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新人拜月(上)
新人拜月
七月初七,是韶舞院新人掛牌的日子,由于祝小多和裘凰對顧照的關愛,以及祝小多那熱情又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如今這一行人在她的催促下,正備著馬車打算提前一日回風暖仙源候著,韶舞院在出新這一方面十分保密,一年一度的出新也是它長年不衰的一大重要因素。
這一次,在分配馬車問題上,裘凰緊緊挽著祝小多的手臂半步也不離開,杜衡看懂了便沒再過問,祝余皺著眉頭一直關注著風兮揚的臉色,顧照和燦星依然坐在車夫駕上,不太清楚個中是非,風兮揚沒有異議,與杜衡、祝余一同上了車。
杜衡兩掌搭在雙髀上,身子微微前傾,四肢隨著馬車顛簸似在晃動,憋著一臉,就是不說。
“老杜,你這表情……”風兮揚四指撩起窗紗,瞥了眼窗外,漫不經(jīng)心地打破了沉默。
“什么?”杜衡身子愈加前傾,挑起一邊濃眉。
風兮揚不答,只淺笑著回過眸與正襟危坐的祝余對了個眼神。
祝余兩邊嘴角小幅下拉,直直道:“就像是在茅房里蹲了半天。”
杜衡聽完直接朝著祝余后腦勺打去,怒言道:“你小子當初若是沒有我,如今還不知在哪塊犄角旮旯里挫泥巴呢,如今這般忘恩負義!反掖之寇!”
祝余輕松躲過杜衡如云似霧的攻擊,面露愧色,求助地看了風兮揚一眼。
“祝余實話實說而已,你這是何必?!憋L兮揚道。
“自從你出現(xiàn)后,這小子跟我就不親了?!倍藕馊允遣粣?。
“我本來也……”祝余脫口而出,發(fā)覺氛圍不對后,趕緊將滑到嘴邊還未溢出口的話往肚子里咽回。
杜衡狠狠地睨了他一眼,轉(zhuǎn)而對風兮揚說道:“明日七夕,你準備了嗎?”
“沒什么好準備的,直接去韶舞院看個清楚不就得了。”風兮揚不以為意。
“我說,風盟主,在你眼里,明天是個什么日子?”
“韶舞院新人掛牌儀典,幫顧照尋親的重要日子?!?p> “行,好。”杜衡推開折扇,不住地對著自己猛扇。
一回到風暖仙源,祝小多便徑直拉著裘凰去炸巧果。裘凰捏了幾只看不太分明的兔子,祝小多則做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兩人只顧做,卻不管善后,出鍋后只各自嘗了一個便將余下的丟在膳房之內(nèi),拿一個竹籃子罩著。
風兮揚夜里處理了些盟內(nèi)事務,這會兒晚了,又跑到膳房溜達,方桌上倒扣的竹籃子尤為地顯眼,不由得引得他走將過去,掀開一看,一疊奇形怪狀的東西,心中只暗道:“又是祝小多的杰作。”
剛要將那竹簍子重新放下,卻注意到那堆怪物之中,散布著四只不太成型的短耳兔,不禁會心一笑,將四只兔子揀了出來,又吩咐祝余將余下的那堆端到閑吟閣杜衡的屋中去。
翌日,驕陽如舊,午后,裘凰和祝小多二人便已身著男裝,等候著今晚盛大的新人掛牌典式。
直至傍晚,這二人才被攔下,花廳中,裘凰和祝小多二人憋著嘴兩面相覷。
杜衡率先沖了上來,指著她二人道:“你們兩個,你就算了,混世小魔王,你,你也跟著湊什么熱鬧?!倍藕庵钢P《嘁活D劈頭蓋臉,又對著裘凰一通說道,就像是家中教訓頑劣孩童的大長輩。
