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二十五醒醒（下）

　　當(dāng)年那個在基層一線派出所里粗糙生活得快雌雄難辨的江警官這會兒剛扒著門板給沉浸在親人重逢喜悅里的溫晨賠了個不是，挨了他一個嗔怪的眼色，惡心得卷了他一腳，又有點(diǎn)兒別扭地給跑過來跟隊友匯合的溫夕側(cè)身讓過，聽見他甜絲絲地喊了一聲“江陌姐”，滿眼神奇得有點(diǎn)兒想樂。

　　“我印象里還是這么高一點(diǎn)兒的孩子呢。居然——倒是也沒躥太高的個兒。這也就跟我差不多?！?p>　　江陌先在胸前的高度一比劃，又覷著溫夕的后腦勺兒，大概在自己頭頂?shù)奈恢脛澙藥紫拢ゎ^對上溫晨正護(hù)犢子的眼神，惹不起地向后一躲：“孩子還長個兒呢，我就隨口一說?！?p>　　溫晨當(dāng)然不是真有心有意跟她這張沒把門兒的嘴斤斤計較，鬧兩句也就順勢正色：“付樂楓交待得還挺利索？”

　　“她說，來酒店是因為劉水以前跟邵桀——就那電線桿子，有過糾葛，劉水頭一回進(jìn)少管所就是邵桀意外攛掇成的，這家伙看他現(xiàn)在小有名氣，心里一直不平衡來著。這個什么……電競年會屬于公開行程，他看見之后就立馬找了過來，不算蓄謀，純粹是來給他找不痛快的?！?p>　　江陌倚著門板，余光看向呆愣著坐在角落里的邵桀，眼神若有所思地一動，又快速地扯住稍微跑偏的思緒，補(bǔ)充了一句猜測：“不過……我還是覺得這丫頭藏了點(diǎn)兒什么話沒說。”

　　溫晨循著江陌偏了寸余的視線輕輕一瞟，眉頭輕輕抖動，佯裝無知無覺地搓了搓冒著青茬的下巴頦：“你懷疑她還在撒謊？”

　　“應(yīng)該不是撒謊。她爸看樣子對她還是有一定威懾力的，但剛那一巴掌充其量也就嚇唬嚇唬她，看她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肯定留了一手?！苯皩Ω稑窏髌鋵嵱悬c(diǎn)兒乏善可陳，屈起食指搟開了眉心不自覺蹙成一團(tuán)的褶皺：“這丫頭屬于戀愛腦上頭，估計等到有機(jī)會跟劉水碰面，說過什么沒說什么……絕對擎等著去找他邀功——不過溫晨，這么分開問詢，會不會打草驚蛇？劉水沒什么殺人動刀的前科吧？”

　　“驚動是肯定的，但他已經(jīng)挺久沒大生意做了，我們總不能等著看他鋌而走險地鬧一通再說——嚴(yán)打的形式對于這種滑不留手的混子來說，甚至可以說是保護(hù)色。他們覺得自己知道警察都在干什么?！?p>　　溫晨碰了碰嘴角的淤青，嘶聲回想了片刻：“劉水未成年那會兒嚇唬人倒是有一回記錄，殺人肯定是沒有，不然也不能讓他囫圇個兒地站在這兒。少管所拘過，成年之后，也就黃賭毒大清掃的時候，連著在拘留所長住過一段日子……不是，合著你什么都不知道?。縿偮犚娔隳们翱坪鲇迫?，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呢?！?p>　　“你除了告訴我他倆是偷摸進(jìn)的酒店，別的事兒你也沒說啊?！苯耙矝]料到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帶里的溫警官還能信她這些小打小鬧的胡扯，嗤聲一樂：“我就知道付樂楓那學(xué)校在城西，來的路上給她學(xué)校去了個電話，聯(lián)系到她室友同學(xué)，知道她常去的幾家夜店酒吧什么的，大部分也集中在灃西附近，都是瞎猜的……誒不對啊，那付樂楓說劉水還有一打架進(jìn)局子的事兒？”

　　“碰上‘仙人跳’，跟人打起來，酒瓶把人砸開瓢了……他也就跟小姑娘瞎編亂造，說得跟意氣風(fēng)發(fā)英雄救美似的?！睖爻繑[了擺手，無語得直搖頭：“不過不管怎么說，劉水最近頻繁在娛樂場所和各處的酒店出入，總不至于回回都是逮著往日的仇人撒潑。這回頂風(fēng)鬧事，十有八九是在試探警力，看看灃西案子結(jié)束之后的風(fēng)口有沒有過去。要么就是想學(xué)人家打‘游擊’，摸一摸警方注意力不夠集中的地界兒，做點(diǎn)兒小來小去不怕被抓的生意?！?p>　　緝毒偵查向來任重道遠(yuǎn)，江陌心疼地敲了下溫晨的右肩，略一沉吟，又補(bǔ)充了幾句：“雖然不敢保準(zhǔn)，但簡單聊這幾句下來，我覺得付樂楓雖然知道劉水碰過那些‘粉’啊、‘丸’啊什么的，但好像不太清楚他做生意的部分。畢竟按照你們提前了解的情況來看，劉水自己手里是不囤東西的?！?p>　　“付樂楓跟著劉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是那種一直混社會的姑娘，能通過她了解劉水的動向就足夠了。剩下的切入點(diǎn)，還得是那間屋子里面?！睖爻恳粨P(yáng)下頦，遙指著依舊緊閉的里屋房門，輕聲低嘆：“那接下來怎么辦？”

