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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長夏醒來

遇見你的孤島

她從長夏醒來 歐陽筱洛 6654 2023-01-26 14:57:03

  壹、

  喬嶼遇見林鷗是在深秋,枯黃的落葉搖搖欲墜,他正剛剛適應輪椅,也正剛剛接受自己或許與滑板和機車無緣了。

  他將翹卷、乖張的發(fā)型理去,碎發(fā)軟塌塌地貼著自己的耳廓,隔絕著這世間所存在與他無關的興奮。

  父母皆是高管,疏忽難免是有的,缺少陪伴也是有的。出車禍前,喬嶼是揮霍著時間與金錢的大男孩,他有一幫酒肉兄弟,一起劃拳喝酒,一塊滑板賽車。

  車禍后,他睜開惺忪酸痛的眼,辨別著醫(yī)生的口吻,知曉雙腿無知覺后,又重重地閉上了眼,寧愿不醒來。

  母親辭了職,沒有哭,在一旁削著蘋果,淡淡地說:“喬嶼,別裝死了,有本事讓心電監(jiān)護器顯示直線。”

  “林心婉女士,你能不能好歹也偽裝得悲傷些,”喬嶼睜開眼,眼神黯淡,“你唯一的兒子要殘廢了,你要照顧一個殘疾人一輩子了?!?p>  病房的窗簾是淡藍色的,順著外面清涼的夏風,在窗戶周圍打轉(zhuǎn)。喬嶼很喜歡藍色,看著窗外,一片天藍,眼睛有些濕漉。

  母親的眼睛微微一顫,將蘋果切成碎塊,遞給他:“胡說,我林心婉的兒子怎么會殘疾,醫(yī)生說了你只是暫時腿部肌肉無知覺?!?p>  喬嶼食不知味地咀嚼著水分滿滿的果肉,嘴角滲出些果汁。母親用紙巾拭去,揉了揉他的頭,蓬松的芬達色頭發(fā)亂遭糟地埋在枕頭里。

  “喬嶼,出了院,咋們?nèi)グ杨^發(fā)染回來,把卷發(fā)剪了,媽媽每天接送你上學,好不好?”林心婉強勢了二十年,在十七歲兒子面前,低下了頭,“媽媽知道自己錯了,沒有好好陪你。接下來的日子,喬嶼,媽媽陪你一起長大,好不好?”

  喬嶼別過頭,憋著淚,強裝冷酷道:“隨便你,反正我跑不掉了。”

  出院后,他理了發(fā),母親果不其然天天陪著他,請了家教替他補習先前落下的課程。父親也減少了應酬,推掉了很多公事,努力每天五點半前回家,一家人一起吃林心婉燒的黑暗料理。

  每每凌晨,他上身蜷縮在黑夜的被褥里,眼睛亮閃閃的,回想過去五年的生活,似乎一塌糊涂,功課沒有學好,和親人的關系不親密,但有一大把歡笑的時間。

  喬嶼不算叛逆,他不怪罪父母對他的失職。十四歲時,他通過電視機看到很多貧困地區(qū)的孩子生活艱苦,他心里慶幸自己投對了胎,滑著滑板將口袋里的紙幣全捐了。

  生活還在繼續(xù),只不過少了同齡人的歡呼聲與引擎聲,多了母親的嘮叨,多了陪伴,他覺得還算過得下去,不過平淡得就像林心婉燉的雞湯。

  直到,深秋,遇見了林鷗。

  貳、

  喬嶼錯過了四分之一個高二,家教給他補了高一的基礎課,他還是云里霧里。

  這世間啊,總是公平的,偷懶閑散而去的時光終究是要報復到自己身上的。

  高三開學,喬嶼很光榮地推著輪椅入學了。班主任夸他身殘志堅,他頭轉(zhuǎn)向窗外,不想去揣測是夸獎還是諷刺。前兩年,他逃過的課,闖下的禍,一雙手腳是數(shù)不清的。

