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的街市和繁華濱水的南都(南京),與塵土飛揚的北都(北京城)都不一樣。街道不寬,但兩側都是商鋪的騎樓,下面的柱廊用來吸引客人、避雨。門面都做得十分精致,地面有的還鋪了磚。二樓是伸出來的木頭雕花板的房子,上層一般也是店鋪;檐口上飛龍走鳳的木雕展示出主人家的財力。
晚上不開的時候,就用非常高的一塊塊木板把門口封死;一大清早再打開。
騎樓單棟的面寬都不寬,僅有一丈,往后卻縱深數(shù)跨,有幾丈長,形成一個十分狹窄的天井,主人家一般攜家?guī)Э诘刈≡诤髸x,天井中有非常陡窄的樓梯。
廣州天氣十分悶熱,就是冬天也很潮濕,敏靜叫破敵帶著阿巖到廣州最繁華的街道上逛逛,買些生活用品、筆墨紙硯,再給阿巖買些新衣裳。
街市上很熱鬧,嘰嘰喳喳的白話討價還價聲。因為接近過年,廣州有新年賞花的習俗,花市也擺開了,一盆盆盛開的杜鵑、山茶;一簇簇名字吉祥的金桔、富貴竹、發(fā)財草,紅黃藍綠令人目不暇接。阿巖伸著手,跟賣衣衫的攤販討價還價,腕子上兩個銀鐲子叮當作響。
突然,隆隆的車輪聲。一輛破馬車從街道當中疾馳而過,將兩側的攤子撞得七零八落。更兼馬車上幾個飛車黨明目張膽地搶奪路人的財物??匆姲r腕子上兩個銀鐲子,竟然將她一把抓起,連人帶鐲子將她擄到了馬車上!
“放開我?。╤anase!)”阿巖叫道。
“喲,還是個東洋婆!能賣點錢了!”
“喂!你們這群蟊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攔路搶劫!”周破敵身在水師多年,可不是吃素的,況且他是軍戶,身上還帶有兵器。年輕氣盛,他雙手把住飛馳的車轅,一個翻身躍上破車,一腳踹開抓住阿巖的賊子。
“好膽肥!剁手,做掉佢!”一個賊眉鼠眼、頭上斑禿的人道,似乎是他們的首領。朝著阿巖的手臂上就砍下去!阿巖眼疾手快,將腕子上銀鐲子一擼,朝著那個頭領的臉上一丟,趁著對方手腳忙亂,拖著破敵道:“快跳車,逃!”
她從飛馳的馬車上跳下來,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左邊身子擦破一片油皮。阿巖才站起來,到處尋找破敵。卻見不好!破敵跳車的時候被車上飛來一只套索套住了腳腕,越掙脫越收緊,被拉上了車!只見塵土飛揚,人哭馬嘶,那群人搶奪錢財金銀,竟然還擄掠了兒童,留下一地狼藉和哭嚎的人群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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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敏靜正在廣州府邸中,邀請當?shù)毓賳T海道指揮副使汪宏與基層軍官百戶王應恩做客品茶,順便向他們打聽如今珠江口和廣東海面上海防如何。(官階是周敏靜(廣東水師指揮使)>汪宏(海道巡查副使)>王應恩(百戶))
?。ㄕf明一下,時間是虛構的,屯門海戰(zhàn)在位是世宗嘉靖,時間上要遲20-30年)
汪宏皺著眉頭道:“佛郎機人十分猖狂。自從他們強占了滿剌加,冒充滿剌加使臣來中國,就經(jīng)常在廣東航線上騷擾百姓。搶劫過往的商船不說,有時候連我們州府派去的征稅官都遭到毒打。
聽說,他們在海上某處島礁上用石頭建立了堡壘,就宣稱那是他們的領地,簡直目無王法。”
王應恩道:“諸位大人不知道,佛郎機的頭子,他們管叫海軍總司令西芒的,真是野蠻殘忍到了極致。他們不但買賣人口,把好好的良家男女賣做奴隸,還和廣州城中的一些惡少拉幫結派,縱容他們從廣州城和周邊縣城公然綁架,轉手給紅毛,他們好賣錢呢!”
正說著,阿巖一身臟泥和擦傷,哭著跑回來了。一頭扎到九條鷹司懷里,向周敏靜陳情。
在座的汪宏和王應恩都有點愣住了。周敏靜站起來,道:“這是我在日本請的通事九條鷹司,這位是九條家小姐。事出突然,唐突貴客了。”
周敏靜見阿巖摔得渾身是傷,又急又哭,問:“阿巖姑娘,破敵呢?他沒和你一道去街上、保護你?”
阿巖著急地比比畫畫地道:“被抓走了!被抓走了!馬車上的人,搶東西。小將軍,救我,馬車,抓走了!這里,沒頭發(fā)!”阿巖比劃著兇手的斑禿。
“什么,破敵被抓走了?二位大人失禮,是我的童子,也是如今的寧勇校尉?!?p> 沒想到王應恩一下子聽懂了阿巖的意思,道:“馬車上的飛賊?這里有一片禿頂?shù)哪腥??周大人,正是我剛才說的,和佛郎機人勾結一氣的賊人,叫做李七雞的城中無賴。廣州城中游手好閑者多,他糾結了一批地痞無賴,強買了幾匹馬,專做這種沿路搶劫的生意。搶奪路人的錢財。
最近,聽說他向石頭堡壘中的佛郎機人販賣人口,發(fā)了財。如今他竟然在廣州城中公然綁架人口!”
