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后，第一次咨詢結束時，余志第一階段的咨詢目標確定下來，最大的心理目標，可以改善睡眠，可以冷靜處理親密關系。

　　賀彥目送他到門口，望著憂心忡忡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墨色的夜色中。

　　工作的事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接下來輪得到自己私人的時間。

　　她抬眸環(huán)視一周，分明猶覺周圍有些冷清。

　　只聽見維達在廊道上留下一串高跟鞋敲擊地板磚的戈登聲，節(jié)奏分明，漸行漸近。

　　一轉眼，維達已經(jīng)疾步走到前臺。

　　“你還不趕緊的，3號咨詢室我已經(jīng)做了善后工作，拿上手包，我們就出發(fā)吧！”

　　維達祖籍是距離這里兩千公里外的重慶，做事情麻利，為人也是爽利，絲毫不拖泥帶水。

　　賀彥有些疲憊，她點頭回應著維達，走進了更衣室。

　　窗邊的立地燈散著暖暖的光，光暈打在印有蘭葉圖案的米白墻紙上，像極了夕陽。

　　賀彥的心里一陣失落，抓起櫥柜里的手包，將散落在沙發(fā)上的名片胡亂塞進包里，迅速關上房間的燈，離開了“素問”。

　　二人鎖上了工作室的大門，一起穿過綠化帶，走到路面停車場。

　　賀彥掏出車鑰匙，打開車門，正要坐進駕駛位。

　　“賀醫(yī)生，你的情緒不太穩(wěn)定，不如將車停在這里一晚，我開車送你去警察局，反正我也順路！”

　　維達的態(tài)度懇切，說話的口吻不容人質疑。

　　賀彥索性把鑰匙放回了手包，眼眸中劃過一絲欣慰和感激。

　　她微微點頭致謝，并轉身一同走向了維達的停車位置。

　　維達開車從大芬油畫村出來，天空悠然間下起了綿綿細雨。

　　起先是朦朧細雨，漸漸地雨勢漸增，豆大的雨珠兒噼噼啪啪打在車窗上、頂棚上，形成了大自然自成一派的白噪音。

　　這種聲音似有魔力，可以讓人卸下心里的防備，神經(jīng)也慢慢松弛下來。

　　維達隨手打開了收音機，卻是吱吱啦啦一陣嘈雜聲，她有些吃驚，調了幾次才換成聲音清晰的頻道。

　　入夜后的深南大道，燈光璀璨。

　　驟雨滂沱，加上上下班高峰時段，去往警局的路，漸漸變得擁堵。

　　前后的車都排起長龍，都已經(jīng)默默打開應急車燈，猩紅的燈光下，水汽氤氳，此時看著這場面，更似人間的修羅場。

　　賀彥望著窗外，漆黑的雨夜，會不會再那夜色中藏匿著會將人卷入煉獄的惡靈？

　　賀彥再回想起早上那詭異的情境，不覺間手心滲出冷汗，她順著左手的方向，看到了維達的側臉。

　　維達不算常規(guī)意義上的美人，長圓臉，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就是精明干練的主兒，似乎總有使不完的精力。

　　眼下，堵車而形成的長龍一動不動，但似乎沒有影響到維達的心情，她一臉淡然而專注的模樣，雙手緊握著方向盤。

　　此時，就在賀彥即將收回視線時，她也在回看，眼里浸潤著暖意，讓賀彥心里感覺的滿滿的安穩(wěn)。

　　維達望著前面一動不動的大隊伍，若有所思。

　　騰騰雨霧中它就像一條被在沙地里的蛟龍擱淺，動彈不得。

　　維達來回摸索著方向盤，似乎開始有些心煩意亂，但依舊不忘安慰賀彥：

　　“最近的警察局就在布吉，原本我們一刻鐘就可以到的地方，這樣的情況下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下高架橋，不如你瞇噠一陣，就當養(yǎng)神！”

　　賀彥垂眸未語，默默望向暗黑無邊的雨夜。

　　即使賀彥作為心理咨詢師，自問心理素質強過一般人，她此時此刻也是羨慕維達。

　　那種堅強和篤定的表情之后，隱藏的是原生家庭愛的供養(yǎng)。

　　偏偏這一切，賀彥是有缺失的，她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愛，心里的那個空洞……

　　雖然后來有幸遇到蘇苓，她就算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是不能彌補原生家庭愛的缺失。

　　蘇苓早先也是極其努力，算是使出了牛勁吧！

　　等賀彥長大，等她明白原生家庭的依戀模式，她明白那些都是徒勞無益。

　　蘇苓是愛護她的，但只能填補生命中的某一些空白。

　　賀彥原本沒有可能有一個被愛充盈的童年，直到蘇苓把她從兒童福利院領養(yǎng)回家。

　　那時候她還不到五歲，卻已經(jīng)在兒童福利院呆了整整一年有余。

　　賀彥每每努力地回憶自己的親身母親，唯一能夠回憶起來的就是她身上有一股洋槐花的味道。

　　那是她五歲之前唯一可以記起來關于母親的僅有信息。

　　不得不說，氣味記憶還是一樣神奇的存在。

　　至于親生母親的容貌、身材以及母親的過往經(jīng)歷，蘇苓向來都閉口不談。

　　至于父親，她更是完全沒有印象似乎那就是人類倫常稱呼里面的一個符號而已。

　　除了她體內流淌的熱氣騰騰的鮮血印刻著這個男人的基因密碼之外，這或許便是賀彥生命中最大的未解之謎。

　　中學叛逆期，蘇苓磨不過她，但也只是告訴她，親身母親曾經(jīng)是自己最喜歡的一個女學生。

　　只是流年不利遇人不淑……

　　賀彥靠在車窗邊兒上，漸漸地，任由自己的思緒越飄越遠。

　　人的思維不能主導和控制自我情緒時，那是支離破碎的記憶碎片就會在腦海中自由翻騰，但卻永遠拼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每當那些記憶碎片縈繞在心頭，如同飛鳥的翅膀，不停地撲騰，似乎在掙扎著告訴賀彥，它在天空悠然飛過，悲愴地不留痕跡地從空中劃過。

　　她確實真真切切存在過。

　　“賀醫(yī)生，我們到了！”

　　賀彥迷迷糊糊中聽到維達微帶疲憊的聲音。

　　她努力睜開眼睛，坐直了身子，將濃密而豐盈的發(fā)絲輕輕攏到耳后，露出了細長白皙脖頸，耳際后還有一個水滴型的痣。

　　憂思過重，賀彥的唇色淡去，薄軟如紙，看著讓人有些揪心。

　　車子停到離警察局外不過數(shù)米的地面停車場。

　　雨勢已經(jīng)收住，地面依舊滿是濕漉漉的水漬，空氣中隱隱約約飄著泥腥氣息。

　　從辦公室走出一名身著警服的青年男警察，直接走近了維達的停車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