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并不回答池語的問題,而是繼續(xù)發(fā)問:“修煉進入瓶頸,睡眠時間延長,睡眠程度加深、且記憶力,似乎比尋常,要差上那么幾分?”
他每說一句,池語的心頭就狠狠一跳。
應(yīng)當(dāng)不是最近了,修煉進入瓶頸,大約是從五年前開始的。
總有人說她池語天賦異稟,年紀輕輕已然成為了修行界的屋脊性人物,敬她者有,畏她者有,嫉恨她者亦有,從不缺乏。
可從五年前開始,原本一直持續(xù)不斷精進的能力像是突然被掐斷,無論接下來池語如何修煉,她都卡在了那一步,無法再走半分。
她為了尋找解決方法,閉關(guān)整整四年,幾月前方從禁地中出關(guān),但修為漲進依舊微乎其微。
這件事,她沒有告訴任何人。
她師弟們和徒兒只知道自己因為身體原因閉關(guān),出關(guān)后又出現(xiàn)了睡眠方向的問題,具體的原因,他們也不知道。
而今被薛崇輕輕松松說了出來,一字不差。
池語的心思千回百轉(zhuǎn),她坐正了,重新面對薛崇,仔仔細細看著這個年輕有為驚才絕艷的醫(yī)圣。
她右手拇指攀上了中指上的漂亮戒指,戒指上扣著一朵重瓣的櫻花。
薛崇顯然也看到了她的動作,他神色一頓,似是在思索說辭,后道:“我?guī)煾感嗅t(yī)多年,總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病癥,我有幸翻閱他的手札,看到過如長老一般的病例?!?p>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觀您氣色虛浮,氣脈紊亂,眼下血絲較多,且手指指節(jié)泛白,便猜測病癥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p> 池語聽了他的話,低頭去瞧自己的手,果真如他所說,十指指節(jié)皆有泛白之色,看起來像是用力過度,失了血色。
因為范圍小,力度也小,尋常不仔細瞧,根本瞧不出異常。
她放下拇指,又重新躺回躺椅上,闔上雙眼:“那依你所言,這病癥,叫什么?”
薛崇安靜許久,方道:“未有命名,只聽我?guī)煾附兴绞Y。山川的山,砂石的石?!?p> 山石癥,聽起來便有些許明白,得此病癥,經(jīng)年一如山石,難動、無生氣。
薛崇又咳兩聲,打斷了池語的思索,緩慢道:“若長老信得過我,從今夜開始,我便為您診治,爭取在水風(fēng)宴前有所緩解。”
有所緩解?還不能根治嗎?池語睜眼,“無法根治?”
薛崇搖頭:“山石癥極難處理,尋常難得一見,所尋的法子大多治標不治本。我也只能慢慢摸索,但畢竟水風(fēng)宴迫在眉睫,須得保證長老的身子在那之前都得是讓旁人瞧不出破綻的?!?p> 那倒也是。水風(fēng)宴百家爭長,各門各派總是明里暗里爭斗互相使絆子,雖說今年水風(fēng)宴輪到長青來辦,可她本就是一個爭議頗多的人,若教人抓了把柄,落下話根,日后恐怕當(dāng)真會是麻煩事情不斷。
恰逢此時莫啟洗完碗碟出來,端了個小板凳乖乖巧巧在薛崇身邊坐下來。池語思索一番,道:“可有什么需要我準備的必需品?”
薛崇道:“后期大抵會用到,可是難取?!?p> “什么東西難???”池語閉眼調(diào)息,“總不得是那些神話傳說里才有的玩意兒?!?p> 薛崇看了一眼閉著眼睛偷摸打瞌睡的莫啟,思索一瞬,方是道:“這屆水風(fēng)宴照以往來辦,依舊是取四家武庫之寶,今年輪到長青、問天、晚越和臨光。問天宗今年送出來的寶貝,是深海龍涎,那東西,是長老需要用到的?!?p> ……
池語啞火了。
她承認,深海龍涎,難取!
為何?
倒不是因為問天和長青之間有什么矛盾,也并非他們長青之人難以拿到魁首。
而是問天,宗門建立時間短暫卻實力強勁,旁的人難以揣摩,更致命的是……
問天的宗主,顧淵,是池語的死對頭。
不行!
不能如此萎靡!
不就是個小小問天!
池語的眼睛里放光,一掌拍向莫啟,給人拍的一個趔趄瞌睡全無:“區(qū)區(qū)問天!不足掛齒!好徒兒!你一定會在這屆水風(fēng)宴給為師奪個魁首回來對不對?”
莫啟被池語冷不防一掌拍得一口口水嗆喉管里,瘋狂咳嗽間聽到池語異想天開的發(fā)言,滿臉的不敢相信:“師父?就這么把我賣了?我還是月夕宮獨苗苗呢……”
“所以你更要為我月夕宮爭口氣!”池語說得義正言辭,“自上一屆我獨自出山奪回水風(fēng)魁首后,我們長青再無一人取得過如此殊榮……”
莫啟:……師父水風(fēng)宴三十年辦一屆。
薛崇神色淡然,垂著眼不去看眼前熱鬧,“取深海龍涎,煉六六三十六日,化為拇指大小一粒藥丸,能壓制長老心底邪火。根治之法,還需摸索?!?p> 池語點頭:“有何需要我準備的,你開口講一聲便是。只唯有一事,你萬不準進月夕宮正殿,此外,其余偏殿你可隨便參觀?!?p> 薛崇看了她一眼,半晌應(yīng)下來,站起來取了醫(yī)書,鉆進大殿里看書去了,院子里日頭底下曬著,熱得慌。
莫啟看薛崇進去了,揉著發(fā)疼的后背還揉不到,苦著臉問池語:“師父,我一個長老親傳弟子,當(dāng)真能入水風(fēng)宴嗎?”
