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四十二生日（下）

　　影視劇黃金檔的時段剛過，住院部走廊休息區(qū)里頭組團追劇的病號和患者家屬正三三兩兩地原地散伙，忿忿不平地探討著劇中人物身處艱難時代的悲慘難過。

　　江陌那間病房隔壁的床位只空了大半晌，新近入駐的中年夫婦八成也是剛從休息區(qū)的追劇大軍里折返回屋，一顆橘子掰成兩半地笑鬧分享著追劇心得。

　　江禾對自己親閨女遲來的關(guān)懷照顧多少有點兒不得其法，趴在病區(qū)護士站的柜臺上認真仔細地打聽了半天才稀里糊涂地推開病房門晃進來，趁著江陌正跟隔壁床位的夫妻倆攀談閑聊互通有無的工夫，繞著江陌的床位晃了一圈，滿臉探究地歪著腦袋看了她一眼：“小陌，你這東西都準備好了啊？”

　　江陌沒怎么留神，不解又緩慢地扭過頭。

　　“剛有個小伙子過來幫收拾噠！”隔壁大姐被橘子酸得一抖，翹著指揮鄰居倒車結(jié)果被后輪碾得骨折的左腳，也沒注意著江陌一口水嗆得差點兒噴出來，逗趣八卦的眉毛挑得老高，任她老公遲鈍地反應(yīng)了一會兒也沒拽著收?。骸澳切』镒痈吒叩?，說是怕警察妹妹待會兒回來忙不開，置辦完這些住院的日用品就走了，那是你男朋友還是弟弟??？小伙子還挺害羞，問兩句話臉蛋兒通紅，可有意思了……”

　　“認識的一個小孩兒。”江陌緊忙咳了兩嗓子，及時伸手擋住江女士那張眉飛色舞的臉，一言難盡地覷著她那一副過來人心知肚明的倒霉表情，攬住她“哼”了一聲就準備借題發(fā)揮的肩頭：“……你要是沒什么事，正好回家拿幾件換洗衣服，明天早上見，慢走不送?！?p>　　————

　　時間也就將將深夜十一點過半。

　　麻醉徹底退卻的鈍痛抓心撓肝得江陌一茬兒接著一茬兒地冒冷汗，她僵硬地斜在病床上翻不了身，無聲又頻繁地按亮手機屏幕瞟著時間，到底還是趕在單面兒烙餅烙得外焦里嫩之前，躡手躡腳地鉆出了病房屋子里這一小隅鼾聲四起的漆黑一片。

　　幾乎沒有生還希望的何娜還在她無法接受現(xiàn)狀的父母一遍又一遍地執(zhí)著堅信之下耗在奮力爭搶著一線生機的搶救室里面。

　　江陌裹著她那件兒重新上崗的警用大衣緩慢地踱到手術(shù)室門外，離得老遠先跟苦于勸慰何娜父母的肖樂天點了點腦袋，戳在原地沒再往前，直等派出所的同事?lián)Q班接替，他才甩著手里的證物袋一溜小跑地挪到江陌跟前。

　　“我還琢磨著待會兒去住院部看一眼呢，你怎么還自己下來了？”肖樂天順手迎著江陌的示意把證物袋子擱到她的手里面，簡要地說了說現(xiàn)場圍觀人員幾乎沒什么用處的口供匯總，揣著胳膊沉沉一嘆：“問來問去，基本沒人留意到何娜跳樓之前看了什么方位，大致的那個方向聚集的人群也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p>　　江陌對這么個一無所獲的結(jié)果并不意外，甚至不排除當時的視線所及之間，很可能是因為江陌迸發(fā)疼痛導(dǎo)致的恍惚錯覺。她擺弄著何娜這臺屏幕稀碎但尚且幸存的手機，按亮了屏幕壁紙，垂著視線靜靜地掃了兩眼——好像是翻拍的什么油畫，背景晦暗不堪，一位沉靜有如瓷質(zhì)人偶一般的棕發(fā)少女靜臥在一片絢爛鮮艷的瑰色花叢里面，花朵鮮艷如血，掩映在少女的頸間眼前。

