甩開對方的手坐回木樁上，“胳膊被劃了一刀，不要緊?！?p> “不行不行，我姐讓我保證要你毫發(fā)無損，你這傷要在身上還好說，可在胳膊上，我姐肯定會發(fā)現(xiàn)的！你不能回金陵城了，我們?nèi)e的地方吧，直接回余杭也行?！闭f完便拉著顧離的胳膊要走。
“我還得去見武將軍呢?！鳖欕x甩開對方的手無奈道。
“武子喻那個老頭子？讓你手下人傳個信就行了，天天面對那張倚老賣老的臉，都變丑了。”
……
“哎，武將軍找你干什么呀？”子琪剛回道原位，身旁的一個小兵湊過來問道道。
“武將軍說我體力不行刀法不行箭又太慢，怎么活到突圍的？”子琪冷聲嘲諷道。
“呦，英雄所見略同啊，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呢?！睕]想到那小兵滿臉好奇地壓低了聲音。
“想知道？”子琪不由失笑，轉(zhuǎn)頭看向?qū)Ψ健?p> 對方極度認(rèn)真地點(diǎn)點(diǎn)頭，“嗯嗯，快告訴我，有什么保命的法子？”
“我有一個護(hù)身佛，卻不是什么正經(jīng)菩薩，他說他的轉(zhuǎn)世受人欺凌，要我?guī)蛶退?。欺辱他的人叫‘玉面飛俠’，我需每日大罵三聲‘玉面飛俠是小人’，增添對方的霉運(yùn)，便可減輕他轉(zhuǎn)世的苦楚，我罵一日，他便替我擋一日的災(zāi)禍。”
“當(dāng)真？”那小兵驚訝道。
“不知，但我每日照做，現(xiàn)在還沒掉了腦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p> “那……那我可行？”小兵小心翼翼地從內(nèi)衣里掏出一枚皺皺巴巴的符，“我也有我娘給我求的平安符，可戴著這符和我一同來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覺著不太靈驗(yàn)?！?p> “好說，”子琪抬手一指，“我這法子不用符，你只需面向西磕三個響頭，然后大喊三聲‘玉面飛俠是小人’，便可告知我那護(hù)身佛，以后每日照此做便可?！?p> 話音剛落，身旁的兩個兵噗通跪在地上，面西磕了三個響頭，便壓著聲音喊道：“玉面飛俠是小人……玉面飛俠是小人……玉面飛俠是小人……”剛喊完，兩人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腳，瞬間趴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二人正要回頭破口大罵，卻發(fā)現(xiàn)身后一個人影都沒有，連子琪也不翼而飛。
兩人面面相覷，嚇得抱作一團(tuán)：“難道佛祖顯靈了？”
……
子琪感覺自己被人抗在肩上，頂?shù)乃咐镆魂嚪瓭L，幾乎要嘔吐。幾個顛簸之后，又被扔在地上。子琪摔了個四腳朝天，待看清楚面前的人之后，她干脆躺在地上大笑起來：“你說女人陰險，我就讓你好好見識一下。怎么樣，被罵得痛快嗎？”
“你……你簡直不知死活！”小王爺抽刀攻向子琪，可對方卻像死人一般動也不動，刀尖劈在子琪臉旁的土地里，子琪急忙閉了眼睛，飛濺的土塊瞬間撲面而來，砸得她生疼。
頭上的帽子被揭飛，小王爺持刀對著帽子一陣亂舞。子琪睜開眼睛，便看見自己的帽子被凌遲一番后，碎屑一般飄散在空中。她抹了把臉坐起身，“好刀，舞得不錯，可惜沒帶賞錢。”
小王爺臉色發(fā)青的看著子琪，只見對方?jīng)]了帽子，披頭散發(fā)，臉上全是血污和泥土，全然不見當(dāng)初在宣州時的清秀摸樣，可那雙眼睛，卻滿是嘲諷和冷意。
“不見棺材不掉淚！”他咬著牙道。
刀鋒的寒氣直逼面頰，子琪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睜眼的功夫，便堪堪睥見自己的頭發(fā)從肩而落，隨即感覺到頭上一輕，
“你！”子琪看著自己的頭發(fā)散落一地，怒不可遏。她抬手摸了自己只剩半截的頭發(fā)，驟然起身沖向身前的人。小王爺急忙收回刀，沒料到對對方來勢兇猛，收刀的功夫便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放開，你這個瘋女人。”
子琪用了全力，小王爺掙扎半天都沒能撬動子琪的一根手指頭。
這女人手勁兒這么大！小王爺怒氣沖天，卻一時無計可施。
……
