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告別
母親火化后,修靜捧著骨灰盒回到村里。
家里沒有男人,姐夫找了村里執(zhí)掌紅白公事的人,全權(quán)指揮喪事。
發(fā)喪當(dāng)天,修靜沒有哭,她的身體像被點了穴,封住了,流不出淚。
她和姐姐被執(zhí)掌喪事的人安排著,守靈、迎賓、磕頭……她動作僵硬,但程序不能錯,錯了會被鄉(xiāng)親當(dāng)笑話,能講上一年半載。
已經(jīng)初冬了,西北風(fēng)吹到臉上,又冷又硬。天也陰陰的,沒有太陽。
以前不常見到的親戚都來了,還買的花圈,在家門口分兩排擺著,每個花圈上有兩條挽聯(lián),寫著毛筆字。風(fēng)一吹,簌簌地響。
街上傳來一個響亮的哭聲,越來越近。進(jìn)了家門,修靜看到,原來是小姨。小姨被一左一右兩個婦女?dāng)v著,進(jìn)門磕了頭,沒起身,小姨又抱著修靜哭。小姨哭得鼻子通紅,不停地擰鼻涕。修靜讓一起來的兩個婦女把小姨扶到椅子上坐著。
村里的鄉(xiāng)親也都來送吊禮錢,二十、五十、一百不等。從早上到中午頭兒,絡(luò)繹不絕。他們先在賬房那里記下名字和錢數(shù),再進(jìn)屋,對著骨灰盒磕頭。一有人磕頭,修靜和姐姐也要磕頭回禮。
下午出殯,整個過程,修靜還是沒哭出來。
因為掌事兒的人不停地來和她確認(rèn),下午的席地怎么安排,親戚肯定要在這吃,那本家呢,是自己做一點還是也去飯店?去飯店的話,親戚和本家都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嗎?還有,吃飯的時候,你得和你姐姐去給大家敬酒……按風(fēng)俗,親戚走的時候,應(yīng)該帶一盒煙,是10塊錢的還是20塊錢的?諸如此類……
下午4點多鐘,大伙兒吃完飯,陸續(xù)開始走了。
回到家,幾個堂兄和姐夫開始拆靈棚,掃院子……
賬房給修靜交帳……
修靜的堂哥包了200塊錢的禮錢給掌事兒的人,是這一天的辛勞費……
等全部的人都走后,已經(jīng)是晚上8點。
姐姐怕她害怕,陪她一起在家里睡覺。這幾天,修靜沒睡過一天好覺。實在是太累了,她衣服也沒脫,就在母親平時睡覺的炕上,拽過被子,蜷縮著睡著了。
前半夜睡得很死。
后半夜好像是做夢了,但記得并不清楚。好像是和母親一起去地里摘草莓。
聞著被子上母親的氣息,修靜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過來,迷糊中感到有人在屋里倒水、切菜,母親總是起得這么早。她慢慢睜開眼,朦朧中發(fā)現(xiàn)那人是姐姐,不是媽。
她猛然想起來,媽已經(jīng)死了,昨天埋在了村西頭的小河邊。
淚像黃河絕了堤,止不住地往外涌。她拉過被子捂著臉,嗚嗚地哭。
在家過了整整一周,修靜才慢慢緩過來。
這一周,除了吃喝拉撒,就是默默流淚和發(fā)呆。
修靜靠著門框坐著,呆呆地看著院子。
修靜回憶,從自己上初中住校開始,就離開家了。畢業(yè)工作后,回家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她又回想起,自己要去外地上大學(xué)的那天,母親給她收拾著東西,哭了。她問怎么了,母親說高興的。直到現(xiàn)在,修靜才明白,那不是高興,那是不舍??蛇@么多年以來,這種對孩子的思念,母親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修靜知道,那是母親怕給自己壓力,所以自己默默承受著。
修靜又想起,去年的端午節(jié),為了陪谷軍,自己騙母親說要加班,不能回家了。母親還一個勁地告訴自己要注意身體,不要太累?,F(xiàn)在想想,自己是多么不懂事!
……想著這些,修靜又流了淚……
現(xiàn)在母親走了,可修靜總覺得她還在家里。她的靈魂一定還在家里,她太想自己的孩子了。她就坐在旁邊依偎著自己,她就站在床邊看著自己睡覺……
那一周,修靜什么都不想干,她想最后陪陪母親。
……
谷雪吐了。
吐不是因為懷孕,而是喝中藥喝吐了。上次醫(yī)院檢查,沒查出問題。婆婆仍然不死心,因為某些原因,她認(rèn)準(zhǔn)谷雪的身體是有問題的。既然西醫(yī)查不出來,就轉(zhuǎn)戰(zhàn)中醫(yī)。
她先買了鹿胎膏,又找醫(yī)生開了暖宮的方子。這藥每天一副,晚上泡上,第二天一早開始熬,早晚各喝一次。婆婆自告奮勇,主動承擔(dān)起熬藥的工作。谷雪早上6點50起床,上廁所洗刷后7點10分,剛鉆出衛(wèi)生間,婆婆就雙手端著一碗中藥迎了上來:“快,趁熱喝了!”
這藥的顏色像融化了的巧克力,暗中帶紅,可味道卻截然相反,那種味道怎么說呢?你要說苦吧,好像也沒有那么苦,你要說酸吧,好像也沒有那么酸。但是,它好像聚集了所有不愉悅的味道,既苦又澀,既酸又腥,似乎還有一點臭和香……
婆婆從砂鍋往外倒的時候沒過濾干凈,上面還漂浮著一些柳絮一樣的殘渣……谷雪看著這碗藥,這應(yīng)該是家里最大的碗了吧,本來早上就沒有胃口,這么一碗下去,直接飽了。
谷雪在這邊發(fā)楞,婆婆在那邊急了:“快喝快喝”
谷雪露出為難的表情。
“憋住氣,一口就下去了”
谷雪捏著鼻子,猛喝了幾口,剩下一個碗底,都是沉淀下來的渣子,谷雪想直接倒掉。但在旁邊監(jiān)工的婆婆不愿意:“哎哎,底下這個最濃,最管用,都喝了都喝了”
谷雪知道不喝是不行的,又憋住一口氣,喝一口,剛咽下去,之前喝進(jìn)去的在胃里翻江倒海,順著食道往上涌,馬上就要噴出嗓子眼,谷雪跑回衛(wèi)生間。
一周得有兩三次,谷雪喝完藥后都能反胃吐出來。婆婆在一邊站著,手里拿著空碗,唉聲嘆氣:“唉,都吐了”好像在感嘆,自己晚睡早起、辛辛苦苦熬的藥,吐出來,真的太可惜了!
后來,谷雪也“久病成醫(yī)”,慢慢找到了一種“止吐”的方法,就是當(dāng)胃里開始翻騰的時候,身體不要動,屏住呼吸,同時使勁往下咽吐沫,壓住上涌的湯藥。不過這種方法也不是百分百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