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三更
大三元飯店,進出之人絡(luò)繹不絕,穿著打扮皆是不凡,來來往往,熱鬧異常。在內(nèi)部一包廂中,金胖子和朱潤九兩人坐在桌邊。桌上一桌山珍海味,但兩人沒一個人在乎。
九叔穿著一身絲綢唐裝,手里握著一個煙斗,灰白色的煙霧不時從煙斗中徐徐飄出,繚繞在包廂內(nèi)。朱潤九貌相約莫四五十歲,留著個光頭,臉上雖然一直帶著笑,但卻是怎么看怎么讓人感覺不舒服的笑。他的笑容下,似乎伏隱著一把藏著鋒的刀子。
至于金胖子,就跟他的名字一般,整個人身上散發(fā)著一種暴發(fā)富的金條氣,長得又肥又圓。若說九叔是那種讓人看著心悸的不舒服,這金胖子就是那種肥得流油,看著就有夠油膩。而且那條又小又窄的眼縫里,乍一看似乎蘊含著一股子精明,但若細看,卻又感覺那應(yīng)該是一種深層次的愚蠢,常人可望而不可及。
金胖子手中捏著一條手帕,明明是個胖男人,卻又偏偏捏著嬌弱女子才有的蘭花指,完全就是一愚蠢的異端。九叔坐在旁邊,看著他這做作的樣子直皺眉頭。饒是他這種老江湖,也實在是看不過金胖子這模樣。
跟這種蠢貨合作一起對付馮敬堯,這真的是正確的選擇么?九叔拿著煙斗的手不由來回摩挲,眼睛瞇了又瞇,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悔意。
“丟的那箱軍火找到了嗎?”皺著眉頭,忍著厭惡,九叔朝金胖子問。這是他真正關(guān)心的事,與這相比,金胖子這惡心人的模樣,他也只能忍著了。
“還在找,爛口柄說在交給我們之前,他清數(shù)過,有六箱。但阿昆從船上搬回來的只有五箱,剩下那箱始終沒找到?!苯鹋肿拥?,說完,藏在那窄狹眼縫中的厚黑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閃過一道似精明又愚蠢的目光。
兩個詞不相容,但在金胖子身上卻是完美融合。
“九叔,你說是不是爛口柄把那箱貨給黑了,不然怎么會到現(xiàn)在都沒有查到絲毫消息?!苯鹋肿拥?。
九叔上上下下看了看金胖子那張肥得流油的胖臉,一時如鯁在喉,難受至極。心中悔意越發(fā)濃郁。
“不是他,六箱軍火是他告訴我們的,如果他想黑下一箱,當初沒必要告訴我們有六箱。”九叔忍著罵人的沖動。這胖子雖然蠢貨一個,但蠢貨更好掌控。
金胖子揮了揮手帕,對這個回答不太滿意,當初爛口柄告訴他有六箱,那是在他逼迫拷打下說的,不敢說謊。但現(xiàn)在能跟當初一樣么?
這老九就是當探長當糊涂了,整天一幅自以為任何事都掌握在手中的樣子。軍火的事他查了這么些天,什么線索都沒查到,如果不是爛口柄給黑下了,怎么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爛口柄能在小命的威脅下背叛馮敬堯,難道就不會在利益的誘惑下黑下一箱軍火么!金胖子心中如是想道。心中對朱潤久有些不滿。這老九什么事都沒干,就知道打嘴炮。
看著朱老九那個锃光瓦亮找不到一根發(fā)碴的光頭,尤其臉上還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金胖子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合作對象。當個探長,查些個雞毛案子就讓他頭發(fā)都掉成這樣子了,算計馮敬堯這種大事找他真的合適么?
朱潤久不知道金胖子心中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在想著怎么才能盡快將那箱軍火找到。他們動得是馮敬堯的貨,李望琪這些天也一直在尋找。若是真讓馮氏商會的人找到什么線索,知道是他們動了馮敬堯的貨。那他這個副總探長的位置可不一定保得住他的腦袋。
他朱潤九的靠山是洋人,但馮敬堯的認識的洋人卻不比他少。若是馮敬堯要想動他,也不一定就得費多大的事。
朱瑞九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他雖敢于跟馮敬堯作對,但那些手段是偷偷摸摸進行的,是絕不能泄露的。
兩人在內(nèi)間商量,其外,陳樂道卻是在包廂門口駐足不前。他在這兒站了有一會兒,得益于那異常發(fā)達的聽覺,該聽的不該聽的他都聽見了。
“李望琪......”陳樂道露出思索之色,腦中那模糊不清的記憶又變得清晰了些。只是現(xiàn)在即使不清晰也沒事了,剛才聽到的對話,足以讓他將前后所有之事全都連接起來。
嘴角翹起,他沒想到參加馬總探長的晚宴,竟然還會有這種意外之喜?;氐阶约喊鼛?,馬總探長跟薛良英相談?wù)龤g。馬總探長在職權(quán)上雖然不是薛良英一個翻譯能比的,但身在政治部這個特權(quán)部門,薛良英的價值地位卻是不能這么論。
席上,馬總探長不時和陳樂道兩人推杯換盞。薛良英是警務(wù)總監(jiān)費奧里看重之人,在警務(wù)處前途遠大。剛才他從薛良英口中已經(jīng)知道,陳樂道是通過薩爾禮進入警務(wù)處的。能和薩爾禮走上關(guān)系,必然也有背景深厚。
