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莉走在前頭往江邊走，我跟在她身后默不作聲地走了一段路后，我問：謝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種著一排排枝葉茂盛大樹的沿江路上，謝莉停下在一道昏暗燈光下咬咬唇欲言又止地看著我，我又說：我又不是心理醫(yī)生，跟我說心事不會收費的。

　　謝莉撐江邊的銹跡斑斑的鐵架護欄上，一陣江風(fēng)吹來驅(qū)散空氣中的悶熱，她的秀發(fā)也隨風(fēng)飄蕩。

　　她低著頭，憂郁的眸子望著江水中倒映的霓虹夜景：我爸明天要帶我媽回來，而且還要復(fù)婚。

　　你爸媽什么時候離婚的？我甚是吃驚，因為謝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單親家庭的孩子。

　　謝莉淡淡地說：兩年前就離婚了，其實他們很多年前就該離婚了，只是拖到兩年前而以。

　　那平時誰照顧你的衣食起居？不知為何，我問出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一個本地的阿姨，上學(xué)的時候她都在家煮好飯等我。她人挺好的對我也不錯，不過晚上她要回家?guī)O子，所以我晚上都是一個人。

　　以往的晚上我送謝莉回家她家一直是黑燈瞎火的，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這為什么了。

　　我點點頭說回正題：其實，你爸媽復(fù)婚是好事，我不懂你為什么要煩惱？

　　謝莉微微扭過頭不情愿地說：我恨她，我不想叫她做媽，就算是她生我出來她也不配讓我叫她做媽，我叫她媽只是方便你知道她的身份。

　　你為什么要這么恨你媽？我十分茫然，明明是母女為何有此大恨？

　　因為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謝莉說這話時眼中全是失望。

　　謝莉離開銹跡斑斑的鐵護欄往前走，我跟在她身后，難以置信，難道一個母親不稱職就該恨她嗎？

　　謝莉走在前方踱步而行，向我娓娓道來她和她媽媽的故事。

　　她就是個混蛋，把我生下沒一年就把我丟給我奶奶拿走家里一半的存款留一個紙條就跑了，我問我爸她為什么要離開，我爸那時就支支吾吾地告訴我說她去不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去追尋她要的自由了。

　　自由？

　　謝莉頭也不回恨恨地說：對，為了自由，你見過為了這樣的破理由忍心拋下年幼的孩子離開的父母嗎？我這輩子知道會這么做的人就她一個。

　　我不想繼續(xù)加深謝莉與她媽的有預(yù)感，所以提出一個可能性。

　　也許...她有什么理由或難言之隱。

　　謝莉望向彼岸的霓虹夜景忽然平靜了些：誰知道她，反正后來都是由我的奶奶照顧我，不過我的奶奶身體不好在我讀幼兒園之前就過世了。

　　我的奶奶過世后我爸就請了一個保姆，我的奶奶生前對我很好每天幫我編漂亮的辮子打扮得漂漂亮亮，不過那個保姆只顧著打掃做飯也沒有心思照料我，所以我從讀幼兒園開始頭發(fā)都是亂糟糟的。后來我上幼兒園讀書沒多久，和我讀同一班的那幫小鬼不知道從哪里知道她丟下我跑掉的事，多虧她我被那群小鬼說我是個被媽媽拋棄的壞小孩，還排擠我說跟我做朋友會學(xué)壞。

　　那時候我恨透了那幫小鬼也不屑和他們做朋友，慢慢的我變得越來越孤僻，后來在升讀小學(xué)前我學(xué)聰明了，為了不再因為那個女人而被排擠，我花了一個星期學(xué)會綁出漂亮的馬尾，還決定這輩子不對朋友說那個女人的事。

　　謝莉這時回頭微微苦笑：讀小學(xué)那時雖然還是被排擠了，不過還好有你和承歡陪著我。

　　我不知此時該說什么，在我兒時的記憶里謝莉是個從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個性冷漠的人，我以為這是她天生的性格，沒想到她冷漠的性格居然是因為被人排擠形成的。

　　我們前方不遠有一瓶空易拉罐，謝莉一邊踢易拉罐一邊說她的故事。

　　我小時候從來不知道她是丑是美是善是惡是好是壞，我只知道自己渴望她，無數(shù)次幻想著每天向來就能見到她。

　　我本以為這是我的奢望，后來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聽到我的愿望好心幫我是想了，四年級放寒假那時她真的回來了。

　　她長得還有幾分姿色，我問我爸她是誰，她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說她是我媽媽，一開始我根本不相信，因為我一直認為我爸會為我找一個后媽假裝她，然后在我爸找出他以前藏好的結(jié)婚照我才相信。

　　前方有附近居民專門擺放垃圾的垃圾回收點，謝莉說到這一腳把易拉罐踢到垃圾堆中。

　　我一直以為我看到她那刻奮不顧身地跑進她懷里地痛哭一場，而現(xiàn)實是我沒有這么做，反而和她警惕地保持距離。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那一年她在我待在我家那幾天，我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故意把自己弄得臟兮兮，可她對我根本沒有一個女人對待自己孩子的應(yīng)有的憐愛，反而像是對一個路過自己身邊臟兮兮的小乞丐一臉嫌棄地讓我別靠近。那場景，她就像遠離傳染病那樣灰溜溜地走開，然后她在第二天偷偷地走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謝莉：你就是從那以后才開始恨她的嗎？

　　謝莉搖搖頭：沒有，說來可笑，那時我居然一點也不恨她反而不斷怨恨自己做這種多余的事。

　　我：....。

　　她走了以后，我的成績下降了很多，我爸擔心我就找我談話。

　　成績？我忽然打斷謝莉，她懂我的意思立即搖頭解釋：不是在學(xué)校的成績，我爸一直有給我請家庭教師，他從來不看我在學(xué)校的成績只看我在家庭教師考試下的成績。