“萬一你們沒被屬意呢,我們跟去也好有個變通?!弊P《噢q駁道。
“萬一?。俊倍藕庋b作一副吃驚模樣,大笑了兩聲,“一、二、三,”他將立于下手的顧照也算了進來,“三個半!大好男兒,昂藏七尺,沈腰潘鬢,逸群之才,不會有萬一,不允許有萬一?!?p> 默默立在一側(cè)的顧照聽得“三個半”時,只覺胯下一道冷風,不由顫了一瞬,低頭沉思。
這韶舞院一年一度的新人掛牌典式又稱“拜月典”,按照慣例,將會有七位豆蔻少女同時掛牌營業(yè),都說這韶舞院的當家鴇母頗有些人脈,韶舞院一直在元鼎街上長興不衰,這一年一度的拜月典更是盛大非凡,當然也不是人人都去得,屆時所到者若非達官顯貴,亦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像金翼盟這般的商賈,自然是要大搖大擺地進去,以彰顯自己的身份,恨不能坐在最顯眼的位置,而那些有個一官半職的,或者家有猛虎的,往往要走另一條特殊通道,隱了身份,直抵上層包廂雅間,以簾子隔之,可見外而不可視內(nèi)。
“你若是怕我們暴露壞事,以金翼盟之勢,大可要了一間包廂,只往里頭一坐,誰知曉那里頭……”祝小多又搶著獻了一計。
“越說越不像話,那里頭的包廂陳設,你是怎么知道的,再說了,是暴不暴露的問題嗎?女孩兒家家的,這腦瓜怎么想的!”杜衡再道。
“這下,你總算當我是女孩兒了?!弊P《噜阶斓裳?。
“這樣吧,我來說,”裘凰將祝小多往身后一護,續(xù)道:“我們的意思是,這個拜月典我和小多是非去不可的,你們不讓跟,我們自有辦法,就看你們是要我們在跟前礙眼,還是由著我們背地里闖禍。”
“較勁了這還!信不信我這就綁了你們?!倍藕獍缌藗€黑臉。
“那就去吧?!憋L兮揚淡道。
掌燈時分,風府的馬車駛到了韶舞院,由專人接待,車門正對著由兩道由竹簽子架著的胭脂色綢布布置而成的甬道,一路鋪就,沿至所訂包廂。
裘凰環(huán)視一周,朦朧中一道道胭脂綢布裹成的甬道一段又一段,不清不楚的人影兒熱熱鬧鬧地在里頭游走,不禁嘆道:“這些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如今到了此處竟越發(fā)的無頭無臉了?!?p> 應他們?nèi)淮竽腥怂螅没撕妥P《喑齾s男子裝扮,還各自帶了一頂輕紗帷帽,此時,身無旁人,已被摘下。四方桌上除卻酒水香茶,還陳列有巧果、蓮蓬、白藕、紅菱,以及七個顏色各異的小彩瓶。
裘凰這才想起昨日她和祝小多糟蹋掉的那盤巧果,不禁“啊”了一聲,扯了扯祝小多,耳語了幾句。
風兮揚見狀,不由得偷偷地唇角上揚,而杜衡則是露了一臉啞巴吞了黃連之相。
祝小多好奇又好動,趴在欄邊掃視下周,底下的在這種場合里雖然還算得上規(guī)整有序,但此時望去亦是烏泱泱一片。
鴇母說了幾句迎客的吉祥話,接著便是上上屆和上屆拜月典上的舊人獻藝表演,裘凰和祝小多沒見過這陣仗場面,憑欄而坐,差點兒就要將頭探出去,杜衡管著她倆,片刻不得清閑,裘凰倒是還好,就是那祝小多,見杜衡肯管她,愈發(fā)淘氣。
那舞姿自是不必多說,與花岫坊根本不在同一層次,那調(diào)音撥弦之人亦不及風兮揚半分。
若論才藝,韶舞院確無過人之處,又為何得以長開不敗呢?
