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家散人亡
回泌棲院的一路上,裘凰都在回味風兮揚所說的那些話。
現(xiàn)在想來,自己的確有些沖動,說出的話也有些生硬,可自己說的那些話句句真心,朝廷、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她不是沒見過,感情上,她也曾付出過真心卻遭背叛,雖然她將自己的心包得很緊,但這不影響在下一次遇見對的人的時候,仍然能夠騰出一顆赤子之心,就像面對新朋友杜衡、祝小多的時候,她可不曾困擾。
可轉(zhuǎn)念又想,風兮揚說得好像也沒錯呀!
她孤身一人來到陵城,而她和風兮揚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過是一場合約要契,罷了。
另一邊,風兮揚也是有些頭疼。
這里是游戲,他只是個被困的玩家,剛開始他沒什么經(jīng)驗,第一次,他便在一場街頭爭斗中遭了意外!他被推來搡去,撞了個頭破血流,丟了性命……
游戲重新開始,他重新變回襁褓中的嬰兒,一步一個腳印,開始新一輪的摸爬滾打。
這一次,他更加小心謹慎,有了明確的規(guī)劃,他在街頭遇到了當時處境和他一樣難堪的杜衡,二人化敵為友,這才有了金翼盟。
不比這種錦衣玉露家的小姐,他的過程,很難。
而這一次,他覺得一切都在往對的、好的方向進展。
自從在絕音谷中獲得一把“濟世之匙”后,他更加相信這位游戲向?qū)軌驇叱鲞@個虛幻的世界。
可聽裘凰拋出那一句質(zhì)問的時候,他的心突然有些不平靜,怦怦怦地跳個不停。
“后路?的確該為她準備一條后路?!彼嬖V自己。
他思索了片刻,胸中的規(guī)劃逐漸成型,不過這事兒,還得等到杜衡得空了才能辦,現(xiàn)在只能暫緩。
于是招來祝余,捏著額頭道:“暗中打探一下,顧照的妹妹顧薈被哪家給收了,還有那個耳朵殘缺的人,以前沒聽過,是不是最近才到陵城來的?!?p> 祝余略有遲疑,眼珠子才轉(zhuǎn)了一半,風兮揚便解釋道:“顧薈的事情恐怕不是銀子就能解決的,先去探探情況再做安排?!?p> ……
……
五年前的那個晚上,徐風習習的夏夜,兄妹倆坐在家中院子里納涼撲螢,草叢里的蟋蟀也在縱情歡唱,遠處的池塘邊上,偶爾還會傳來幾聲蛙叫,顧家的祖母坐在矮凳上,樂呵呵地看著庭中自在嬉戲的孫子孫女,手中的蒲扇一擺一擺地,有著穩(wěn)定的節(jié)奏。
暴風雨之前的寧謐和樂便是如此,這次也不例外。
母親在書房中為父親案前的燈臺添油,家里卻闖進來一群不速之客,為首的那人皮膚黝黑,一張攤面皮似的臉,在明艷的火光下泛著油光,自進門起,他臉上一直留著鄙夷的微笑,令人十分不適和厭惡。
他手下的人可不像他那樣一副假惺惺的樣子,他們都很嚴肅,面無表情,只有腰上的佩刀無聲地表明了一切,他們在父親所在的書房中一陣翻找,為首的那人,說著客氣的話,可發(fā)起狠來依舊毫不留情。
兄妹兩人的眼中映著通紅的火把,那火仿佛已真的燒到了他們的瞳孔中,炙烤著一切,祖母手中的蒲扇早已掉落在地,她像極了一只護仔的老母雞,將兩個孩子緊緊攬在身后。
九歲的顧照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那些人要來打擾他們的生活,為什么要帶走父親、母親和祖母,但他卻明白,從此,他的生活將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而今晚這樣和樂而美好的日子,也就成了奢望,再也不會有。
他和妹妹一同被帶到了教坊司,入了樂籍,即使這樣說有些牽強,可也不得不說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事——兄妹倆沒有被分開,每日仍有見面的機會。