　　“唔……”江陌隱約覺得這畫面構(gòu)圖有一種微妙的熟悉感，思緒飄了一瞬就把手機交還給肖樂天，“先按慣例篩一遍，現(xiàn)場亂成那個熊樣兒，估計能碰見個把來龍去脈順明白的孩子都難?！?p>　　“可不，亂得一塌糊涂，還有挺多學(xué)生緊趕著拎著箱子放假回家的工夫跑過來湊熱鬧，結(jié)果一見真有人跳樓，直接就跑沒了影兒?！毙诽彀伊藘上乱粓F糟的頭發(fā)，為難地晃了晃腦袋：“派出所的同事——就何娜父母旁邊兒那個，還把我偶像盤查了一遍……他不跟著救護車陪你先到的醫(yī)院嘛，正趕上那派出所的小孩兒認出他一直守在你車旁邊那個位置……剛我還看見他就在門診大廳那邊——誒？人呢？”

　　“他還沒走？”江陌順著肖樂天挑起下頦指點的方向回頭去看，用力過猛地抽疼得皺巴著臉：“我從處置室出來就沒見人，還以為他忙完就回去了……你們什么時候碰的面？”

　　肖樂天不正經(jīng)地眨了眨眼睛，被江陌咋舌威脅了一下才老實點，煞有介事地甩了甩腕表，瞄了眼時間。

　　“你下來這兒……五分鐘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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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午夜，遠離城市喧囂的城郊醫(yī)院被壓抑又沉悶的黑夜鋪天蓋地籠得睜不開眼。路燈稀疏零落地縮躲在夜幕中間，無聲顫栗地等待著霾煙散盡的破曉光線。

　　醫(yī)院主樓后面的療養(yǎng)康復(fù)中心還亮著幾盞昏暗的燈，昏黃的光圈淺淺地透過走廊的窗，灑向樓外掛滿霜雪的樹梢枝干。

　　看著模樣約摸也就二十啷當?shù)哪泻⒘嘀粋€暖壺，靜悄悄地從熱水房里走出來。他沒急著晃回病房，腳步放緩地停在了護士站提神專用靜音播放的壁掛電視跟前，揚著腦袋，懵懂地看向深夜時段循環(huán)播放的城市新聞，沉默地瞪紅了雙眼。

　　新聞里都是些籠統(tǒng)概括中規(guī)中矩的文案。

　　比如財經(jīng)大學(xué)的惡性事件作結(jié)通報。

　　再比如盛安銀行新任董事長出席了市里頭召開的什么會議，出手大方地簽署了個什么政府扶持改造項目的投資協(xié)議，相關(guān)的招標會即將籌備落地，盛城國際和富安興城地產(chǎn)兩大本市龍頭企業(yè)也將同時出席參與城郊棚戶區(qū)拆遷改造的招標會云云。

　　“城郊那一片棚戶區(qū)改造之后，咱們醫(yī)院估計正好能混成個地標。”值班護士剛貓在休息室里吃了一頓夜宵，泡面火腿腸的味道順著穿堂風(fēng)的方向滿走廊地飄。她拖拽了椅子坐下，沒聽見搭茬兒也不計較，對著不怎么多話的大男孩招了招手：“對了，你這會兒還沒休息，我就先跟你說一聲，你姐姐的情況這兩天你也知道，維持現(xiàn)狀的話可能不太好，大夫商量著加了個針劑，價格方面我先跟你——”

　　小護士話說半道，側(cè)耳聽見似乎有腳步聲停在了病區(qū)門口——城郊醫(yī)院這地界兒說得好聽是世外桃源，說得不好聽就是荒郊野嶺，小護士先前撞見別的科室里遭過劫，整個人緊張得一哆嗦，警惕地虛扣住警鈴才敢抬頭張望，確認來人之后安心地長舒一口氣，碰了碰男孩皺緊眉頭撐在臺面上的手臂，指了指走廊外頭：“這就是之前一直資助你姐姐治療費用的老板，新增加的支出我也就是跟你說一聲，先生已經(jīng)幫忙結(jié)算過了，安心照顧你姐姐就行?！?p>　　男孩一怔，遲滯緩慢地扭過頭，凝著眉間看向了那道逆光而來西裝筆挺的身影，良久，“騰”地睜圓了眼眶，拎住水壺的手腕一軟，“咵嚓”一聲，合著碎裂迸出的內(nèi)膽碎片，結(jié)結(jié)實實地跌向地面。

　　“怎么還嚇一跳？”男人低笑著扶了下鏡框，深邃地注視著男孩不住抖動的瞳孔。

　　“咱們得有，三年沒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