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她要親手報仇了
晨風(fēng)起,紅日初升,鬧市之中席卷著車水馬龍,夾帶著小販們吆喝叫賣的余韻、酒客們暢飲流連的歡笑。
不會兒,如川的人流喧嘩著,簇?fù)碇扇旱鼐墼诔菈ο?,或交頭接耳,或高談闊論,時有憤慨激昂者,指點著墻頭上的布告,一番說道引得人海中附和聲此起彼伏。
“這上邊都寫著啥?”
景辛氏雖說是目不識丁,但生性強勢,受不得被人推搡著后退,因而卯足了勁,扭著麻花般臃腫的身子往里鉆,一手拉著綠蕪,一手胡亂地朝前扒拉。
“好像是尋人的……”
綠蕪竭力地穩(wěn)住腳跟,飛快地掃視著布告,只見其上有一雙畫像,女的長相幼態(tài),乍看約莫只有七八歲的模樣,但珠翠鈴鐺作飾,襯得她目光之中多了些與年紀(jì)不相符合的精明與狡黠;男的佩戴青銅面具,仍遮不住一把嶙峋的瘦骨。
“什么人?”
景辛氏追根究底地刨問道。
“太遠(yuǎn)了,看不大清?!?p> 綠蕪隨意地打發(fā)她,眼睛卻吸溜地扒住布告,只見其上赫然寫著“提供線索,有助擒拿者,懸賞百金;手刃此人,提頭來見者,得一千金?!?p> “看不清?”景辛氏咂咂嘴,嘟囔道:“瞧你也是在大戶人家打過雜、跟著識過幾個字的,我還以為多厲害,唬得景遲那臭小子,就差沒把你捧上天了!沒成想是個睜眼瞎,誰知道你是看不清還是……”
“娘,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快回去罷,”綠蕪不再隨著人往前擠,拖住腳步,抬手護(hù)著微隆的孕肚,細(xì)聲說道:“再晚些,景遲一個人哪里忙得轉(zhuǎn)?現(xiàn)下買的漿果沒帶回去,他就沒法烹煮下一鍋茶,可這店里的客人都等著呢!”
“成成成……回吧,回吧!”景辛氏記掛著店里的生意,接連地擺手道:“憑它是天大的熱鬧,也不能耽誤咱老百姓多掙幾個子!”
綠蕪不語,暗自忖著幸好方才不曾將告示所寫如實相告,否則依自己這個財迷婆婆的脾性,非得把一百金這茬事整日地掛嘴邊,念到口舌磨出泡來。
可是她瞅這布告有些離奇,一則并無官方印信,二則行文直白,意圖詭譎,不似尋常的懸賞,倒更像是江湖上的追殺令。
綠蕪不及細(xì)想,就被景辛氏生拉硬拽地帶離了人群。她的視線從畫像之前移挪開,余光掃過天邊的烏云,那似籠廬遮住半個大京城。
不多會兒,果然起雨了。
盛夏的雨來得又急且猛,空氣中彌漫著悶熱感,像一張厚重的濕被褥攏住了口鼻,使人喘不過氣。許是天氣的緣故,元宵比平日里鬧騰了更久才睡下去。
南敘側(cè)坐于榻,手執(zhí)竹蒲,細(xì)細(xì)地為元宵扇著風(fēng),一心想著她睡得踏實些。
“坊主,屬下已將此事調(diào)查清楚——滄溟的人不僅四處懸賞,而且賞金多至千兩,活捉不成,見尸更甚,看來他們這回是掘地三尺,下海千丈,也非要找出那一位來泄憤?!?p> 不晚除了有事來稟,平素極少來莊子里,而是在長衣坊代行坊主之職,每有來時,她必著黑衣,襯得那抹瘦削的身姿愈發(fā)挺脫。今日,她帶來的還有從市集揭來的那張布告。
而她口中的“那一位”,正是南飛燕。半月前,滄溟突然中斷向玄衣坊供應(yīng)的“天仙散”,并借此多次索要南飛燕的性命。
原來,滄溟為打開大京的切口,尤其在此前和齊牧歸就欽州一事交涉失敗后,早就將主意打到了玄衣坊的身上。彼時,身為坊主的南敘產(chǎn)子不足半載,對坊中事務(wù)不似平常那般地巨細(xì)親為,是以,南飛燕才出面和滄溟訂立盟約,只要滄溟一次性無償交出十年之量的“天仙散”補給,玄衣坊就動用其在京城的人力,暗度陳倉,助滄溟的精銳喬裝進(jìn)城,以“花滿樓”、“金鉤”、“銀鉤”等地之便,為其容身掩護(hù),謀圖偉業(yè)。
不曾想,滄溟前腳把“天仙散”交了貨,后腳才踏進(jìn)大京城,整支精銳就被守城的人悉數(shù)攔截,驗明正身,非法越境,依照國律斬首示眾,數(shù)十顆頭顱懸于城門上顯得格外驚悚。
滄溟賠了夫人又折兵,財力與人力無不損失慘重,即便玄衣坊堅稱對南飛燕與滄溟的盟約毫不知情,也從未收到所謂可供十年之量的“天仙散”,滄溟在此事上也未有丁點的轉(zhuǎn)圜。
“人呢?”