  不過,他的人緣不錯,或許是他有一雙亮閃閃的鳳眼,或許是他有一副線條分明的臉骨架,或許是他曾經(jīng)在大雨里滑過滑板。

  男孩女孩都圍過來問他車禍和傷勢,他輕描淡寫,燥熱的午后,太陽有些刺眼,他滑著滑板,轉(zhuǎn)角處正好駛來一輛貨車。他說,他還有幾率站起來,他說或許這也是福,腿折了,他的精力只能消遣在學習了。

  如常,母親推著他漫步回家,天邊的紅色軟云裹挾著欲歸山的紅日,清風吹拂著他軟軟的發(fā)絲。

  “小嶼,課程還跟的上嗎,不行的話,不用逞能哦?!?p>  “媽,你也太看不起我了?!眴處Z低頭看著腿,躲在晚霞里。

  “媽,有時候晴空萬里,我坐在窗邊總是容易發(fā)呆,我在想是不是上天給了我一個機會,想讓我用知識武裝自己,這才是最好的出路?”

  “小嶼,媽媽覺得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路,就像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媽,我是不是一座孤單的島嶼啊?”

  “媽,我覺得高三了每個人都好努力啊,卯足了勁地學,是不是每個人都是一座封閉的島嶼?。俊?p>  ……

  學校的楓葉紅亮,襯著凋零的枯葉,喬嶼覺得其實一點都不美。

  午休,他一個人推著輪椅,腿上放著一本單詞本。他想去小花圃看書,那里很安靜,沒有急促又緩和的翻書聲,沒有筆尖摩擦紙張聲,只有即將枯萎的植物陪著他。

  喬嶼有些吃力,前面的小陡坡是他最痛恨的。他皺著好看的眉頭,使勁推著輪子,不料手一滑,輪子打轉(zhuǎn)了一圈,輪椅眼看就要翻倒了。

  一個女孩手疾眼快地拖住了輪椅,因為慣力,輪子重重地撞到了她的腿部。女孩咬著牙,努力讓自己表情平和。

  “謝謝你。”喬嶼抬起頭,黝黑的眼瞳望向女孩。

  “不客氣,我是十三班的林鷗。”女孩將喬嶼推到花圃,彎下腰,燦爛笑著,伸出右手。

  “我知道你,”喬嶼匆匆握了一下林鷗的手,“我以前有個哥們喜歡你?!?p>  “我也知道你,你是十六街區(qū)的新秀?!?p>  叁、

  “喬嶼,你覺得寶藍色好看還是天藍色?”

  “天藍色?!?p>  “喬嶼,你覺得水粉畫好看還是中國畫?”

  “水粉畫?!?p>  “喬嶼,你覺得我這張畫得好不好看呀!”

  “好丑啊,林鷗,你怎么可以把我畫得這么丑!你那十級的證書是不是偽造的?”喬嶼捧著林鷗的畫冊,左右端詳,發(fā)出一陣哀嚎。

  林鷗搶過畫冊,撇了撇嘴,委屈道:“這明明就是最真實的你了呀。”

  “林鷗,要是我現(xiàn)在還能活蹦亂跳,”喬嶼假裝咬牙切齒,冷颼颼道,“你大概躺在輪子下了。”

  林鷗笑著接他的話,眼睛彎彎的。喬嶼看向畫室的窗外,入冬以來,總是這般灰色的天氣,好像在等一場雪將它染白。

  回家的路上,喬嶼眼尖看見了一只小流浪貓,他將背包里的火腿遞給林鷗。喂完小貓的林鷗,坐在石凳上,看著喬嶼:“喬嶼,我發(fā)現(xiàn)你很喜歡小貓小狗哦,家里為什么沒寵物呀?”

