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有把握，如果能把豪爽的Bug展示給Felix看，那么訂單的成交幾率可以提升到九成。

　　然而，她有沒有機會展示Bug，只在Felix的一念之間，她趁Felix尚未表明態(tài)度，假裝沒有聽懂Felix與Owen之間的對話，從紙袋里拿出一臺豪爽B2021，放在茶幾上，然后又拿出一塊可以豎立起來的小型標靶，也放在茶幾上。

　　不出白霧所料，F(xiàn)elix一見到這兩樣東西，立馬就被吸引住了，道：“你準備得很充分，不過我的下一個會議馬上要開始了，請你加快速度。”

　　“遵命！”白霧朝Felix一笑，道：“我只需30秒，馬上就能讓您看到結果。”

　　未等Felix回話，白霧馬上從茶幾上拿起標靶遞給玉塘風，用中文說道：“把這個放到那邊餐桌上去，靠右上角角落，面對Felix放好?！?p>　　玉塘風得令，立馬跑步過去，把標靶豎立在餐桌右上角，與此同時，白霧忍著痛，拿起豪爽的樣機，邁開長腿，繞到Felix沙發(fā)后面，鞠躬做個“請”的手勢，道：“Felix，請您移步到我的位置，這樣才方便看清演示的過程和結果?！?p>　　Felix見白霧與玉塘風搭配默契，行事干脆，受其感染，也迅速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走到白霧的位置。

　　白霧讓開一步，舉起豪爽的樣機朝Felix亮了一下，像魔術師變魔術之前，先給觀眾檢查道具一樣，然后又當著Felix的面，啟動豪爽測距儀，繼而按住測量鍵，啟動掃描模式，屏幕上很快出現(xiàn)測得的距離，3.506米，白霧把手緩慢地往前移動，對Felix道：“仔細看，奇跡將馬上出現(xiàn)。”

　　Felix不明所以，靠近細看。

　　白霧把測距儀往前挪動6毫米，使測量數(shù)據(jù)定在3.500的位置，屏幕上的數(shù)字突然一閃，變成了46.222米！

　　Felix以為自己看錯了，眨一下眼睛再看，數(shù)字又變成了4.683米！馬上又變成198.426米，3.995米，0.753米，半秒變一次，次次都不同，而且差別巨大，仿佛神經(jīng)錯亂一般胡亂顯示數(shù)字。

　　Felix目瞪口呆，半晌才問：“這是怎么回事？”

　　“您自己試著測一下3.5米的位置。”白霧沒有回答Felix的問題，把豪爽的產(chǎn)品遞給他，又從茶幾上拿了Jet品牌的W6，道：“我再給您測一下準針W6。”

　　Felix親自測了兩下豪爽的樣機，他使用的是單次測量功能，兩組數(shù)據(jù)果然各不相同，而且相差巨大。

　　待Felix驗證失敗，關閉了激光以后，白霧又把Jet的樣機開機，對準桌上的標靶啟動連續(xù)測量，將樣機定位在3.5米的位置前后來回挪動，測量數(shù)據(jù)跟著她的移動實時變換，從3.490到3.510，準確而和諧。

　　Felix仔細看了幾秒，道：“我明白了，原因出在對面那個標靶上，是嗎？”

　　白霧笑道：“Felix您真是太聰明了！是的，那個標靶的材質，不是普通材質?！背裉溜L招手，讓他把標靶拿過來，白霧接了以后，遞給Felix道：“您感受一下，看它是什么材質？”

　　Felix在標靶上捏了兩下，又敲了兩下，道：“鋁合金，這個反射面是鋁合金材質！”

　　“正是鋁合金！正是這個材質作怪，才使豪爽的軟件出現(xiàn)了如此怪異的反應?！卑嘴F再次適時打住，笑道：“但是，我知道，您接下來還有重要的會議要開，我不能耽誤您太多時間，如果需要我詳細解釋，可能再需要兩分鐘，可以嗎？”

　　Felix這時的好奇心正處于頂點，怎肯就此罷休，道：“OK，你說?！?p>　　白霧心中竊喜，朝Felix微微鞠了一躬，指著沙發(fā)，反客為主道：“您請坐，我馬上給您解釋?！?p>　　Felix當然沒有忘記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也示意白霧和玉塘風入座。