武子喻和顧離商量，楚軍雖然撤退，可常勝用兵狡詐，為了防備楚軍趁越軍不備再次夜襲，他們這一行人可在此守衛(wèi)，若有動靜，及時報回金陵城內(nèi)。顧離作為太子，需先回金陵主持大局，穩(wěn)定越軍的心。顧離迫不得已，吩咐武子喻照顧子琪，自己只帶兩個親信，悄悄回了金陵城內(nèi)。
夜里，武子喻正靠著石頭睡覺，聽到遠(yuǎn)處的動靜，瞬間睜開眼睛。不一會兒便有一個黑影出現(xiàn)，將肩上的東西扔在他面前。
“袁姑娘？”看向地上被綁成粽子的子琪，武子喻驚訝地呼道。
“今晚過后，我不想再見到她，你讓她滾出軍營，最好滾出金陵！”
“你……你們？”武子喻不可思議地看著對面披頭散發(fā)，滿臉劃痕的小王爺，“發(fā)生什么事了？”
“哼，總之你得把她扔出去，否則我見一次殺一次。”小王爺目露兇光。
武子喻微皺眉頭，沒有說話，只是走上前，親自給子琪解開繩子，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子琪的異樣：“袁姑娘，你的頭發(fā)也……？”
子琪扔開身上的綁繩，怒視著兩人，“我是不會離開軍營的，誰要是攔著我報仇的路，我和他勢不兩立，大不了同歸于盡！”
……
第二日，武子喻帶著剩下的兩千兵力，繞道回城。顧離在城門口親自迎接，每人賞一壺御酒，十兩官銀，并親自設(shè)宴款待了凱旋而歸的眾人。李飛旗下回來的只有兩百人。他帶著子琪和幾個營頭兒圍在一處，對飲無言。
“能回來的都是憑了自己的本事，你們莫怪我無情，戰(zhàn)場上走到哪兒都是修羅地獄，要保命只能靠自己?！?p> “將軍言重了，為國效力是我們的榮譽(yù)?！睆埵最I(lǐng)連忙接話道。
“別說這些虛的，今日盡情喝酒，明日拿著賞銀盡情去快活，別舍不得，到時候掛了保不準(zhǔn)便宜給誰了呢！來！我李飛敬你們一杯！”
賞給軍營的御酒自然是清澈的烈酒，子琪久不見越國的烈酒，情急之下猛喝了一口，瞬間便被辣的滿臉通紅，揉著嗓子咳嗽。李飛哈哈大笑，一掌拍在子琪背上，“小子，你還得歷練啊，來來，先灌二兩試試。”說罷倒了一碗酒放在子琪面前，“捏著鼻子，一口悶！”
子琪一愣，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還在軍營里，哪里能由著自己暢飲。到時候指不定有沒有人替自己收尸呢。她裝作痛苦地擺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灌進(jìn)喉嚨，緩解辛辣。
“放心，喝不死你，最多喝個半死。哈哈！”
“喝喝喝！”在坐的人開始起哄。
子琪氣急之下，拿起一整只雞便要跑。李飛兜著領(lǐng)子，將人拽住，“哎哎哎，本將軍從不強(qiáng)人所難，坐下坐下?！?p> “當(dāng)真？”子琪不確信地問道。
“廢話，本將軍騙過你們嗎？可是這御酒可是好東西，不喝可惜了?！?p> 子琪撇撇嘴，猶猶豫豫地坐回座位，撕了個雞腿等李飛的下文。
“這快入冬了，過幾日去了太平州，咱們要守的馬鞍山是山區(qū)。陰冷濕寒，拿什么御寒？當(dāng)然是酒了，你若不會飲酒，下半夜都得凍死，更別提打仗了。這御酒啊，那可是精釀酒，強(qiáng)身健骨，活血化瘀，味道又比一般酒香醇，你要錯過了，以后沒的喝，可要后悔一輩子。試一試？”
子琪咽了咽口水，卻搖搖頭，扯下另一只雞腿開始啃。她確實(shí)想喝，只是不能在這里喝。
“哎，來來，我這里也有酒，市井上打的濁酒，你對比一下?！崩铒w說完便倒了一碗，放在子琪面前。
子琪猶豫了一下，見李飛殷切地看著自己，只好拿起兩碗酒用鼻子聞了聞。熟悉的酒味撲鼻而來，嗅入胸腔之后有些回甘，而李飛的酒終究只有酒味。她拿起李飛的酒抿了一口，地道的劣酒，卻也有熟悉的酸腐味道。舌尖微辣，還能嘗出微微的苦味。曾幾何時，她常常背著爹爹買來和韓青一起喝。然后趁著酒意抱著姐姐撒嬌。
“怎么樣？”李飛見子琪喝完之后微微皺眉，笑著問道，“品出點(diǎn)兒味沒有？”
子琪點(diǎn)點(diǎn)頭，“御酒回甜，你的酒臭不可聞?！?p> “哈哈哈，孺子可教也，那還不快點(diǎn)兒喝，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地兒了，喝多了也不傷身?！?p> 手下的人看準(zhǔn)時機(jī)，立馬又開始起哄，“喝喝喝……”
子琪端著酒的手頓了片刻，仰起頭將手中的酒一口而盡。也罷，幾碗酒而已，還不至于把自己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