終于到了壓軸戲,“新人引月”這一環(huán),其實便是七位新人對月穿針。少時,由高樓處落下一枚黃橙橙的“明月”,再由幾朵如棉絮般的“云彩附和,身著赤、橙、黃、綠、青、藍、紫輕紗裙,頭戴素紗幃帽的女子依次上臺。
“怎么回事,還怕見人,都戴著帽子呢,這,這怎么看?”祝小多道。
“新人典年年如此,這是一個雙向選擇,這七位姑娘還有一定的選擇權的,若是一眾賓客中有看中姑娘的,便執(zhí)著這個穿著號牌的蓮蓬擲于與姑娘服飾顏色相對應的彩釉瓷瓶中,喏,就是這個?!?p> 杜衡指了指四方桌上的七個小彩瓶,同時舉起左手,不知何時,他手上掛著一條紅繩,紅繩上系著一個寫著“上丁丑”的小木牌,“待至這一輪結(jié)束,姑娘們再從中選一,稱為‘擇婿’……”
“擇婿?這也叫擇婿!”裘凰無法理解。
“雖然有些冠冕堂皇,自欺欺人??蓪λ齻兌?,確也如此?!憋L兮揚道。
“你們什么時候手里掛了這些牌子?”祝小多問。
“進來的時候啊?!倍藕饣仡^掃了風兮揚和祝余一眼,原來他們手上也各有一個一樣的紅繩木牌,風兮揚的手牌上寫著“上丁子”,祝余的寫著“上丁寅”。
“那為何我們沒有?”祝小多再問。
“你們身上……沒有男人味兒?!倍藕庑Φ?。
“可這上面只有字,姑娘們怎么識得這三個字代表的是誰呢?”裘凰問。
“上表示樓上雅間,丁是這雅間的編號,子丑寅分別代表的是雅間的三個男人。不過,這統(tǒng)統(tǒng)不算什么,手牌是按照名冊發(fā)放的,姑娘在收到蓮蓬的時候,里面的人自然會通過翻閱名冊,將所對應之人的身份信息都介紹得明明白白,再由姑娘們做最終的抉擇?!倍藕饨忉尩?。
裘凰道:“呵,真是會玩兒,我都開始佩服想出這個主意的人了,把自己姑娘的地位抬高了,難以得手,真是件大大要面子的事兒,難怪這些男人趨之若鶩,還甘之如飴,正是應了那句‘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
杜衡尷尬地笑笑,暗中瞄了風兮揚一眼。
“他們?yōu)槭裁匆@樣糟蹋這些女子?”默在角落的顧照終于開口說了句話。
“興許還有人樂在其中呢?!倍藕庖粫r不查,沒注意到是從頭至尾都沒什么存在感的顧照,自知失言,趕忙鋪開折扇,扇風打哈哈。
“如此一來,我們又該怎么判斷這里面有沒有顧薈呢?”裘凰道。
顧照將大拇指頭上的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肉中。
“阿照,你若是再見到妹妹,能認得出來嗎?”裘凰又問。
“可以!”顧照答得斬釘截鐵,然則,眼中的飄忽不定和踟躇唯有自己他不知。近五年時光,于有些人而言,不過彈指一飛間,可對于兩個正處蓬勃生長之期的孩子,卻也可能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什么時候才能見著這七張臉呀?”祝小多心中甚是焦急。
“按照規(guī)矩,那可得入了‘洞房’才能看見。”杜衡答道。
“洞房???誰要去洞房?”祝小多關切道。
“倘若下邊有人選了我,我也是要去應付一下的嘛,而這七人,到了明日,就都看得見了,屆時比對今晚的‘婚配’,那些露得了臉的,露不了臉的賓客,再尋個機會看遍七位新人的臉蛋,自然是有些要拍大腿,有些要洋洋自得,又是一個新的話題。”杜衡道。
“你你你,你不行?!弊P《嗉钡馈?p> “一環(huán)又一環(huán),真是好個生意之道!”裘凰嘆道,面色不悅。
“咚”的一聲,一雙膝蓋撲跪在地?!扒竽銈兙染任颐妹?,別讓她,別讓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