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二十八無關(下)
“戒指圖稿出現(xiàn)的時間被她定位成了一個標志節(jié)點,但她卻并沒有把嚴思思說起木鴻老師的具體時間明確地交代出來——只是在堆疊一些細小的事件而已?!?p> 江陌伸手撈了一瓶水,大刀闊斧地擰開潤了潤喉嚨:“雖說可能每一句的單獨描述都是事實,可但凡陳述的順序有些細微的出入,木鴻老師和嚴思思之間恐怕都沒那么簡單清白。就好比——如果把沈悅這段話完全反過來呢?先是拿到手鏈的時候跟其他的顧客一起看到戒指的圖稿,然后嚴思思這小冤大頭就想送一枚戒指給木鴻老師,但木鴻老師沒有接受她的心意,嚴思思也在這個時候確切得知他有女朋友的事,隨后這段差點兒跑偏的關系也就不了了之,嚴思思決定單純地想對木鴻老師表達感謝,卻發(fā)生了墜樓的事……”
而這樣的猜測進展,卻幾乎跟圖書館的何娜的描述順序如出一致。
……到底誰的講述才是完全客觀的真實?
江陌凝重卻無神地注視著車窗,靜靜地盯著勻速跳躍的路面短線,有點兒意識恍惚,肖樂天大概也留意到江陌懨懨地闔上眼睛的難看臉色,乖巧地抿了下嘴唇,打算兀自消化一會兒憋了一肚子的矯情煩悶。
就在這時,江陌手機里的黑貓警長突然“叮呤咣啷”地炸響了車載藍牙音響,驚得昏昏欲睡的江陌猛一激靈著差點兒躥出去,又被禁錮在身前的安全帶勒得肺疼,一口氣兒捯得凌亂。
來電顯示是崔諒。
“……崔子今天跟著對接報警中心是吧?”江陌順了口氣,搭了下同樣被音響音量嚇得一哆嗦的肖樂天,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開車專心,捋著干辣辣的喉嚨滑動車載屏幕公放接聽,“喂,怎么了崔子?”
“江……江哥,不對不對,江警官!”崔諒剛一聽見江陌的動靜就磕絆,八成是老毛病,手上還卷著電話線,甭管大事小情,都能先扯嗓子喊得快要天塌地陷,“那個……你現(xiàn)在在哪兒?”
江陌瞄了一眼飛速閃過的指示路牌:“往財經大學去呢,現(xiàn)在大概是在新北這兒附近,哪兒需要出警是嗎?怎么直接對接到支隊了?”
“那正好——報警中心的電話,財經大學那邊發(fā)生持刀挾持事件,因為相關人員是咱們之前交代派出所關注的重點對象,所以催著局里派個人趕緊過去看一眼。顧隊林組長都不在,耿副還在開會,讓我直接找你先去探一探,后續(xù)人員正在協(xié)調安排?!?p> 江陌頭皮一緊,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時間——等候約談的木鴻老師應該還沒到學校里面。
“哪個相關人員?”
“胡佳蕊。她好像……挾持的是一個代課老師,姓梁,有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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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原定約好的下半場訓練賽臨時被鴿,但好在上半場跟HRG的訓練賽戰(zhàn)果豐碩,哥兒幾個難得痛快地打了一場翻身仗,群情激奮地開始對著逆風翻盤的錄像放飛自我,熱熱鬧鬧地在訓練室里復盤到天邊都掛上一抹暗色,直等霍柯接了一通電話凝重地跑出俱樂部,上百只鴨子湊齊開會似的屋子里這才哄然散開——“散會”倆字兒剛落地,李澤川已經一馬當先地沖向餐廳廚房,圍觀早就有香味兒漫溢出來的飯菜;溫夕因為玩兒了一把刮痧式AD慘遭眾人坑害,頂著堪比輔助位的KDA被熊了五杯奶茶,哼哼唧唧地抱住了正準備宰他一回的程梓的大腿;姜赫宇生活里的性子跟比賽游戲時截然相反,說話行動都有點兒磨嘰懶散,欠了八百年的直播還沒補完,這會兒正慢悠悠地把賬號掛起來,挑了個快混成本土選手的昔日好友的直播間,厚顏無恥地打算先混一段時間。
邵桀盤腿兒卡在凳子里,先沒急著動彈。
姜赫宇訓練的座位就在他拐角的左手邊,他趿拉著拖鞋,又把邵桀那雙無意間被溫夕踹得老遠的兔子耳朵踢到他椅子旁邊,看著他打了個哈欠,言簡意賅地歪了下腦袋:“腿麻?不去吃飯?”
