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了?
池語還真被問到了,因為她自己也不記得這樣子到底多久了。
大抵從她當上長青山刑罰長老那一刻,她只要開始修煉,身邊多多少少便會出現(xiàn)華光點點,只是多少不同罷了。
池語思索很久,最終還是想不起來確切時間,索性道:“大抵很久了,記不得了。”
從她這角度看去,顧淵的眼神晦暗不明,像是一池不見底的深水。
她的回答有什么問題嗎?
好像并沒有,她確實不記得什么時候開始出現(xiàn)的華光,只覺得,這大抵與她的經(jīng)脈滯澀有關(guān),導致她精進修為變得異常艱難。
池語嘆了口氣。
顧淵也嘆了口氣。
他道:“日后莫要強行運轉(zhuǎn)靈力了。”
池語不解,“為何?”
“華光是你本身精純靈力的聚合,一旦從經(jīng)脈中溢出,能夠重新回到身體里的,也只有七八分,并非全部?!鳖櫆Y看她一眼,“如此般強行修煉,長此以往,你的修為將不進反退,到那時,你卻連后悔也來不及了。”
池語沉默。
她何嘗不知曉,但若不修行,修為停滯不前,那將更讓修行界眾人詬病,長青原本就被眾人虎視眈眈的地位將會更加岌岌可危。
身為長青山的刑罰長老,她沒有選擇。
她一手轉(zhuǎn)著中指上的戒指,那上邊雕了一朵重瓣櫻花,極其好看。
轉(zhuǎn)了兩圈,她笑了笑,沒有繼續(xù)接話,只是道:“一個時辰到了?!?p> 顧淵也知曉她不愿繼續(xù)那個話題,索性也不說了,“你如何知道時辰到了?”
池語指了指頭頂,“看天。”
看天色,看影子,還看……她的靈氣,運轉(zhuǎn)了幾個周天。
池語站起來,“冰泉可有什么效果?”
“顧名思義,寒骨凍體?!鳖櫆Y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覺著倒是當真將魔氣凍住了,不許它亂跑。”
池語:……
他的語氣輕巧,可池語知道,寒骨冰泉的確顧名思義,并非普通如常人能忍受般寒冷,而是刮骨剔髓,能將人從里到外冷個通透。
如此酷寒下,顧淵尚能應對自如,談笑如常,不得不說,這人,確實厲害。
池語感嘆,正要叫他起身時,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
笑聲不是很具有穿透力,但很大,似是幾個人一起,全是男聲,扎堆在一處,正往山頂上爬。
往……山頂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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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兄弟們,這柏峰可真荒啊,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一路上來,就見了幾只鳥,幾條菜青蟲?!?p> “柏峰上靈獸多著呢,只是如今正午,懶得出來罷了。一看這么荒,靈獸肯定更多,小心啥時候叫出來幾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呸!還靈獸呢,我看這池語連長老都做的稀里糊涂的,連我們上了柏峰都不知道。”
“別說呢,誰知道人家在哪兒享、樂、呢!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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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說,那詞就越臟污不堪,簡直如同往耳朵里倒垃圾。
池語一揮手,浮空之中懸鏡乍現(xiàn),鏡面里投射的鏡像讓她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
那些人還在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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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就這么一個不管事的長老,當初是如何突破我們重重包圍,奪得水風宴魁首的呢?”
“誰知道?聽說池語長得好看,說不定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交易呢?!?p> “上頭的事兒我們可管不著,今兒個我們來,就是來報三十年前那一劍之恥的!想我們費了那么多功夫,最后敗下陣的還是大師兄,我想想都覺得不能忍!”
“是啊!想我們大師兄多風流倜儻一表人才,最后被那一劍害的往后再也不能與女人行周公之禮,我就覺得,這池語,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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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師兄。
三十年前。
一劍之恥。
紅白相間的校服,是龍嘯的人。
池語死死捏拳,手背上青筋乍起,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年前被以龍嘯為首的眾人聯(lián)手算計直到奪得魁首的日子里。
在與龍嘯大師兄嚴苓的比試中,三大宗的審判完全地做了個睜眼瞎,對于龍嘯弟子在場內(nèi)猖狂作弊的行為視而不見,眼睜睜看著嚴苓言語調(diào)戲侮辱池語,眼睜睜看著龍嘯弟子從四面八方往場內(nèi)丟法器幫助嚴苓贏得比賽。
那一劍,確是自己刺出去的,從此讓嚴苓在后半生,做了個徹徹底底的廢物。
池語渾身微顫,死死盯著那些在柏峰上猖狂的龍嘯弟子,正要抬手,就聽見自己身后傳來了很輕微的“咔嚓”聲。
枯枝斷了。
她回頭,看見顧淵已然出了冰泉,披了絳紫色的長袍走過來,眉眼淡然:“手中的懸鏡,也是陣法的一部分?”
語氣很輕,像是并未聽到那些人說的話。
池語微微驚訝,“噫?這冰泉效果著實好,你都能站起來走了。”
顧淵:……好像是哦。
池語很快鎮(zhèn)定下來,“我去處理些事情?!?p> 這些人,她勢必要給到教訓,否則,她或許連自己心底那道坎都過不去。
誰料正要離開時,顧淵一把握住池語的手腕,將她往后輕輕帶了帶。
池語一愣,隨即掙脫,抬頭怒視顧淵:“你做什么!”