雖然還沒摸清陳樂道底細,但他心中已經(jīng)認定,陳樂道絕不可能僅僅只是馮小姐朋友那么簡單。更何況換一個方向想,能和馮敬堯的女兒走的如此近,豈會是普通人。
借著喝酒的由頭,馬總探長賣力拉近著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陳翻譯,以后就別叫什么馬總探長,太生分,咱們都是同事,以后就叫我老馬?!?p> 馬總探長紅著臉,一手舉著酒杯,一手搭在陳樂道肩膀上,醉意朦朧,跟陳樂道稱兄道弟。他是靠著馮敬堯坐上今天這個位置的,但也到頭了。要想再往上走,即使有馮敬堯幫他鋪路,也沒那么容易,還得他自己在巡捕房有門路才行。
巡捕房真正的高層都是法國人,說了算的也是法國人。馮敬堯雖說在上海灘是大亨,但那是針對華人而言。在洋人眼中,他也就只是個比較厲害的中國人而已。
不管是政治部長薩爾禮,還是警務(wù)總監(jiān)費奧里,他們愿意,馮敬堯可以是他們好朋友,若是不愿意,那馮敬堯?qū)λ麄兌砸簿椭皇且粋€中國人而已,根本沒什么好怕的。一個人勢力再大,也不可能是堅船利炮的對手。
薛良英和陳樂道,一個受費奧里看重,一個跟薩爾禮有關(guān)系,不管交好誰,對他老馬都是有益無害。
三人走出包廂,路過金胖子兩人所在包廂時里面已經(jīng)沒了動靜,看來已經(jīng)離開。薛良英和陳樂道沒車,馬總探長讓司機將兩人一一送到家門口。車上只剩下他一人時,原本昏睡癡迷的醉態(tài)消失的一干二凈,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今天的相處,似乎挺成功的。兩個年輕的毛頭小子,又怎會是他老馬的對手呢?哼著歡樂的小曲,司機將他送到了他養(yǎng)的外室家中。
家中的黃臉婆脾氣越發(fā)大了,他得來這里重振男人雄風(fēng)。
......
回到自己的二樓,陳樂道站在窗前,窗外昏黃的燈光照在臉上,增加幾許神秘色彩,眼中深沉的目光流轉(zhuǎn),讓人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今天在包廂外聽到金胖子和九叔的談話,當時他就萌生了一個不太成熟的想法,現(xiàn)在,他需要把這不成熟的想法完善。
“自從那天遇到丁力,知道橫三還活著后,陳樂道就一直在想該怎么解決掉橫三。因為關(guān)系到馮程程,想必那次事后上海灘很多人都已經(jīng)知道他。或許不關(guān)心,但多半聽過他的名字。
“雖然能悄無聲息的就干掉橫三,但這樣的手段終上不得臺面。馮敬堯?qū)M三這個麻煩留給我,換個思路想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标悩返雷匝宰哉Z,振振有詞。
“我早晚會和上海灘各行各業(yè)的人打交道,年輕、初來乍到,還沒有背景。這不就是絕佳的軟柿子么!與其以后被人找麻煩,不如現(xiàn)在先殺雞儆猴,讓他們在找麻煩之前想想橫三這個前車之鑒?!?p> 陳樂道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這里出人頭地的,現(xiàn)在他沒有阻人錢途,所以沒人找他麻煩。但他要想在上海灘打下一片基業(yè),這一天是早晚避不開的。馮程程對他的態(tài)度,馮敬堯不可能看不出什么來。將橫三留給她,其中未必沒有考較他的意思。
若能漂漂亮亮的將橫三這事解決,那些有心人想必就不會再把他當成一個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以后若是遇上,至少會知道他不是輕易可欺的人。他可不想如前世那些狗血小說一樣,凈干些扮豬吃老虎的事。讓那些沒長眼的人挨個來招惹他。
沒有辦法,誰讓中國自古流轉(zhuǎn)著“嘴上沒毛,辦事不牢”這樣的理念,這對年輕人實在有些不夠友好。
“李望琪現(xiàn)在急著找槍,這一次丁力和許文強沒有那么深的關(guān)系,許文強自然也就沒有了槍的線索。要想找到那些槍,對李望琪必然是件難事?!标悩返理馍铄?,和外面幽深曠遠的夜空好似融合在了一起。
“我要是告訴他槍在橫三那里,他應(yīng)該會相信吧......”猶記得電視劇中的李望琪就是個草包,只是為了襯托許文強的英武果決而存在的工具人。雖然不知道現(xiàn)實中如何。但這連續(xù)接觸這么多劇情任務(wù),或許有些小異,但總體依舊大同。
想到這里,陳樂道心中思緒快速流轉(zhuǎn)開來,很快有了一個具體的想法。
“天還不夠黑,再等等,”抬頭看了看夜空,陳樂道坐在椅子上閉幕養(yǎng)神,心中不斷完善著明天去見李望琪時的說辭。
......
三更,又稱子時,俗稱半夜,是今天的23:00到明天的01:00。陳樂道曾經(jīng)不知在什么書上見過一句詩:三更開門去,始知子夜變。他對詩詞沒什么研究,但對這句詩中的那個“變”字尤其喜歡。
半月高懸,當世城市中的霓虹燈光雖還不及后世那般交相輝映,足以照亮夜空。但上海這座東亞不夜城已經(jīng)有了些許后世的風(fēng)采。時間邁過十二點,陳樂道到推開房門,悄無聲息出門去,前往丁力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