  喬嶼認真道:“我看的第一本外國電影是《忠犬八公的故事》,那時候我十三歲,家里的拉布拉多去世的第二年。我第一次知道動物的孤單,它將人視為自己生命的全部。”

  喬嶼的臉埋在灰色圍巾里,露出白皙的耳朵,零碎地說著那只作為六歲生日禮物的拉布拉多。

  “所以你放棄了養(yǎng)寵物,接觸了滑板和后來的機車嗎?”林鷗溫柔道,她想象著那個孤獨的男孩倔強地一遍又一遍練著滑板,膝蓋的傷疤會不會很疼。

  “是的,或許是幼稚,或許是男孩的自尊,我想引起父母的注意,逃了學,染了發(fā)?!眴處Z頓了頓,轉(zhuǎn)而笑著看向林鷗,“不過,那五年我享受到了很多,順著風滑滑板真的很清涼,逆著風開機車真的很熱血?!?p>  “就是嘛,十六街區(qū)的新秀很酷哦?!绷助t摸了摸腳邊喂養(yǎng)過的貓,站起身,“我送你回家啦?!?p>  我本是一座孤單的島嶼,卻因一只迷途的異鄉(xiāng)海鷗點燃了萬山的野花。

  夜里,喬嶼喝完母親遞給的牛奶,合上書,唇齒間念著,牛奶的純與咽喉的甜,融成了一個春天。

  肆、

  “喬嶼,真羨慕你,有林鷗這樣漂亮又會畫畫的女朋友?!蓖来蟠筮诌值馈?p>  “林鷗?我和她只是好朋友?!眴處Z很意外,眨了眨眼,“前兩個月我午休去花圃差點翻倒了,是林鷗‘英雄救美’了?!?p>  “哈哈哈哈哈,你是很美。”同桌笑得前仰后翻,拍著喬嶼的肩。突然又認真、神秘,擠眉弄眼道:“聽說之前林鷗每天中午都在那道上等著,就看你,終于有一天逮到你翻輪椅了?!?p>  喬嶼愣了愣,轉(zhuǎn)而輕輕一笑,“沈益炫,人多就會瞎猜八卦,她總是在那里寫生而已?!?p>  “真的?”

  “真的!”喬嶼噙著笑,指著窗外,驚喜道,“你看,下雪了哎!”

  “哇,喬嶼,這是今年的初雪啊,聽說和一個人一起看一場初雪,就要永遠在一起。天哪,我不想和一個男人永遠在一起。哎,喬嶼,我去找女生了哦。”沈益炫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上躥下跳,轉(zhuǎn)眼間,人就跑遠了。

  午飯時間,沈益炫走后,教室空蕩蕩的,喬嶼拿出母親放在書包里面的便當。林心婉為了兒子下了苦功夫,堅持便當一個月不重復。

  外面的小雪混著小雨,遇地就化。一雙小手覆著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眼,“林鷗?!?p>  林鷗坐到沈益炫的位子上,苦悶地說:“真沒意思,不管怎么樣,你都知道是我?!闭f著變戲法地拿出了一個保溫盒,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雙筷子。

  “你媽媽幫你準備的?”

  “對啊,喬嶼,你不問問為什么嗎?”林鷗抬起頭,嘴角粘了一粒飯,笑嘻嘻道。

  “為什么?”

  “陪你一起吃飯呀?!?p>  “哦,林鷗,看見雪了嗎?”喬嶼抽取了一張沈益炫的紙巾,將林鷗嘴邊的飯粒抹去。

  “哦哦哦,真的假的,在哪里,哪里?”

  “窗外。”

  林鷗激動站起身,一揚手,飯盒里的湯全灑了出來。這是一場混有排骨肉湯香味的初雪。

  “林鷗,幫我把課桌拉開一些。”喬嶼冷靜道。

  “哦哦,好的,對不起哦?!绷助t拉開課桌后知后覺,“嗯?”

  “活該了沈益炫,我怕湯水流到我的課桌?!眴處Z抬起頭,一本正經(jīng)、字正腔圓說道。

  “哈哈哈哈哈,喬嶼,你也太壞了?!绷助t說著,捧起飯,扒了幾口飯,含糊說著,“喬嶼快吃,吃完了,我收拾飯盒,我們出去看雪!”

