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住古蕓的手,跨步走進(jìn)院子。院子里依舊停留在十多年前他念大學(xué)時候的樣子,滿眼蕭條。
樓道里的光線非常暗,看見喳喳掉灰的半黃半白的墻壁,然后潮濕發(fā)霉的空氣撲鼻而來,讓他覺得像走進(jìn)了貧民窟。
快到家門口時,他望見爸爸光著腳,坐在鋪著涼席的床上,旁邊椅子里坐著神情緊張的梁山爸媽。
在暗淡的光線里,爸爸的臉非常瘦削,比十多年前黝黑了很多。他滿頭白發(fā),目光暗淡。形容憔悴。
忽然,春河的心里翻涌起一陣辛酸,眼淚只想掉下來。
他走進(jìn)門時,看見爸爸呆望著墻壁,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說些什么東西。
“爸爸!”春河興奮地沖春爸喊一聲,然后笑著跟梁山的爸媽打招呼,“梁叔,梁姨...”
古蕓站在春河旁邊,也跟著他對屋子里的老人挨個稱呼了一遍。
“哎呀,你終于回來了,你爸身體不好啊...”梁叔看見春河,急忙站起來,瞥一眼古蕓后,指著春爸說,“春河,你要好好安慰一下他,好了一段時間,老毛病又發(fā)了...”
看見有人走進(jìn)門來,春爸睜大眼睛,盯住春河一會兒,好像打量一個陌生人,目光里充滿恐懼。
等春河開口說幾句話后,他從床上跳將起來,用手指著春河,用驚恐的聲音說,“哎呀呀,鬼,鬼,鬼,...你,你怎么回來了?滾,滾,別,別回來了,別嚇我!”
梁叔大聲說:“他不是鬼,他是你兒子?。〈汉?!”
“他不是春河,別騙我,哇哇...他是鬼,我兒子已經(jīng)死了!早死了!”春爸說著,眼淚奪眶而出,大聲哭了。
“爸爸,你怎么了?我是春河,我就是春河呀!”春河急忙走過去,伸出雙手,想要握住爸爸的手。
那一瞬間,觸碰到爸爸骯臟粗糙的手,非常冰冷。
不料,春爸像觸電一樣,立刻把手縮了回去,往床邊的角落里急退了幾步,像見到鬼一樣驚恐萬分地說,“你是誰?別過來,別過來...”
“以前你爸好好的,最近一年才變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有時哭,有時笑,有時說話正常,有時胡言亂語,不對勁,總是反復(fù)無常的...”梁姨從椅子里慢慢站起來,大聲嘆氣說,“他太想你了!你已經(jīng)十年沒回家來看他了。他以為你生他的氣,不認(rèn)他了,唉,你要知道你爸是愛你的,一直希望你考公務(wù)員,去從政,希望兒子能做一個有作為的人…你現(xiàn)在也不錯了,只是他可能永遠(yuǎn)不知道了……”
古蕓走過去,朝著春爸笑說,“叔叔,我是春河的女朋友。古蕓。春河真的回來看你了,他很忙,真的很忙,為了公司上市,他十年如一日在外奔波忙碌,把自己的家人和好友都忘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啊……他對不起你!他真的對不起你!”
“春河這個女朋友,真懂事...”梁姨貼近梁父的耳朵邊,壓低聲音,悄悄地說。
春爸盯著古蕓看,嘿嘿地怪笑了幾聲,又哭起來,說,“別騙我了!春河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他不認(rèn)我了!”
看著春父胡言亂語,發(fā)瘋了一樣,大家束手無策,站著干著急。
“嗚嗚,小子就是不聽我話考公務(wù)員,現(xiàn)在也當(dāng)縣長,光宗耀祖了...嗚嗚...看看梁山,多風(fēng)光...我就是命苦啊。嗚,生了個不孝兒子,嗚,嗚嗚...不爭氣,沒臉見人!”春父一邊用手擦眼淚,一邊嘴巴里嘟囔著。
“爸爸,我就是春河,春河!我就是你兒子春河??!”春河大聲喊,又伸出手,想過去抱住他爸。
忽然春爸的身子往墻上撲過去,“砰”一聲,腦袋重重的撞在墻上,口里哭喊,“讓我也死好了,讓我跟春河一起走吧...”
“爸,爸爸,你別這樣好不好?爸爸...”春河幾乎絕望了,立刻跪下來,眼淚忍不住直流。
他捂著臉,哭出聲音來了,哭的像一個失去父親的小孩子。哭了一會兒,抬頭瞥古蕓,發(fā)覺古蕓正在注視著淚眼朦朧的他,然后聽見她說,“等咱們有時間,帶你爸去廣州看看吧,廣州三甲醫(yī)院醫(yī)術(shù)高明,這病應(yīng)該可以治好。廣州治不好,帶他去美國…這事我來安排。”
“我們也帶他去看過許多家醫(yī)院了,醫(yī)生都說他不是生理病,是心理病?!绷菏宕舐晣@氣,接話說,“反正時常瘋瘋癲癲的,身體檢查沒大事,打針,吃藥,怎么吃,都吃不好,隔三差五就會瘋瘋癲癲起來,言語不清,六親不認(rèn)…”
“哥,你回來啦?”
這時,門口飄過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春菊。你也回來啦?”春河異常興奮地說,走過去,輕輕拉住妹妹的手臂。
春菊手里拎著一個大的行李包,滿臉焦急地走進(jìn)門來。
“怎么你一個人回來了?老公和小孩呢?”春河關(guān)心的問。
“我本來有事,聽到梁山哥結(jié)婚,先搭火車趕回來了。”春菊說。
春菊跟在場的人一一打招呼,喊“爸爸”時,春爸還是瘋瘋癲癲的亂說話,不理她,似乎不認(rèn)識自己的女兒,一邊說,一邊身子后退,像見了怪物一樣,一個勁兒往墻的角落里躲。
跟古蕓打招呼時,春菊怔了一下,春河趕忙介紹說,“哥的女朋友,古蕓。我妹,春菊。”
“哦。你好?!?p> “你好?!惫攀|微笑。
春菊都打完招呼了,朝春河說,“哥,爸的病你也知道了,你若是忙,就讓他跟我出去住吧,我跟老公說了,我照顧他?!?p> “阿菊,那辛苦你了。我真的很忙。業(yè)務(wù)太多了,經(jīng)常國內(nèi)國外跑…”
“哥,今天見你回來,放心了。你十年不回家,爸和我都以為你已經(jīng)出事了,死了,永遠(yuǎn)見不到你了…”
“沒事,阿菊,我挺好的?!?p> “嗯,只是,只是爸爸等不到你了...他現(xiàn)在神智不清,瘋瘋癲癲的,跟死了有什么差別呢?”春菊說著,聲音哽咽,兩行眼淚突然流了下來。
“你現(xiàn)在出去看房子吧,買多大的,在哪兒買,都行!你選地點(diǎn),定了,買房錢,哥全打給你。你不要擔(dān)心這個,讓爸爸住好一點(diǎn),以后你把時間多照顧爸爸。好嗎?”
“這,這,不好意思呀,我也出...我和老公收入低,租房,還要養(yǎng)兩個小孩...”
“我知道了,你別過意不去啊。就這樣定了?!?p> “嗯!”
“還有,爸爸的所有醫(yī)療費(fèi)、生活費(fèi)用,我出?!?p> “這個,這個...我也出一點(diǎn)吧?!?p> “不要見外了。阿菊,你留著錢,自己用。你還有家庭照顧?!?p> “哦...”
“你哪兒有生活困難,缺錢時,也跟哥哥說一聲?!?p> “好的,謝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