　　三人坐定后，白霧道：“Felix，您知道，測距儀的原理，是利用時間飛行原理來計算距離的，也就是說，測距儀靠捕捉激光從測距儀內(nèi)部發(fā)射，到目標物返回的時間，再乘以光速來計算距離。但因為光速很快，測距儀測量的距離比較短，激光飛行的時間不到一微秒，不易捕捉，所以我們換了一種思路，用捕捉光波相位差的方式，間接算出激光傳播的時間?！?p>　　白霧怕Felix不理解，特意看了一眼他的眼神，見他若有所思，便知他在消化理解，因此放慢速度繼續(xù)說道：“由于激光發(fā)射到反射面上，會發(fā)生漫反射，返回到測距儀的光線，其實只占一小部分。所以這就牽扯出一個問題，有些反射面的反射率高，有些反射面的反射率低，信號接收器接收到的信號強度不同，相位也就有差異。所以每個測距儀的廠家，都需要在軟件中盡可能地兼容更多的反射面導致的信號差異?！?p>　　Felix舉起手中的標靶，道：“你的意思是，鋁合金反射面返回給接收器的信號已經(jīng)超出了軟件能夠容忍的公差，是嗎？”

　　白霧鼓起眼睛，望著Felix，大驚失色道：“Felix，您太厲害了！您說的完全正確！恭喜您，您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測距儀的原理！”

　　白霧此話雖有拍馬屁的嫌疑，但也不是沒有真心佩服Felix的成分，她把這么一篇純技術性的長篇大論講給客戶聽，其中大部分人不見得聽得懂，跟得上，F(xiàn)elix不但跟上了，而且舉一反三，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奉承適可而止，白霧馬上又說回正題，道：“鋁合金與其他反射面相比，最顯著的特點是它的反射率高。”

　　Felix微微地點了點頭，顯然這個解釋正在他的預料之中。

　　白霧對Felix的反應有點意外，因為她發(fā)現(xiàn)，F(xiàn)elix并沒有被她夸得沾沾自喜，反而仍能保持冷靜，繼續(xù)思考艱深的技術問題。而且，F(xiàn)elix既然已經(jīng)猜到鋁合金的反射率比其他材質高，但他并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選擇了一種更保守的說法——超出公差，這個說法既可能是反射率過高導致，也可能是反射率過低導致。

　　這說明，F(xiàn)elix是個不驕不躁，城府頗深的人。

　　見Felix沒有提問，白霧又繼續(xù)說：“反射率過高，超出軟件能夠容忍的公差，軟件通常會判定為測量錯誤。而豪爽的產(chǎn)品出現(xiàn)了3.5米處測量結果發(fā)生混亂的現(xiàn)象，是因為這個位置正好是豪爽工程師人為設置的信號上限的臨界點，軟件不知道該如何判斷，所以出現(xiàn)了混亂?！?p>　　Felix正要說話，敲門聲又響了起來，F(xiàn)elix說了一句“請進”，不出意料，來人仍然是歐文，為催促Felix結束會議而來。

　　Felix點了一下頭，說了一句什么，示意歐文離開后，又對白霧道：“你之前說，這個Bug是批量性問題，你測了幾臺？”

　　“兩臺?！卑嘴F聽了Felix的提問，馬上意識到Felix是想確定她帶來的樣品沒有動過手腳，慶幸自己幸好帶了兩臺，忙拿出來，道：“我們可以再驗證一下?！焙鋈幌肫鹨患?，又補充道：“甚至，您可以拿您自己的樣品過來測試?！?p>　　Felix接過白霧遞過來的豪爽樣品，道：“我也是這么想的，多測幾臺，更有說服力，我已經(jīng)讓歐文去拿了，多謝理解?！?p>　　白霧立刻意識到，F(xiàn)elix做事謹慎，而且對人不講情面，否則他不會讓歐文去取樣品，更不會先取樣品，再解釋緣由。想到這里，白霧更打起十二分精神，示意玉塘風把靶位放回原位，自己走到Felix身旁，輔導他做第二臺樣機的測試。

