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薔薇

　　四袋子（上）

　　押解警車爆燃事故經(jīng)研判確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及故意殺人的惡性刑事案件，市里召開說明發(fā)布會那天，在殯儀館停放了逾過一周的陳海濱總算勉勉強強地復原了大半的遺容完全，蓋著紅旗安靜地躺進了告別廳的水晶棺，再被有些無措的陳冕一路陪同著護送進了火化爐，支離破碎地化成一捧碎骨，和帶著爐溫余熱的一縷青煙。

　　陳海濱因公犧牲的手續(xù)加急在辦，陳海濱妻子卻婉拒了二所領(lǐng)導建議她等待陵園文件批復的后續(xù)安排，自行在龍山公墓置購了一座墓碑，按照白事先生的掐算，趕早著送人安葬入土為安。

　　二所的女警不多，陪同家眷的事兒協(xié)調(diào)不開，顧形前腳剛從殯儀館出來，后腳就被高局奪命連環(huán)的電話喊回到市里開會，緊搶在一腳油門蹬踩到底以前，搖下車玻璃，給江陌委托了個幫忙照看陳海濱身后這對孤兒寡母的重擔，然后偏過腦袋瞭了江陌身后的肖樂天一眼，抿著嘴補充了一句：“……盯著點兒陳冕，別給你師姐添亂。”

　　肖樂天略微忿忿，噘著嘴掛了會兒油瓶，又無力反駁地點了點腦袋，一路挎著渾渾噩噩的陳冕把人從龍山墓園送回到家里的被窩，亦步亦趨地跟在江陌身側(cè)，順帶手地幫著陳海濱的妻子收拾妥了這一周以來頻繁被各路警方打著登門拜訪的旗號大略問詢搜查的客廳主臥，然后撿趁著他師姐安撫敘話的空當，提早下樓逛了一圈兒小賣部，拎了一兜子面包，窩在副駕駛上填肚子頂餓。

　　“……這就吃上了？待會兒回隊里估計能趕上食堂最后那一波。”江陌遲了一步上車，擺手謝過了肖樂天友情分享給她的半個列巴，“周小邈說老劉好像跟陳海濱陳警官也挺熟，想著送他清清白白上路，中午食堂特意做的豆腐包子，你留點兒肚——”

　　江陌抹了把方向盤，把車開上主路，抽空瞥了眼噎了一肚子涼氣一個勁兒打嗝的肖樂天，提醒他抿兩口水壓一壓的話音還沒脫口，肖樂天就眺著車流行進緩慢的路段，翻出一張偷拍得明目張膽的照片，遞到了江陌一搭眼就能掃看到的身側(cè)。

　　“師姐，這個硬紙袋子你剛收拾屋子的時候看見沒？”

　　肖樂天嘴里的面包還沒噎完，把照片放大了一點，然后虛虛點著畫面正中那行“盛安勝利平安保險”的印刷字樣，眉頭當間鄭重其事地一攢：“覺不覺得有點兒眼熟？”

　　江陌視線落下半秒就掀抬起來，未置肯否，卻并不意外，“這家保險公司……最近撞見的頻率倒是挺高……民營的保險公司這么賺錢？”

　　“那重點是賺不賺錢嘛？重點是——”肖樂天先急迫地傾身上前，抵著中控臺正準備就這保險公司的各種貓膩據(jù)理長篇，話在嘴里混著面包咀嚼了幾個來回，他這才瞧清他師姐眉眼間跟他相差無幾的憂慮，然后眉毛一抬，又拎著手機乖順地縮回到副駕駛的靠背上面。

