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十二日凌晨,渡邊帶著后勤小隊跟著加藤的殘兵轉移,到今日辰時,這短短的一天時間卻十足的漫長。
渡邊參加過許多奈良家的戰(zhàn)爭,但是從未如今日這般憋屈過。他曾經(jīng)作為一個斥候,即使被圍攻,即使被追擊,因他知道奈良家有援兵,所以突圍的時候總是很有信心。即使遇到絕境,他也沒有絕望過,因為他知道敵人不會花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在他們這些斥候身上,敵人要打的也是奈良家的大部隊,所以他所在的斥候小隊只要堅持到最后,總有生機。
而這場戰(zhàn)爭不同,這是離開奈良以后,第一次上戰(zhàn)場,而且是以后勤小隊的名義上的戰(zhàn)場。
一般大的戰(zhàn)爭,后勤都不會深入前線,而且后勤隊伍都會有軍隊掩護,如現(xiàn)如今這般打法,他還是第一次見。
沒有增援,沒有情報,又深陷重圍,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要想活下來的難度相當于在刀尖起舞。
戰(zhàn)爭打到如今,渡邊通過加藤之口已經(jīng)知道了一些東西,并看清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和命運。如果到此時,很多事情還想不通,那就是真的蠢了!事實上渡邊并不蠢,而且很聰明。
辰時真是一個令人聰明的時刻!
奈良櫻落為何選他?因為他是斥候出身,最擅游斗!而他們這些后勤小隊的作用就是魚餌,是為了吸引敵軍注意力的。
魚餌的命運注定是被魚吃掉,如果不想被吃掉,那就賭命,邏輯就是如此簡單!
昨夜他們已經(jīng)被圍了,是靠著加藤的經(jīng)驗,在敵軍的眼皮底下爬出來的。
關于渡邊如何突圍,如何生還,后來者知之甚少,因為渡邊是一個不喜與人交流的人。后來在史學家整理資料的時候,在已過世的奈良雪家中,找到了關于此次戰(zhàn)斗的記載。
看行文應該是渡邊后來自己寫的戰(zhàn)斗回憶自述。只是記載這件事的紙張布滿血跡與風霜,殘破不堪,是奈良雪用膠水一點點粘起來的。
其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
昨夜,先鋒軍掃蕩了一個村落,以圖尋找到我們的蹤跡,我聽到很多人的求饒聲,這些聲音很雜亂,雜亂到有雞犬的驚叫夾雜在一起,顯得人與畜生無異。他們沒有找到我們,就開始殺人。大皇子一向自詡義軍,這種行為在我看來十分不齒。我以為他們瘋了,實際上他們是在搜糧食,只是爭搶過程中的殺戮而已。這算不得什么,更惡劣的行為,我在忍界戰(zhàn)爭中都是見識過的。當時我在想什么,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我們其實就在這村落外圍的排水溝里躲著,一點也不敢動,一點也不敢發(fā)出聲音。
按道理來說,保護這些平民是我們這些軍隊的責任,但現(xiàn)在我只能躲著。我屬于浪客,作為一個外人,其實并未有愧疚感,所以我看向加藤。
加藤當時就在我的旁邊,他的臉色蒼白。他顯然不是嚇的,而是精神萎靡。他雖精神不佳,但對此也是習以為常。
自第一次見面連續(xù)吐血之后,后來連續(xù)要吐血,他又很堅強的吞咽了回去。果然,他不再吐血了,只是臉色白的嚇人。但吃飯還是吐,吐了吃,吃了吐,所以每次吃飯的時候我都盡量離他遠點。
聽說他有胃病,這樣的狀態(tài)是老毛病犯了,還是傷重,我倒是不知,只覺他求生的意念很強。
因此,我一度感嘆他生命力的頑強。
這個時候我其實不知道他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在強撐。我竟還天真的以為,他還有的救。
待敵軍走后,加藤帶著我繼續(xù)行動,他的話越來越多,精神卻越發(fā)萎靡。我勸他保養(yǎng)精神多休息,他卻不以為然。
離開村落不久,我們到達了一處山谷。這個山谷我叫不出名字,后來查看地圖才知道這個不起眼的小山谷壓根沒有名字。
這個山谷很小,但是于當時的我而言卻很大,因為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這個山谷根本不好通過。
加藤的膽子很大,他一個人摸向高處,以極大的風險,從高處看清了敵人的大概部署。
不過畢竟視野受限,加上一些樹木的遮擋,很難看的太清楚。
當然即使不站在高處,就這么平視前方,在千米外的樹木縫隙間都可以看到敵方的巡邏隊。
現(xiàn)在是辰時,太陽已經(jīng)升起,視線是如此的好,你能看到敵人,敵人當然也可以看到你。在這么個地方,要想找到一條路,無聲無息的通過,簡直是癡人說夢。
更何況我們足足有幾千人。
要么沖過去,要么派人吸引敵軍的注意力,我本想與加藤商量一番。
可是加藤的那些殘兵主動承擔了分散敵人注意力的工作,在加藤手下的那些老兵身上,我看到了他們對加藤的一種絕對信服。
加藤是一個很有魅力的指揮官,他帶的兵很好,起碼比我當時帶的那些烏合之眾強多了。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那些吸引敵人的殘兵我以為他們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他們不但回來,而且還順利的與我們匯合,并未有一人傷亡。
只是加藤死了!