  林鷗趴在陽臺上,雪花斜斜落著,落至她軟軟的長發(fā),落至她凍得彤紅的鼻尖。她踮起腳尖,伸出手,小手張得大大的,開心地轉(zhuǎn)過身,雙手放在喬嶼眼前。

  “喬嶼,你看,這是立馬化成水的雪?!绷助t欣喜笑著,又開始講自己從小與雪花的故事。

  喬嶼靜靜聽著,直到林鷗打了個嗝。

  林鷗嘩地一下挺直了背,撓著頭發(fā),努力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喬嶼憋不住似的大笑起來。

  “喂喂喂,都怪你媽媽燒的蛋卷太好吃了!”

  “誰讓你自己搶來吃的。”喬嶼笑起來很好看,門牙白白的大大的,就像兔子的牙齒,很可愛。更致命的是,還有一對酒窩。

  這是林鷗認識喬嶼以來,喬嶼第一次大笑,她竟一下子忘了揍喬嶼。

  “喬嶼啊,你以前會不會在雪天滑滑板。”

  “會呀,我以前還在雪地里摔過一跤,雪的味道不怎么好哈哈哈。那時候的朋友也在哄笑。我好像已經(jīng)很少聽過,一群朋友聚在一起為了一件事情大笑了?!眴處Z凝望著雪花,“出車禍后,我再也沒有遇見他們了。他們今天可能翹了課,在雪天里發(fā)動引擎。”

  “喬嶼,我以前在雪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畫畫。耳朵里塞著耳機,手里握著畫筆。我從來沒有畫過一幅我覺得完美的雪天的畫。我可以邀請你進入我的畫嗎?”

  “好啊,忘了跟你說,我會唱點歌?!?p>  小雪漫漫,喬嶼林鷗拉著鉤。

  不遠處的教學樓傳來沈益炫的怒吼,雪花都會被震碎。林鷗像個犯了錯逃過一劫的孩子笑得開心,徒留沈益炫賣力擦著課桌心里卻流了千斤重的淚。

  伍、

  我的島嶼下了一場雪,雪花密密匝匝,藏了一只海鷗,她在尋找回鄉(xiāng)的路。

  我多想站起身,拉著你,在初雪里奔跑。跑過歲月,跑過櫻花,跑過回憶,好好擁抱。

  喬嶼抱著吉他,一個人在房間輕輕彈唱著不著調(diào)的歌。母親靠在門板,擦了擦眼淚。她同樣也是多么懷念那個活潑的孩子。那個在她上班后,溜出家門,在風里笑著的孩子。

  他不鬧,不代表他心里干凈如初。

  林心婉突然覺得,她寧愿他是個理著怪發(fā)的不羈的男孩,只有在要錢時才會叫媽媽的沒禮貌孩子,只要他能發(fā)自內(nèi)心開心笑著,就好了。

  晚飯,其樂融融,父親說著公司近來的笑話事,逗得母親哈哈大笑。喬嶼夾著魚丸,像是平常話,“姆媽,你還是去上班吧,我一個人照顧得好自己的?!?p>  林心婉放下碗筷,臉色變了變,緊張說:“小嶼,是媽媽哪里做得不好嗎?”