　　我點點頭，謝莉繼續(xù)說。

　　在我剛上小學(xué)那會我爸為了激發(fā)我念書的動力和我有一個交易，內(nèi)容是只要我用功讀書憑實力考上一中他就會滿足我的所有愿望，他當時找我說他允許我提前預(yù)支一兩個愿望，我說不需要，到時候只要實習(xí)我一個愿望就行。

　　小考成績出來的時候，我爸很高興，他問我有愿望盡管說無論什么愿望他都會幫我達成，我那時就對我爸說，我要我媽。

　　我爸沉默了幾秒忽然間他很憔悴地問我還有沒有別的愿望，我說我只要我媽，除了我媽我什么都不要。

　　謝莉說得很平靜聲音沒有顫抖或者細微的泣聲，可我在側(cè)面能看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她皺眉忍淚楚楚可憐的樣子看得我心里難受想把她緊抱在懷里，但我沒有這么做。

　　我爸當時沒有說話走出去抽了根煙，回來的時候我爸用對待客戶的態(tài)度向我保證他會把這事辦妥的，后來

　　的整個暑假我都沒看見過我爸。開學(xué)的時候我爸回來告訴我他敗訴了。

　　我從小就認為那個女人之所以會拋棄我都是我爸的原因，那時我把心里的想法全部都說了出來，我罵他忙于工作從來不顧家那個女人根本就是他逼走的，世界上哪有母親會因為自由這種荒謬拋下自己的子女離開。

　　我爸沒有解釋一直任由我罵他，從那以后我恨了他整整一年，后來我爺爺看不下私下找我談話。

　　我擔憂地看著謝莉，她連用“她”來形容她媽媽都感到厭煩了嗎？

　　謝莉談起她爺爺不由肅然起敬：我尊敬我的爺爺，他很睿智為人正直不阿、受人愛戴，每次去探望他都會給我講有趣的故事同時也能聽到很多前所未聞的大道理。

　　爺爺說我爸很愛那個女人，當初他們要結(jié)婚時閱人無數(shù)的爺爺看得她是個玩世不恭、游戲人間的女人還要磨練幾年收心養(yǎng)性才合適結(jié)婚。

　　我爺爺就建議我爸再和她交往幾年再談婚事或者另外談一個，可我爸的堅持要和那個女人結(jié)婚甚至為了她和我爺爺大吵一架。我爺爺不想破壞和我爸的父子關(guān)系，最終我爺爺讓步了。

　　我爸結(jié)婚沒多久就和那個女人就有了我，我爺爺看人向來很準，果然那個女人把我生下來沒多久就跑了。

　　我爺爺跟我說那個女人沒走之前他雖然不喜歡她，但他和奶奶從來沒把她當成外人來看，而我爸更是從沒忽略過她平時對她更是體貼得無微不至。

　　我爺爺還向我解釋我爸現(xiàn)在之所以這么不顧家，完全是為了忘記那個女人全身心投入工作罷了，現(xiàn)在我爸也知道錯了希望我能原諒他。

　　最后我爺爺說我爸很愛我，我是個聰明的孩子，現(xiàn)在這個世上和我最親的人就是我爸，希望我能珍惜這份親情，如果我一定要恨的話那就恨他，無論如何那個女人會離開或多或少都有當初他反對他們婚事的原因。

　　我們已走出沿江路現(xiàn)在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我問謝莉是怎么想的？她輕輕搖頭，淚光已用她眼睛消失剩下只有堅定不移的恨意：沒什么特別的想法，那時我回去認真想了想我爺爺最后那番話，明白自己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是時候該懂事學(xué)會分辨是非對錯了。從那天起，我看清楚了事實，我該憎恨的不是留在我身邊獨自承受傷痛也不讓我受到委屈的爸爸，而是那個拋棄我追尋什么狗屁自由的女人。除了這些，我在那以后的日子追求某樣渴望的東西都會在心中衡量那個東西究竟值得我付出什么代價，無論那東西再值得也不能為了那東西傷害自己身邊那些關(guān)心自己的人。

　　對于謝莉的人生經(jīng)歷我雖然沒有相同的經(jīng)歷，可單單聽她口述我已能感受謝莉?qū)λ龐屇欠葸B綿不斷的恨，并且感同身受。

　　縱使謝莉的媽媽可恨，我也不希望她恨她媽媽，因為我明白憎恨自己家人是一件痛苦又可悲的事，我嘆嘆氣：無論你再怎么恨她，她還是你媽。

　　謝莉忽然勃然大怒：憑什么，我爸辛辛苦苦賺錢養(yǎng)我長大，而她在我剛出生沒多久就拋棄我，她有什么資格做我媽？

　　我說：那她回來你打算怎么面對她？

　　謝莉扭過頭看別處：我不會認她，更不會喊她一聲“媽”。她讓我沒了一個媽媽，我讓她沒有一個女兒，這樣很公平。

　　謝莉充滿恨意的話讓我一時間百感交集，面對這種不負責任的父母崔海彬選擇詛咒他的父母不得好死，謝莉選擇一生一世憎恨辜負自己的母親，而我以后又會如何對待自己的父母呢？是像崔海彬那樣怨恨自己的父母，還是像謝莉這樣選擇痛恨父母其中一人，亦或是選擇釋懷。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這些所謂的成年人沒有機會被我們這群小鬼看扁。

　　謝莉默不作聲、漫無目的地帶走在她家附近一帶亂逛，逛了好一陣子她帶我來到她家外，時間雖早，既然無法給予她溫暖和安慰，還是讓她一個人安靜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