　　“前段時間……我姐總琢磨著給我投份保險，別的我倒是不清楚具體怎么個流程，但這個勝利平安的袋子，我記得挺清楚，聽她說好像是分普通保單和大客戶……大客戶的紙袋提繩，混的是真金的金線——這兩根拎繩，約莫就得小萬?！?p>　　江陌單是覺出這保險公司出現(xiàn)的契機不妥，卻壓根兒沒想到這隨手贈送的紙袋子里還有這么一出隱晦的彎彎繞。她驀地抬眼，扭過頭飛快地往肖樂天意味深長的臉上投去一瞥：“先前緝毒的張隊家里也是這個大客戶版本的保險紙袋？”

　　“咱們在張隊家里見的那個是摻了金線的，給我們裝證物的時候，拎的是普通的紙袋?！?p>　　肖樂天篤定地點頭，揣著胳膊撇下嘴角，“如果說張隊家里頭買保險買到準賠付的年頭出事是意外的巧合，那陳警官這……這巧合未免巧得有點兒太過了吧？”

　　肖樂天話說一半又耙了耙腦袋：“可是……張隊那整天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渾水里蹚來蹚去的還算有情可原，陳警官這是個什么事兒??？真要說是犯過什么錯誤，那也就是宋亦珂跟程燁起過沖突的事兒，再者就是他值班當天程燁自殺未遂又在城郊醫(yī)院遇害——”

　　宋亦珂曾一言略過的程燁遇害一案，只怕遠不止警方調(diào)查至今的這些片面。

　　江陌皺了下眉，沒搭茬兒，肖樂天也像是對脫口而出這點猜測多有忌諱，抬手在嘴唇上鉚勁兒抽了一下，味如嚼蠟地啃了兩口列巴面包就放在一旁揣著胳膊沉默假寐，直等到江陌把車拐進市局才強打精神搓了搓臉，摘了安全帶奔著還飄著飯香的食堂歡天喜地跑了兩步，后院側(cè)門就風馳電掣地拐進來兩臺烏煙瘴氣的外勤車，然后推推搡搡地押著幾位人模狗樣的生面孔，擠擠攘攘地從側(cè)門涌向走廊。

　　江陌瞭著這遍地的風風火火眨了眨眼，把車調(diào)頭挪進了后院窄小的停車場，甩上車門時正跟剛吃完飯的鄭司羿和周小邈撞了個頂頭，揚起下頦點了點后院這聲勢浩蕩：“……難得見經(jīng)偵抓人這么大陣仗。那幾位老總看著有點兒眼生啊……好像不是盛城國際？”

　　“怎么個路數(shù)不知道，但好像這幾位老板或多或少地在領(lǐng)導那邊都叫得上名號?！?p>　　周小邈手里還舉著兩個包子，側(cè)身躲開了肖樂天試圖見面分一半的魔爪，離得老遠虛踹了他一腳，然后把人攆進食堂揮了揮手，先撈住鄭司羿的肩膀死乞白賴地拽著她“同流合污”，然后湊到江陌跟前，半掩著嘴唇神秘兮兮地說講道：“這幾條大魚據(jù)說不是從盛城國際的網(wǎng)里撈出來的，好像是有人匿名舉報……緝毒先前不是設套抓了個線人嗎？”

　　江陌一時沒厘清這里面的糾纏環(huán)繞：“溫晨忽悠董知博幫他抓的那個叫……姜喆的？”

　　“對對對，就他，他不是兩頭吃嘛，手上的錢來路不正，挺大一部分都是靠著那個什么劉水幫他搗騰折現(xiàn)，一來二去地打聽出來，他這錢好像通過劉水走到了梁明手底下那個什么盛城際速貨運倉儲的公司賬目上，這錢款一進一出總有個去處吧，先前不是順藤摸瓜一直沒找著方向？”

　　周小邈眉毛一挑，“誰成想趙記者昨天還是前天來著，帶著個匿名舉報送到經(jīng)偵那頭，原本好像只是為了舉報網(wǎng)上非法組局博彩的事兒，誰成想這舉報信上頭的名單跟經(jīng)偵那邊待查的人員撞了個正正好。這不……人都請回來了，我估計把盛城國際也翻騰一遭——遲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