  “沒有,姆媽做得很好,只是我覺得姆媽更喜歡有自己的事業(yè)吧,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請個保姆。”喬嶼搖了搖頭,認真說道。

  林心婉的眼中一下子就含了淚水,她搖了搖頭,有些啜泣,“小嶼,媽媽更喜歡陪著你。”

  父親和藹笑了笑,拍了拍喬嶼的肩,“小嶼懂事啦,等小嶼讀大學了,媽媽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也不遲的?!?p>  “對啊,小嶼,在媽媽眼里,你根本不是一座孤單的小島嶼,你和媽媽都住在由爸爸筑起的大島嶼里。媽媽想等以后你成了別人的大島嶼,再去做些媽媽喜歡的事情。”

  “好?!?p>  開春后,油菜花長滿了一片綠田。黃色的小花浮動在綠油油的風中,三月是專屬糖果的月份。

  林鷗將喬嶼推至花叢中,“喬嶼別睡著哦,等著我把你畫得美美的?!?p>  喬嶼翻了個白眼,擰著鼻子,“林鷗,我不喜歡油菜花,我也不喜歡這個味道。你放過我吧,你去畫沈益炫,你讓他在油菜花田里跳舞他都保準答應?!?p>  沈益炫湊上來,賤兮兮笑道,“對啊對啊,林鷗你怎么不畫畫我,我也很美啊哈哈哈哈。”林鷗翻了一個白眼。

  “嘖嘖,你們連翻白眼都這么有夫妻相?!鄙蛞骒烹S手摘了朵油菜花,別到了喬嶼的耳后。

  五月,聽著喬嶼唱著五月天的歌。桌上攤著作業(yè),草稿紙上是密密麻麻的字符,糟亂的字符堆,藏了幾行喬嶼靈感突發(fā)的歌詞。

  他們悶頭苦寫,靠頭休息。喬嶼唱著歌,林鷗畫著畫,沈益炫睡著覺。

  六月,林鷗背著畫板,沈益炫扛著他和喬嶼的書包,喬嶼拿著單詞本,為最后的高考做沖刺。

  第三天,考場出來,林心婉瞧見了喬嶼,欣喜招手,她沒問試題難不難,只是簡單問晚飯想要吃些什么。正準備推著喬嶼回家,喬嶼急急開口,“姆媽,等等我的同學。我們約好一考好就要聚的?!?p>  悶熱的夏天,蟬聲不絕。沒過多久,穿著校服的林鷗跑過來,喬嶼剛想喊她的名字。林鷗彎下腰遞給他一本厚厚的畫冊,喬嶼有些不知所措地接過,“林鷗?”

  太陽光打在林鷗的背部,她還是彎著腰,良久,她有些苦澀地開口:“喬嶼,阿姨,對不起……”

  她辨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爬滿了她的臉,三十五度的滾燙溫度竟讓她微微顫抖。

  “喬嶼的車禍,是我爸爸造成的……”

  轟——

  喬嶼痛苦地閉上眼,那年夏天也是這樣的感覺,感覺天一下子被拉上了暗幕。此刻,洶涌的震驚翻江倒海般的襲卷而來,沒有給他一秒的喘息機會。

  他好像被上天丟出幸福的大島嶼,他依舊是那片大洋上孤零零的小島嶼,享受風吹日曬,享受世間孤寂。

  “我在病房外,透過玻璃,記住了你的樣子。”

  “林鷗,所以之前午休在花圃的認識也是你精心準備的?”喬嶼慢慢說,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晰吐出來,打在了林鷗的心上。

  “……是,喬嶼,我爸爸也很痛苦,我也很難過,我們整個家沒有比你們家好多少。我知道你是我校友,我只想……只想幫助你,這一年里我也很掙扎?,F(xiàn)在……現(xiàn)在,高考好了,我覺得我不能瞞著你了?!绷助t一下子跌在地上,語無倫次說著,眼淚濕了衣襟,長發(fā)亂糟糟的。

  林心婉慌忙上前拉起林鷗,心疼地擦去林鷗的眼淚:“孩子,我們知道你爸爸沒有違反交通規(guī)則,你們不用自責,而且你已經(jīng)為喬嶼做了很多了?!?p>  喬嶼掩著面,痛苦不堪:“你為什么不一直瞞著我。”