顧淵迎上她的視線,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你不要動?!?p> 視線相接,池語看不懂顧淵的眼神,但她莫名心態(tài)平靜下來,“你要干什么?”
直覺告訴她,顧淵想搞事。
果然,顧淵道:“我替你來教訓這些人?!?p> 說完顧淵一抬手,懸鏡里的景色忽地便變了,人還是那幾個人,可周圍的模樣,卻像是在烈日炎炎的沙漠里,前后左右都被風沙掩埋,找不到哪怕一條出去的路。
池語微微一愣。
顧淵的神色還是那般淡然,只是沒了面具的遮擋,池語更加清楚地看到了他嘴角微微挑起來的弧度:“有些人,光有教訓,是不夠的?!?p> 他輕輕吐了口氣。
“而我們,需要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p> 顧淵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是帶著笑意的。
但下一瞬,池語感覺到磅礴的冰冷的威壓從顧淵的身上毫不留情地散發(fā)出來,四周的樹木幾乎在瞬間衰敗凋零,而懸鏡里的沙漠也幾乎同時刮起了狂風,風沙肆虐,甚至夾雜著……
冰雹。
對,池語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但確實,半個拳頭大的冰雹從天穹之中噼里啪啦砸下來,砸在地上,形成一個大坑,然后轉(zhuǎn)瞬間被沙土掩埋了去。
這玩意兒要是砸在人身上……
那可真是極好的。
顧淵本以為池語要說他不留情面下手太狠,誰料池語頗滿意地點了點頭,“行啊小子,有兩下子,現(xiàn)在看他們還敢不敢隨意上我柏峰了。”
……?
顧淵:這和我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池語嘆了口氣:“柏峰上原本只有我與欣陽兩個人,前幾年我閉關(guān),便只剩了欣陽一人。我怕結(jié)界太多擋著他下山歷練,索性將柏峰的全撤了,獨留了月夕宮的一個,后來閉關(guān)出來,也未再續(xù)上結(jié)界。我原本以為,此次水風宴沒那么多幺蛾子,結(jié)界也沒有重新護上,你瞧,這不過三五日,就已經(jīng)有蒼蠅想往里飛了?!?p> 懸鏡中,風沙漫天,冰雹如雨,勢頭猛烈而瘋狂。
她看著懸鏡,冷不丁問:“你也會結(jié)界?”
顧淵點頭。
池語心中道,你如今設(shè)下的結(jié)界,我倒是也會,甚至連手法都一模一樣。
離了奇了。
顧淵拍了拍袖口,慢條斯理道:“龍嘯與長青結(jié)怨許久,你可曾想過,這其中緣由?”
“老一輩的恩怨牽扯到新一輩,這樣世世代代糾纏下來,誰還分得清最初的由頭是什么。”池語看著懸鏡中的風沙,淡淡道:“加之我三十年給嚴苓的那一劍,我想,大抵龍嘯上上下下沒一個人不恨我。”
她說得極其輕描淡寫,像是被一整個宗門針對的人并非是她一樣。
顧淵看著她,眼神漸漸暗下去,嘴上卻淡然道:“哪有那么久,不過就是你我上一輩的恩怨罷了?!?p> 池語偏頭看他。
顧淵輕輕笑了笑,“倒不如,現(xiàn)在先給柏峰上幾個結(jié)界,如此一來,一會兒若是真與龍嘯的人對峙了,你也好說?!?p> 池語看了一眼他。
顧淵說的沒錯,眼下柏峰之上并沒有任何結(jié)界陣法,若以此模樣與龍嘯對峙,那么池語將不占據(jù)任何優(yōu)勢,很有可能還會遭龍嘯之人污蔑,說是公報私仇。
她思索一番,咬牙道:“若非龍嘯,我當真是不愿在長青設(shè)那么多陣法結(jié)界,白白浪費力氣?!?p> 龍嘯不在十大派之內(nèi),勉勉強強算得上中規(guī)中矩的門派,自百年前出現(xiàn)后,一直與長青擰巴著一股勁兒在較量,明里暗里使絆子,甚至膽大如今日,也不是沒有過。
池語并非一次兩次見過了。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在水風宴前夕,龍嘯之人居然當真敢上柏峰,當她這個長老不存在。
顧淵笑笑,“總有那么些人,沒甚么道德觀念。你若非要同她講理,只能是你自己給自己找氣受。”
池語不接話,她手腕翻轉(zhuǎn)收了懸鏡,又從袖袍中摸出幾顆靈石來;顧淵看她隨手往地上一丟,雙手結(jié)印往下一推,一陣“轟——咔”之聲從他腳下傳出,靈力波動迅速蔓延到了整片柏峰之上。
接著,靈石碎裂,化為齏粉,全部消失在土地里。
池語的唇色蒼白幾分,連語氣也懶散不少:“龍嘯還不配我費心思設(shè)結(jié)界陣法,幾枚靈石足夠困住他們了?!?p> 靈石陣法多、小,且精,又比大陣法復雜,從一個里頭出來就掉到另一個里頭,環(huán)環(huán)相扣,困不住你,耗也能耗死你。
只是顧淵偏頭往林子外看了看,輕咳兩聲。
他道,“但你困不住龍嘯的領(lǐng)隊。”
話音未落,一道氣勁不偏不倚正正打在池語腳下,上邊帶著一張信紙,是譚允遞過來的。
上邊說,龍嘯的領(lǐng)隊,三長老帶人來,要人了。
顧淵輕笑,“你瞧,這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