　　江陌正打著哈欠，扭頭看傻子一樣翻了溫晨一眼：“……什么怎么辦？你們支隊的活兒你問我？”

　　溫晨意有所指地“嘖”了一聲：“你妹??！”

　　“你妹！……罵人呢還？”江陌嘴快地回懟了一句就聳了聳肩，一言難盡地眺了眼付樂楓的裝扮：“她自己咎由自取，按常規(guī)流程處理就行了，我來這一趟是為了幫你們打聽情況的，又不是來給她求情的，知道人好好活著通知她父母就行了?！?p>　　江陌在這兒耗了個把鐘頭下來也算能功成身退，她轉(zhuǎn)身想回會客廳里打個招呼就先行離開，退了半步又想起了什么，扭頭過來：“那個……我問了付樂楓她碰沒碰過什么不該碰的東西——你們反正也是常規(guī)檢驗，看看她說沒說謊，如果沒有的話，麻煩溫警官寬大處理，至少……給她個改過自新的機(jī)會?！?p>　　————

　　不管是出于何種身份，名義上的妹妹差點(diǎn)兒揪著邵桀的領(lǐng)帶把人送上西天，江陌站在會客廳門口猶豫了一瞬，還是打算去慰問一下窩在角落里走神的小倒霉蛋。

　　江陌瞥了邵桀一眼覺得有點(diǎn)好笑，前腳剛朝著他的方向踱了兩步，身后就著急忙慌地刮進(jìn)來一陣卷著寒意的冷風(fēng)，匆匆地掠過她的頰側(cè)，徑直向著靠坐在桌沿一角磕了好一堆瓜子的徐經(jīng)理飛奔而去。

　　身影估計是一路奔襲，西裝外套還皺巴巴地在他手里抓著，原先應(yīng)該一絲不茍地抹了發(fā)膠的頭發(fā)耙得凌亂，眼鏡也八成是被他隨手丟在了哪兒，只剩下鼻梁上小小的紅印，不大顯眼地展示著，在他慌亂匆忙趕路之前，還有一副框架眼鏡曾經(jīng)斯文乖巧地存在著。

　　江陌下意識地壓了兩步給他讓路，高低錯落地聽見俱樂部里那幾只小雞崽兒唧唧喳喳地叫他“梁總”，微醺時笑得跟傻大姐一樣的徐經(jīng)理被他嚇了一跳，嘴里的瓜子皮正巧卡住了舌頭，疼得她捶著他的胳膊，嬌嗔地責(zé)備了幾句：“梁霽！打電話發(fā)消息的時候你不搭理我，這會兒來著急了？嚇我一大跳！”

　　梁霽似乎并不介意徐沐揚(yáng)的小性子，只是輕輕摩挲著她的發(fā)絲，半蹲在地，貼近又體己地輕聲細(xì)語著。他似乎察覺到不遠(yuǎn)處有人正帶著探究的目光看向自己，卻并不介意，只是十分客套地迎著江陌的視線示意頷首，目光輕快又巧合似的，一觸即錯地碰上了江陌的眼睛。

　　江陌沒來由地覺得這位姓梁名霽的精英人士，身形有些……很微妙的熟悉。

　　但她沒太糾結(jié)，緩慢地穿過得了準(zhǔn)許就簇?fù)碇鹕黼x開會客廳的俱樂部人群，視線先于腳步停在邵桀跟前，稍微俯下身，擔(dān)憂地望進(jìn)這雙一動不動深不見底的眼睛，提著邵桀的袖子搖了兩下，感覺他狀態(tài)不大對勁。

　　“嘿。小孩兒，醒醒?？粗?，你這狀態(tài)不對啊，眼神兒怎么散著……有沒有哪兒受傷，臉怎么紅成這德行——說句話，用不用去醫(yī)院？”

　　江陌先還以為這小孩兒是被挑釁斗毆事件嚇得不輕，抬手在他眼前打了兩下響指，沙啞著嗓子剛輕聲問了兩句，卻不知道是哪句話哪個詞語戳進(jìn)了小孩兒的心坎兒，人還在晃神，薄薄的一層水汽先籠在他紅了一圈兒的眼睛。

　　“江陌，怎么是你？”

　　江陌一怔，撲哧地樂出聲音，攥緊了拳頭哈了口氣，不痛不癢的一拳敲在邵桀的發(fā)頂。

　　“廢話，跟這兒晃了半天還能是鬼啊……你這犯的又是哪門子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