南敘面容凝重,目中的柔光早已殆盡。自她從滄溟使者的口中得知原委,才發(fā)現(xiàn)南飛燕早已經(jīng)好些月不見蹤影了。一同銷聲匿跡的,還有那位頭戴面具的少年奴仆。
“這些日子以來,屬下不斷加派人手搜尋,始終還是沒有消息。”不晚面無血色,冷峻得好似一把利劍,冰涼刺骨,寒意四射。
“繼續(xù)找?!蹦蠑⑹种械膱F(tuán)扇頓了頓,睫毛低垂,投成陰影。趕在滄溟之前找到南飛燕,是玄衣坊僅有的出路。
至少,總得讓人先活著,才有機會問清楚這其中的究竟。
“坊主,萬一……”
“有何萬一?”
南敘果決地打斷不晚的話,良久,心中似是放下了什么,復(fù)而抬手,輕搖扇羽,自顧說道:“她若當(dāng)真欺瞞于我,擅自與滄溟簽訂盟約,釀此橫禍,死不足惜;可她音信杳無,我自是不能聽信滄溟的一家之言,小小蠻夷能與我玄衣坊攀上幾分往來,已是天大的面子,誰允許他覬我國土、窺我江山社稷,還妄圖動我玄衣坊的性命?”
“一介南蠻棄如蔽履亦不足惜,只是他們切斷了‘天仙散’的供應(yīng),沒了藥,咱們的人恐怕是遭不住反噬的?!辈煌黼y免有所顧慮。
“天仙散”選材于南地草本,以蠻夷茅術(shù)冶煉秘制成丸,色艷,味香,食之,使人倍感精神之抖擻,氣力之無窮,日夜顛倒而不知倦。吸食者一日不服藥,輕則乏力無神,重則窒息瀕死;三日不服,如萬箭穿心,四五日可置人死地。此藥陰狠毒辣,乃是玄衣坊用以操控人力、豢養(yǎng)死士的手段之一。
南敘當(dāng)然深知其中的得失利弊,只是現(xiàn)如今找不到南飛燕,玄衣坊既查不出傳聞中多達(dá)十年之量的“天仙散”所在,也沒可能說服滄溟繼續(xù)供應(yīng)藥物。
“你先把人找出來吧!”南敘起身,細(xì)致地放下帳簾,這才接著道:“滄溟有意與玄衣坊合作,借力潛伏,為何越過你我,直接和一個丫頭片子圖謀?此事存疑,那幫南境蠻子粗鄙無腦,行事莽撞,全憑打殺,且由著他們折騰去,玄衣坊按兵不動也未嘗不可。”
“坊主的意思是說有人從中設(shè)計,故意離間玄衣坊和滄溟?”不晚也是個極聰明的,一點就通:“有人假借二小姐的名義和滄溟往來,訂立盟淵,又蓄意毀約,與官府暗通款曲,待滄溟的精銳潛入京城后,甕中捉鱉,一網(wǎng)打盡,接著,滄溟便會將矛頭直指玄衣坊真正的話事人。如此說來,無論這幕后主謀是何人,他的目標(biāo)始終都是坊主您?!?p> 南敘并不駁她,反而接道:“事發(fā)半月有余,我們之所以找不到人,并非那丫頭片子自個兒藏起來,而是早已被人扣下了。”
“何人有這般大的能耐?放眼武林,能與玄衣坊爭鋒者,唯有長生閣,但兩派素來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白家老頭兒犯不著插手此事?!?p> “正因為白崇不會插手,她才能見縫插針,同時將長生閣和玄衣坊架空,越過玄衣坊,以飛燕之名締結(jié)滄溟,設(shè)計后者損失慘重,遷怒于我;借長生閣之力,困飛燕于囹圄,使我不能自證?!?p> “究竟是何人這般處心積慮?”
“是她報仇來了?!?p> “坊主知道是何人所為?”
“………………”
現(xiàn)下,南敘心中已然明鏡似的??僧?dāng)她別過頭去,隔著帳簾望向睡得并不踏實的元宵——那張粉雕玉砌般的臉蛋兒憋得通紅,緊閉的眼睛擰得像蠶蟲,兩節(jié)蓮藕似的手臂胡亂地?fù)]著,卻怎么也塞不到嘴邊。
南敘擺手示意不晚屏退,深吸一口氣,俯身鉆進(jìn)帳中,輕吻過元宵的額心,這才搖起團(tuán)扇哼起小曲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