阿巖點頭道:“sou、sou!他們,抓小孩!”
王應恩道:“那個紅毛西芒,他活蒸小孩!”
汪宏道:“太可惡了!他們欺凌百姓、擄掠幼子,今日竟然連廣東水師的軍戶也敢傷害!周大人,下官提議,趁這個機會將這批流氓好好抓一抓,正好為民除害。
也應當向圣上上書,驅逐這群紅毛出珠江口。不然,這里真成了這群野人肆意妄為的地方了!”
周敏靜道:“既然如此,就公不避私,兩樁合為一樁吧。王大人,請你帶人先去把那個李七雞抓起來,救人要緊,令箭。(王應恩道:“是,下官領命,這就去百戶所召人?!保┩舸笕耍阍俑艺f說佛郎機人的情況。本官下南洋時,曾與佛郎機炮艦有過交手。他們火力十分強勁,當時御馬監(jiān)駕駛五千料的遠洋六桅船,都抵擋不住他們的鐵銃。
若是圣上真的有意要和他們動手,咱們可得早早打算。”
汪宏道:“正是這一點。佛郎機人的船借助風力,船體很大;可是大人所不知道的是,我大明自鄭和下西洋以來,水師的裝備發(fā)生了很多變化。首先便是,五千料的大船早已不造了?!?p> 周敏靜道:“這個數(shù)字我心中也留意了,主力戰(zhàn)艦的料數(shù)越來越小,這是怎回事?”
汪宏道:“鄭和下西洋以來,海上沒有強敵敢于與大明爭鋒。于是大明海上的盜賊,以距離最近的東洋倭寇為主。倭寇的裝備十分差勁,都是冷槍冷箭,無法穿透我大明的船板。而鄭和時期的大船,很容易將倭寇的小船撞翻、打散?!?p> 周敏靜道:“這有什么問題嗎?”
汪宏道:“問題就在,我大明是以軍士斬首敵或俘虜、尸體、戰(zhàn)繳獲等記功的。大船一旦沖散倭寇,倭寇四處逃散,由于機動性差,不利于后期追擊;反而不如小船輕便、便于駕駛和轉彎,追殺倭敵。士兵無功可領,倭寇的頭就像白花花的賞銀撲通撲通打了水漂。沒了利市,誰去費力做工呢?加之粵地土地貧瘠,水師也不富裕,于是船就越做越小。
到現(xiàn)在,廣東水師的主力戰(zhàn)艦,都變成了叭喇唬船,唬船和哨船,只有四到六丈長,一根桅桿一個帆,兩側各十個左右的劃槳,載不了多少人。而佛郎機人的大船,長十丈有余,高達數(shù)丈,咱們拼船是全不行的。
再者,廣東水師軍戶缺員嚴重,軍餉也拿不出許多。平常召集起來的兵勇,很多都是莊稼漢。民壯與鄉(xiāng)兵,臨時拉起來的隊伍驅趕倭寇的,閑時還要回家做田,駕船、使用火器、陣形步法也都缺乏訓練。對付倭寇時,還可以靠保土的鄉(xiāng)情撐一撐,互相壯壯膽子也就罷了;一旦遇上強大的敵人,很容易一觸即潰,沒有戰(zhàn)斗技巧和戰(zhàn)斗意志。
第三,就是心腹大患,佛郎機的鐵炮。佛郎機的鐵炮和咱們的石炮不同,銃筒細長而密閉,子銃(炮彈)外面用鉛,里面用鐵。大的鐵銃有上千斤,中等的五百斤,最小的也有一百五十斤。里面填充的火藥和咱們的也不一樣。”
周敏靜皺著眉頭道:“汪副使原來了解情報良多?!?p> 汪宏道:“不瞞大人,佛郎機人這塊癥結在我心中盤桓許久,他們作惡多端欺凌百姓,我心中早有拔除之意,聽說御史和大人要一起上疏要求剿寇,我心中既是高興又是擔憂。喜的是終于能為民除害,擔憂的是,如果圣上立時允準了,叫咱們即刻出兵,我還真沒有打贏的把握。”
二人正討論著,卻見王應恩已經(jīng)押著李七雞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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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七雞在周敏靜面前磕頭如搗蒜:“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小人真是有眼不見泰山……”
周敏靜非常有壓迫感地問:“人呢?”
李七雞道:“已經(jīng)和那些小海一起賣給弗朗機人了。就在屯門的石頭堡壘里。對了,大人,佛郎機人買他是為了讓他當劃槳的奴隸,一時半會性命無憂。”
“劃槳的奴隸?佛郎機人來的都是什么船?”
“都是平底船或者蜈蚣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