在快速通過山谷的時候,我們難免要與敵人交手。在我眼里加藤的實力和我相當,就算受傷,應當自保有余,然而僅僅一發(fā)無目標的流動遁術就將他擊倒了。
他的胸口被炸出了一個大洞,已經(jīng)回天乏力。
加藤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指揮官,也是臥山大捷的實際操作者,他這樣的人,一旦活下來,未來的前途定是不可限量,然而他就這么死了。
我并不是不能接受加藤的死亡,只是我不能接受他這樣的人,怎么能死的如此草率,只是一發(fā)威力不算大的遁術而已。
當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前面的人還在快速穿過山谷,我卻停住了腳步。
是不管他,還是快速離開,我在猶豫,最終我還是快速穿行到他身邊,想將他背起。
然而他卻強撐著最后一口氣拉住了我的手,對我說:“你,答應我的,我的兄弟,帶出去,拜托!”
說完,就斷氣了,他甚至沒有聽到我的回復。
敵人的遁術更加猛烈了,也不知道誰推了我一把,我順勢快走,將加藤丟在了這個無名的山谷。
沒有悲情,沒有呼喊,大家都在突圍,根本沒有間隙管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人。
后來和加藤的殘兵匯合之后,我告訴了他們加藤死亡的消息,這些不畏生死的猛士,當時就一個個哭起來了。
一個指揮官的死亡,能讓手下的兵如此悲戚,也算不枉此生了,當時的場面令我終身難忘。
后來我才知道,加藤的出身很卑微,他不是世家出生,也不似我寒門出身,至少我的家族曾經(jīng)輝煌過,他出身在一個普通的農(nóng)戶之家。
一個農(nóng)戶之子,在戰(zhàn)亂中活下來的孤兒,被山賊收養(yǎng),從而學了一些粗淺的忍術。后來山賊團覆滅,他自己組建了一個傭兵團,名為暴風。
靠著雇傭拿來的錢去購買忍術,學習忍術,慢慢的才成長為一個忍宗。他成長的每一步都十分的艱難。
后來不知怎么就投靠了山中家,帶著他那些傭兵兄弟組建了正規(guī)的軍隊,所求者無非是一個更加穩(wěn)定的生活。誰能想到山中家打仗了呢。
聽他們說,他本來就已經(jīng)不治,是吃了禁藥強撐精神才撐到現(xiàn)在,只是想將剩下的人帶出去。
對于未將加藤的遺體帶走,我很遺憾,后來敵軍將他的頭顱砍下來,我也無法。
在奈良家,我初當斥候時的一個前輩和我說過一句話,我至今謹記:“上了戰(zhàn)場,能讓你活下來的不是實力,不是勇氣,而是運氣?!?p> 有些戰(zhàn)役,是注定死亡的戰(zhàn)役,誰去都是死。
暴風軍在被大小姐放棄的那一刻,加藤就已經(jīng)死了,能多活這么幾天,已經(jīng)是賺了。
這叫戰(zhàn)略犧牲,我懂的,每一個指揮官都應該懂!
后來,那個山谷終于有名字了,叫息風谷,以紀念暴風軍的統(tǒng)領加藤,畢竟那里是他的埋骨之地。
然在我看來,卻覺尋常,畢竟人都死了,緬懷個鬼。
后來,他們編造了加藤的死亡原因,說他是為了掩護撤退,英勇犧牲的,其中文字描寫多悲壯蒼涼。故事中我這個當事人,也被描寫成了與加藤生死與共的兄弟。對此,我并未反駁,作為親歷者,大家都感慨他死的很憋屈,自是沒有人去揭穿這個謊言。
在我看來,這個謊言要比息風谷要有意義一些。
然而,加藤死亡時的慘樣卻一直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他當時滿手是血的握著我的手,那種粘膩觸感,我也不敢忘懷。
或許,他的英靈保佑,后來,我還真的找到了活下去的出路。不過,一切都算不得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