  六月的風吹著驕陽的溫度,吹在他們的身邊,叫囂的烈日,肆意穿梭在他們的跟前。

  喬嶼說了最后一句話,轉(zhuǎn)頭倔強地推著輪椅走了。

  他說:“林鷗,你不用來贖沒必要的罪,我也不怪你,但是我沒法接受你是懷著目的來和我成為好朋友?!?p>  林心婉匆匆安慰了林鷗幾句,摸了摸她蓬松凌亂的頭發(fā),“阿姨不怪你們,小嶼也不會怪你們的?!彪S即又匆忙跑上前去追遠去的喬嶼。

  “喬嶼……其實我很早就想和你做朋友了……我在雪天里看到你滑滑板摔在雪地里……但是我不敢。我很早很早就想認識你了……”

  這世界,只剩下了林鷗的喃喃聲,她耳朵里住著喬嶼,他正抱著吉他唱著五月天的《倔強》:“我如果對自己妥協(xié),對自己說謊。即使別人原諒,我也不能原諒?!?p>  林鷗從那個午后伸出友善的手開始,一直被困在漩渦里,她原諒不了自己,也無法讓喬嶼原諒自己。

  還有,那本畫冊,從林鷗第一次在十六街區(qū)看見喬嶼,到喬嶼躺在病房里,到現(xiàn)在,都是他。

  都是他,只有他。

  陸、

  八年后,婚紗店。

  林鷗試婚紗,未婚夫的好友也在試伴郎服。

  沈益炫有些醉醺笑道:“林鷗,我們真是有緣分。八年前,你和我高中最好的朋友有夫妻相。八年后,你要嫁給我大學最好的朋友了?!?p>  “沈益炫,這些年你有他的消息嗎?”

  “聯(lián)系沒有了,不過聽說高考后他媽媽帶著他去了國外看腿,好像有知覺了,自己搗鼓著寫歌唱歌……喬嶼這么聰明,肯定過得比我們都好。”沈益炫別過身去,慢慢說著。

  “他過得比我們都好就好……”林鷗穿著店里最漂亮最昂貴的婚紗,卻掩面痛哭起來。

  這些年,她跌跌撞撞,過得一點兒也不順意,美院差了兩分,去國外的機票因為堵車作廢了,心儀的公司只招兩個人她的總成績正好排在第三……

  夜里,她蜷縮在被子里,翻看歌單,在熱歌榜看到了一首新歌《海鷗》,歌手叫山與。那一夜無眠。耳機里循環(huán)著《海鷗》,清涼的男音像在夜里閃爍著的明星,就像喬嶼的眼睛。

  遠處地平線燃起了光,她在微博給山與留言:海鷗是你喜歡的動物嗎?

  她一直在等待,卻從未收到山與的回音。給山與留言的粉絲那么多,很快就石沉大海了。

  一個月后,她穿著潔白得體的婚紗,由父親交給丈夫。司儀問她,愿意嗎。

  她眼前是十六歲的少年乘著風自由笑著,是十七歲躲在她畫冊里翩翩的男孩,是高考前認真問她到大學后愿不愿意驗證一下初雪含義的少年。

  十八歲的她,心里歡呼雀躍,卻不說愿意。

  二十六歲的她,淚眼朦朧,確定,“我愿意?!?p>  她放在休息室的手機,收到了一條微博回復,山與回復:是我很喜歡的女孩。

  那本老舊的畫冊,缺了一頁,是一張藍色基調(diào)的水粉畫。畫里的少年置身于花海,耳間別著一朵小黃花,眉眼溫柔地化在了風語里,烏黑的短發(fā)遮住了半紅的耳朵。

  八年里,他沒有向她討要殘缺的一頁。就像他的心,一直在她那。

  而她在八年前的高考前夕,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還是沒有撕去那副或許是她這一生最滿意的冬景圖。就像,遺憾和痛楚始終未離開她。

  《海鷗》里,山與唱著:親愛的海鷗,終究找到了回鄉(xiāng)路,而我不過是一座孤單的島嶼。海鷗海鷗,你還愿不愿意再迷路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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