“入得的,只是參加了這屆,你往后便得收徒了?!背卣Z點頭,揉了揉莫啟的腦袋:“親傳弟子拜入師門十載,便可參加水風(fēng)宴。在那屆水風(fēng)宴上,須得收到徒弟,否則便會被所有人所不齒,且?guī)熼T幾乎也會拒絕承認你是他們的弟子?!?p> 她的手在莫啟的頭上揉啊揉,莫啟越聽越心驚,總覺得若是不能遂她心愿,下一秒她就會擰著他的脖子“咔嚓”了。
當(dāng)然,池語只覺得,小徒弟的頭頂真好揉。
莫啟:?
聽著池語同他講水風(fēng)宴的規(guī)矩,莫啟問:“那若是如此,戰(zhàn)有佳績的那些弟子便像是蘿卜白菜,隨人挑選了?”
池語搖頭:“若真如同買菜挑菜,那倒是好的,那些參加水風(fēng)宴的親傳弟子們相比之下不過是鑲了金銀琉璃的蘿卜白菜,需要雙方的白菜互相看對眼了,這白菜師門才傳承的下去。若是徒弟白菜看不上師父白菜,師父白菜會被踢出菜市場,這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以致各宗門很少會讓自家的親傳弟子參加水風(fēng)宴。”
聽聽,聞?wù)邆?,見者流淚!就這龍?zhí)痘⒀◣煾高€想讓我去闖一闖!
莫啟大受震撼,“師父,都如此艱辛了,您還想讓我去參加水風(fēng)宴嗎?”
看著莫啟哭喪的小臉,池語著實心軟了,畢竟漂亮的男孩子撒嬌誰也頂不住。她摩挲著下巴,苦惱哼哼:“唔……也是……”
莫啟連忙更可憐巴巴了,一雙眼汪著水霧,凄凄慘慘看著自家?guī)煾浮?p> 本以為這事兒十拿九穩(wěn)了,誰料池語突然伸手,捂住了莫啟的眼睛:“你莫看我。你那眼神太可憐了,總覺是我丟你去深山老林里遭罪的,我遭不住?!?p> 莫啟:“……”
難道不是嗎?!
池語很發(fā)愁:“水風(fēng)宴前十者,我們反成了那批蘿卜白菜,就算魁首挑中了我們長青,深海龍涎也不能必然落入我的手里。我總不能明搶,有些無恥……”
……師父你能有這個想法已經(jīng)很無恥了。
莫啟思索半晌提議,“莫不然,去同問天商議商議,換個寶物,咱們從他們手里,將龍涎換回來?”
“那不行!”池語立刻跳起來,她最不想見到的便是顧淵那張臉,從前身骨未養(yǎng)成時,但凡下長青,總被他追著打,毫無緣由地打,從東南打到西北,身上筋骨是斷了又長還沒長好又斷……
以至于從前二十多年,池語見到顧淵,回憶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痛楚和一片白光混著血色。
她曾經(jīng)在師父還未仙逝時問過師父,“為何那顧淵小賊總是追著徒兒一人不放?”
師父琴昇也說不清,只是看著她好像永遠也將養(yǎng)不好的身子骨,止不住地嘆氣。
眼下反應(yīng)這般激烈是莫啟著實未想到的,他愣了一愣,苦惱道:“若不行……咱就換個法子……”
“此次水風(fēng)宴的寶物天下皆知,我長青的江洋緞,問天的深海龍涎,晚越的覺醒杖,臨光的金木羅盤,缺哪一個,都會遭到眾人的無端猜忌、指責(zé),鋪天蓋地的謠言,豈是你我擋得住的?!背卣Z察覺到自己反應(yīng)有些大,她深呼吸迫使自己平靜下來,方道:“你若不愿參加水風(fēng)宴,我就想辦法再收一個徒弟,端看人魁首拜不拜我為師。”
不光得愿意,還得人愿意將深海龍涎贈與她。中間變數(shù)太多,她不敢賭,長青那么大,她總能尋出些新法子來。
莫啟張了張口,看著池語略顯疲乏的臉色,終道:“不然,師父我去吧?!?p> “不必勉強自己,你要是不樂意,就不去了。”池語看他一眼,“不若回頭萬一沒收成徒弟,毀了前途,還得是我的問題?!?p> 說罷,她拍拍莫啟腦袋,“去歇著罷,下午記得做功課,晚上我檢查。”
看著池語那波瀾不驚的面色,莫啟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骸皫煾福皇菫榱艘粋€龍涎,抑郁了罷?”
池語:?
抑郁?
抑郁你個大頭鬼!
虧老子舍命待你,你不愿去就不強迫你,怎的還說我抑郁了?
老子這就來擰你的頭!
拍在莫啟頭上的力道徒然加重,莫啟聽得呼呼風(fēng)聲撒腿就跑,擦著那一巴掌躲過去,看著自己常年相伴的小馬扎被一掌拍了個手印,莫啟一面感慨那巴掌幸虧不是拍自己頭上,一面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師父!晚上見!我去努力了!”
池語:……
孽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