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直接打車去民政局,在車里他很犯愁,古蕓跟黃政去做婚姻登記,讓自己去那里不就碰上老冤家了嗎?今天若是遇上黃政侮辱自己,他決心不像上次那樣窩囊了,要上去打那家伙幾個嘴巴不可。
下車后,春河看見一棟灰色的稍顯陳舊的辦公樓,門口兩側豎掛幾塊單位名稱的木質牌匾,其中,“婚姻登記處”幾個字特別醒眼。
進了民政局的辦公大廳,稀稀拉拉的人流,并不冷清。許多年青戀人手拉手過來,臉上有快樂的笑容,離開時,手里小心翼翼捧著蓋著鋼印的紅色證書。
他看見一個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帥哥抱起自己的新婚妻子,低頭親吻她粉白的額頭,眼里有閃光的淚花,激動地說,老婆,追你七年了,七年了!……
忽然,他的心里莫名覺得酸楚,轉了一圈兒,沒看到古蕓的身影。
急了,想給古蕓打電話,不經意之間,望見在門口不遠處的幾顆木棉樹底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晃動。
古蕓身穿一件深紅色的連衣裙,一個人在落光了葉子的木棉樹下來回走動,時而看看地面上,時而抬頭仰望灰色的天空,似乎在嘆氣。
除夕將至,街上料峭的寒風吹揚起她的裙角。在寒氣的籠罩中,她的裙子就像一團耀眼的火焰。
“Mary,怎么是你一個人?”
他慢慢走過去,盯著古蕓的眼睛,驚訝地問。古蕓的眼睛有點紅腫,似乎剛哭過。
“黃政走了…”古蕓轉臉看春河。
“走了?你哭了?”春河把目光轉移到她的臉上,看見兩道淺淺的淚痕。
“沒有。沒哭...沒...沒哭…”
“黃政怎么走了?你們辦好登記了嗎?”
“沒有。”
“那你來這里做什么?”
“進去了,快要出證時候,他媽媽一個電話打過來,不知道跟他說了些什么,就沖我大喊說不結了,不結了,騙子,騙子,甩下我,一個人氣沖沖的走出去了?!惫攀|越說越急,憋了一肚子的委屈,不吐不快。
春河問:“他罵你了?”
“我很生氣,追過去,朝著他的背后大聲說,黃政,不結就不結,別血口噴人,你能把話說清楚嗎?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一個勁兒冷笑,罵我,他媽的,你們的戲演完了嗎?演完了嗎?你那個爸爸,原來是個犯過大錯的人,暴徒,危險的人物!生出來的女兒也不會是個什么好貨!這是你哥錢龍親口跟我媽說的!老天有眼啊!真及時,不然,你們還要繼續(xù)騙,騙!把我們全家推進火坑!我家什么都能忍,就這個,不能接受!”
“啊?罵你爸?”
“是啊。我爸已不在人世了,不,說錯了,他沒死...他是好人,我真的忍受不了別人那么罵他!”
春河從來沒見過古蕓說起她的爸爸,現在聽見因為她父親的問題把她和黃政的婚事砸掉了,覺得里面應該有一段深藏的故事。
他不嫌多嘴,問:“你爸爸究竟在哪里呢?”
春河以為自己只是出于好奇并無惡意,不料古蕓聽他這么一問,捂著臉嗚嗚地哭了起來,任憑春河怎么勸她,就是一個勁兒哭,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掉落在她的深紅色裙子上,漸漸濕成一片。
街上的行人很少,空氣里已嗅到濃濃的過年味道了。沒人注意到一個年輕的女子在低聲哭泣??蘖嗽S久,古蕓的情緒才稍微平息下來,緩緩地說:
“很多年之前的事了...那時,我很小,剛上小學,我爸在讀研究生...本來他在京燕大學讀完本科,被分配去一所學校教書了,日子過得安定,后來又不安分,總想深造,又跑回去了...”
“我想不到,跟我還是一個學校畢業(yè)的!”
“是的,他也是中文系的...”
“啊?...”
春河驚嘆世界那么小,自己竟然跟素不相識的古蕓父親搭上關系了。
忽然他想起古蕓面試自己的那一天無端落淚的情形,就問:“那天你問我岳倫教授,看見你快哭了,是不是跟你爸有關呢?”
“岳倫先生,他是我爸的研究生同學?!?p> 春河張大嘴巴,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古蕓,不敢相信她說的話。
“這么巧啊!可是,可是,一直沒聽你說呢。我真的不敢相信呀。早知道,我就跟岳老師說一下了,說不定你們可以認識一下呢?!?p> “哎,前幾年我去過你們學校,想找一些跟我爸有關的信息吧,但是人生地不熟,空著手回來了?!?p> “Mary,唉,我想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我不知道該不該問…“春河臉紅,非常尷尬。
“沒事,說吧?!?p> “你一直對我好,給我機會,是跟你爸有關系嗎?”
古蕓看著春河,微微一笑,說道:“許多人說我有戀父情結,見到跟我爸有關的一切,就忍不住愛屋及烏…可是,其實你也不錯啊,工作上我不給你機會,給誰機會呢?”
“謝謝你的抬舉,只是,只是,我沒你想的那么好。”
“我媽還沒嫁給錢克海前,帶我到處去找我爸,天南地北,坐車搭飛機,凡是給我爸沾點關系的地方和人都去了,見了。我記得,有一次走在BJ街頭,看見一個跟我爸長得很像的陌生男人,我竟然從背后失聲喊他一聲爸爸,害得我媽非常緊張,尷尬…”
“你還沒說完你爸在京燕大學發(fā)生的事情...”
“他那時很年輕,丟下我和我媽,一個人去BJ讀研究生了??飚厴I(yè)時,外頭發(fā)生一場群眾糾紛,他看不過眼,那件事跟他一點兒利益關系都沒有,年輕人血氣方剛吧,愛管閑事愛打抱不平,就和很多人跑出去了,街上鬧得亂糟糟的,最后不可收拾,有警察開槍了,然后鬧事的人一哄而散,從此街上清凈了,不鬧了,可是,可是,嗚嗚...我爸再也見不到了,再也沒回來了…”
說到這里,古蕓的眼淚又簌簌地流了下來。
“哦!原來這樣。那么多年不見了,可能你爸已經...”春河想說“死了”,不想讓古蕓傷心,他就不說下去了。
他想,一個女孩很多年沒有父親的陪伴,唉,不管怎么說,都好可憐啊….他心里替古蕓感到非常難過,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古蕓似乎察覺到春河的心思,點點頭,說:
“不管怎樣,他不是一個壞人,更不是一個暴徒,危險的人,唉,他們黃家人,算我眼瞎了,竟然這么隨便污辱我爸…”
沉默了一會兒,古蕓問春河:“能不能陪我去一個地方看看我爸呢?明天就是除夕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我想這個時候他應該很孤單,需要有人去看看他吧。好多年了,只有我一個人去看他。我媽早就不去了,還罵我不讓我去呢?!?p> “你怎么知道他在哪里?”春河一臉愕然,看到古蕓沒有應答,他就不好再說什么,就說,“好吧,好吧,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