　　Felix測了十幾組數(shù)據(jù)，無一例外都是毫無規(guī)律的數(shù)字。

　　Felix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白霧立即進言道：“3.5米的距離，鋁合金材質，100%的存在率，我們認為這不是一個小問題，因為，您能想得到，3.5米是個在建筑工地上常見的距離，鋁合金又是房屋裝修常見的材料，就算這個Bug被發(fā)現(xiàn)的幾率只有百分之一，而用戶采信這個錯誤距離的概率也是百分之一，那么事故發(fā)生的概率就是萬分之一。這個概率聽起來低，但以Jet的銷量，一年一兩萬臺，產(chǎn)生的事故就有一兩個。如果事故導致房屋倒塌，門窗裝不進去，Jet可能將面臨大麻煩。”

　　“謝謝提醒?！盕elix依然翩翩有禮，但并不為所動。

　　白霧沒再多說。

　　短暫的沉默中，歐文正好敲門進來，拿了四臺測距儀遞給Felix，又迅速退了出去。

　　白霧順勢一瞥，看見四臺產(chǎn)品中，有三臺是Jet已經(jīng)在賣，展位上也有展示的OPP低端款型，有一臺是B2021。其中B2021的Logo竟是豪爽公司的手指Logo，而不是Jet的小飛機圖形，白霧立馬覺得不對勁——Jet的展位上，怎么會有豪爽品牌的測距儀？

　　除非，是豪爽的人帶過來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么豪爽的人豈不是正在展臺上？！他們要是知道我在這，豈不是要跟我打擂臺嗎！

　　白霧心中思緒掀起巨浪，表面上卻不露一點痕跡，朝Felix笑道：“太好了！我們只買了兩臺樣品，正擔心這個Bug是不是在所有豪爽的產(chǎn)品里都存在，這樣多用幾個樣本測試，正好可以驗證我們研發(fā)總監(jiān)的推論。”

　　Felix仍舊沒有回應白霧，只請她和玉塘風幫忙拆開三臺OPP產(chǎn)品的包裝，他自己拆B(yǎng)2021的包裝。

　　B2021沒有封口，F(xiàn)elix輕松拆開，于是拿起用白霧同樣的方法，對準餐桌上的標靶進行測試。

　　白霧手上拆著吸塑盒，眼睛卻注視著Felix的表情，她雖然聽高邱說過，豪爽的這個Bug，理論上來說，是存在于他們的所有產(chǎn)品中的，但她并沒有親自驗證過，這時見Felix如此較真，心里其實有點慌。

　　待看到Felix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望時，白霧的心終于踏實了，并不失時機地說道：“嗨，F(xiàn)elix，關于豪爽的老板晁北望和準針的老板肖祺，以及準針的技術總監(jiān)高邱三個人之間的故事，您聽過嗎？”

　　“略有耳聞，”Felix把B2021放在茶幾上，接過白霧遞給他的OPP產(chǎn)品，道：“怎么了？”

　　白霧道：“聽我們技術總監(jiān)肖祺說，豪爽的這個Bug，是從準針帶過去的。也就是說，十多年前，在高邱和晁北望研發(fā)第一代測距儀的時候，這個目標物反射率過大導致測量結果出現(xiàn)紊亂的Bug，就已經(jīng)存在了。只是可惜，豪爽這么多年都沒有解決，而我們高總早在八年前就已經(jīng)解決了?！?p>　　說到這里，白霧故作輕松，含笑又說：“所以當我們發(fā)現(xiàn)這個Bug，問我們高總這是什么原因的時候，高總笑了，調侃說，看到這個Bug，他瞬間想起了十多年前，他和晁北望日日夜夜，焦頭爛額查漏補缺，堵這個漏洞的情形，沒想到十多年過去，高總技術早已天翻地覆，晁北望卻還在原地踏步?！?p>　　白霧自然知道，抬高自己，貶損對手，不是一個專業(yè)的銷售應該做的，因此馬上補充道：“我們高總和豪爽的晁總是好朋友，兩個人經(jīng)常暗地里較勁，看誰的技術更高一籌，高總這么說，其實是開玩笑，您別往心里去。”