“剛跟李澤川喊得頭暈,透口氣就過來?!?p> 邵桀不慌不忙地擺了擺手,目送著恰到好處地收回關心的姜赫宇轉身晃出訓練室外,敲了敲膝蓋,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和桌面角落里的魔方,起身拉開了露臺的玻璃門,漫無目的地眺望了一圈,壓抑地吐出了一聲長嘆。
久病自成醫(yī),邵桀其實能意識到,自己或多或少地因為意外獲悉江陌身份的陡然變故,再度被迫糾纏在了三年前一片漆黑的回憶里面。
倒也沒什么一如先前美術館里那般特別明顯的實質性影響,但在他從專注的氛圍里突然抽離安靜的剎那,情緒霎時間不受控制地跌落谷底,再步履蹣跚地爬回正道上來。
邵桀搓了搓魔方松動的角塊,又目標明確地朝著馬路對面的方向看了一眼。
時間還早,江陌那輛鐵蛤蟆還沒開回來。
他昨天晚上自顧自地鬧了半宿的別扭,這會兒才算勉勉強強的釋懷。
但邵桀還是郁悶,他這一顆小心臟撲騰得都快漲出來,江陌卻像是把三年前的一面之緣囫圇個兒地撇在了腦袋后面,壓根兒不記得他這么個特征明顯無法忽視的存在。
按理來說不應該。
當時他酒精過敏命懸一線,一顆人腦袋都快腫成一顆豬腦袋,那會兒的小警察幾乎是把他扔到醫(yī)院急診室搶救就轉身離開。后來他那個歷來對他不管不顧的親爹邵為安發(fā)現(xiàn)他鎖骨骨裂,又莫名其妙地連夜把他送到了市里的骨科專門醫(yī)院,養(yǎng)了幾天剛能見人,Heroic Gaming就給他發(fā)來了試訓通過商談合約的邀請,撇不下就業(yè)機會的邵桀也就這么陰差陽錯地離開,三年期間再也沒獨自回到過盛安。
而紅樓暗巷里的那個夜晚,也仿佛從他離開盛安的那天開始,悄無聲息地鎖進了潘多拉的魔盒里面——沒有確切的調查結果,卻也沒見警方再傾注什么時間人力在這樁案件上面。
邵桀早先憤憤地認定警方調查命案疏漏懶散,他這么一個大活人居然像是從未出現(xiàn)在案發(fā)現(xiàn)場一般。可等他兀自揣著一顆正義之心匿名舉報未果,又翻遍了三年前所有的新聞報道和案情相關,這才醍醐灌頂似的明白過來,也許在案情查探不明的當年,把邵桀從目擊證人這個極有可能遭受生命威脅的目標群體中摘出來,已經是當時所能提交的最好答卷。
可惜,個中詳細的來龍去脈至今仍是一個謎團。
案件雖懸,但沒有哪個警察能容忍兇犯一直逍遙法外。但三年前籠罩在盛安城上方的陰霾卻幾乎在一夜之間徹底消散,線索全斷不說,甚至再也沒有發(fā)生過后續(xù)案件,當時的兇犯就仿佛徹底跟腳下的影子混為一談,憑空消失在萬里晴空之下,無聲地躲藏在陰影里觀察著所有接觸過三年前連環(huán)兇案的警察和證人——也許,邵桀也是跑回來上趕著送上門的其中一員。
他忽然想起邵為安再送他離開盛安那天,神色深沉地教他明哲保身。
但良心作祟,邵桀不太想冷眼旁觀,重返盛安,也不只是直面蔣唯禮這個人生挑戰(zhàn)這么簡單。
他琢磨著該找個合適的機會跟江陌好好談談,最起碼得試探一下她如何看待那樁改變了不知多少人人生軌跡的紅樓命案。
……是放棄,還是仍在暗中舉步維艱。
邵桀在冷風里打了個寒顫。
他拍了拍餓得癟進去的肚子,指尖翻飛著快速地把魔方復原,扭頭準備鉆進訓練室的瞬間隱約聽見了馬路對面?zhèn)鱽硪宦暷搪暷虤獾暮艉啊?p> “放開我你這個臭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