　　然而，這種話，她越說是假的，別人越覺得是真的，F(xiàn)elix也不例外，臉色更加陰沉，言不由衷地說：“相互競爭是好事，有競爭才有進步?！?p>　　白霧把自己和玉塘風拆下的兩個OPP產(chǎn)品一起拿到手上，走到Felix身旁，看到Felix手上的那臺測距儀的測距結果完全正常，便說：“OPP的產(chǎn)品看起來似乎并沒有測試紊亂的情況，莫非肖總也會誤判？”

　　“我不知道。”Felix聳肩。

　　白霧道：“不對呀，我們高總說話一向是有一說一，不會夸大其詞的。按他的說法，任何工廠，任何品牌的測距儀都有信號的公差容忍區(qū)間，只是臨界點的位置，和臨界點的信號處理方式不同而已，所以我個人推測，豪爽的OPP產(chǎn)品可能把臨界點的位置設置在其他距離上，又或者反射板的材質也不是鋁合金，而是反射率更高的其他材質。”

　　“當然這是我個人的，非專業(yè)的猜測?！卑嘴F補充道，由是又給Felix埋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

　　Felix依然一言不發(fā)，只是自顧自地測試三臺OPP機型。三臺OPP機型測完，他又請白霧把歐文送來的那一臺B2021拿給他，他再次驗證。

　　驗證失敗以后，F(xiàn)elix終于不再測試，咳嗽一聲，示意白霧和玉塘風落座，并親自倒了兩杯香檳給二人，對白霧道：“你是個聰明的，勤奮的，有進取心的銷售，我相信你一定花了很多時間尋找豪爽的這個Bug，現(xiàn)在你成功了，我不得不重新考慮MPP機型的供應商。只不過，你們的價格比豪爽高出一大截，你們還能在Offer上做一些讓步嗎？”

　　這個提問一問出來，就表示乾坤逆轉，F(xiàn)elix對準針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這毫無疑問振奮了白霧和玉塘風的心，玉塘風畢竟年輕，喜形于色，給白霧打雞血道：“成了！我感覺，只要我們稍微降點價，意思一下，這個訂單就成了！”

　　然而，白霧內(nèi)心波濤洶涌，表面上卻波瀾不驚，她不慌不忙，拿起高腳杯抿了一小口香檳，對Felix道：“我真心希望，我們能在價格上再多給您一點優(yōu)惠，但其實我最后一次給Owen的Offer，已經(jīng)是我能為您爭取的極限了?！?p>　　白霧直起腰，把碎發(fā)撩到耳后，指著玉塘風笑道：“您問下我助理，我為了替Jet爭取最優(yōu)惠的價格，是不是快把整個公司的人都得罪了？最后還得到了老板的警告，說我要是再自作主張，就要我吃不了兜著走呢！”

　　玉塘風點頭如搗蒜，道：“我敢打包票，白經(jīng)理說的完全屬實。首先是14.99美元的價格，當時財務部經(jīng)過核算，給了一個官方報價，但是霧姐嫌它太高，最后報了14.99美元。后來霧姐為了增加Offer的競爭力，又給產(chǎn)品增加了傾角功能。這些都是霧姐先Offer，然后再向上級匯報的，部門經(jīng)理和老板都被冒犯了。最近一次，是她執(zhí)意要花一大筆錢為Jet的設計打樣，老板……”

　　說到這，白霧怕玉塘風說肖祺的壞話，破壞公司的整體形象，連忙咳嗽一聲，提示玉塘風住口。

　　玉塘風反應很快，連忙改口道：“老板很生氣，因為公司以前沒有這樣的先例，為此還批評霧姐自作主張呢，還說……”

　　白霧打斷玉塘風，對Felix笑道：“還說我再自作主張，叫我吃不了兜著走?！?p>　　白霧如此遮掩，F(xiàn)elix越發(fā)覺得，白霧受到老板的制裁一定不輕，心里對她為了爭取這個訂單所做的努力，早已有了全面的認識，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觸動，無奈價格實在與豪爽相差太遠，他一時無法做決定，因此拿起酒杯喝酒，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白霧很清楚，此時此刻，訂單的成敗只差臨門一腳，她深吸一口氣，準備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番說辭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