顧照做著雜役,顧薈因為年齡尚小,便在教坊中當了個小丫鬟。
日子雖然沒有盼頭,但也不至于令人絕望,就這么過了兩年。
直至那只殘缺的耳朵出現(xiàn),才將這個本就異常脆弱的懸浮泡沫瞬間刺破。
教坊司的管教薛媽媽也曾是個可憐人,十歲時就和胞妹被迫分開,被賣到了金京城中的普通樂坊,技藝習得不算精湛,不過是待人處事上頗為玲瓏,輾轉(zhuǎn)幾年,便被招到了教坊中擔任教習媽媽。
而她當年剛被賣到樂坊中的時候,她是深惡痛絕的,可如她這般渺小的個人情感,在這座燈紅酒綠的城池中根本不值一提,人都會有一個成長的過程,薛媽媽的這個過程充滿屈辱,于是她學會了諂媚,甚至構(gòu)陷,才得以一步步地往上爬。
位置的不同,也決定了視角的不同。
年過不惑的薛媽媽對于教坊司的一切再也不痛恨了,反是樂在其中,游刃有余。
五年前胞妹來到金京城中尋找、投奔她,她便打起了主意,拿這些年自己用各種手段聚來的錢財讓胞妹回到陵城開了家歌舞坊,更甚者,李代桃僵,在金京和陵城之間做起了資源置換。
顧薈就是這么被送走的。
讓唯一支撐著少年的力量,破碎了。
風兮揚當初留他,是因為從少年的身上看到了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落魄、孤苦無依,渴望力量。
再者,他是向?qū)Щ貋淼暮⒆?,那便值得費勁查一查。
在留下他的那日,清泉山莊里走出了三名暗探,僅半月時間,就將這樁陳年舊事挖了出來,回來傳到風兮揚耳中。
只不過此時,薛媽媽和她胞妹之間的聯(lián)系仍未浮出水面。
風兮揚在花梨大理石書案前呆坐了半晌,努力讓腦中卷起的風暴慢慢停歇。
現(xiàn)實生活已經(jīng)夠累人了,沒想到,玩?zhèn)€游戲,更累!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痹瓉聿徽撋硖幠膫€世界,都逃不過這個定律。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究竟自己是蝴蝶還是莊周?
不知不覺,夕陽的暖輝打在西窗上,仿佛情竇初開的少女面頰,染上了一片緋紅,風兮揚伏在案上,雙眉之間宛如上了一把重重的鎖。
酉時過半,魚鱗狀的晚霞一片挨著一片,紫衣少女在這般絢爛的天幕下,來到了茗霄閣,來到了風兮揚書房敞開的窗前。
他的眉間仿佛聳立著三座大山,連綿起伏,壓得他喘不過氣。
羽眉如同橫臥在他眉骨上的兩座高山,兩道濃濃的青黛,此時已消融了寒氣,在夕陽的余暉中染上了淡淡的暖意。
裘凰呆了一瞬,父親和裘冕又何嘗不是如此,錦衣玉露、金翼盟光鮮耀眼的背后,是多少人的殫精竭慮,燈火輝煌的背后是多少個不眠不休的夜晚。
她單手支頤,倚靠在窗前,此時,恰一只晶藍黑裹邊的蝴蝶飛入窗臺,翩翩起落,最終停留在風兮揚高挺的鼻尖上,閃動著雙翅。
蝴蝶雖美,可不能擾人清夢,裘凰躍身伏在窗臺上,伸手去趕那在逐漸暗弱的天色中似在熒熒泛光的藍蝶,蝴蝶是飛走了,可她的手也在這一瞬間被另一只手牢牢鉗住,看來擾人清夢的不僅僅是那只藍蝶。
惺忪的雙眼中還揉著細細的紅血絲,風兮揚似乎忘了自己正抓著別人家的纖纖素手,還沒怎么分得清楚是夢是真,睜眼一看是她,展顏一笑。
隱在暗處的祝余和黃豆,相視一眼,雙雙背過身去,躍下墻頭。
裘凰怔忡,半截身子架在窗臺上,委實尷尬,風兮揚這才恢復了意識,癡笑從臉上散去,寧靜的臉龐上卻留下了夕陽余暉中最后的一絲溫柔,他抓著她的手不放,眼神膠著在她眼中不松。
“是莊周,還是蝴蝶?”他問道。
“什么?”
“進來?!?p> 裘凰“哦?!绷艘宦暎噲D滑下窗臺由正門入,只是風兮揚的手一直不肯松開,無奈她只得狼狽地爬上窗臺,再借著風兮揚的臂力躍入這間書房。
風兮揚手臂承受著裘凰躍進的身體,切實地接住了她。
兩人對面而立,裘凰不解地望著風兮揚,甩了甩手腕,可自己的那點力氣被對方拿捏得死死的,她瞪大雙眼,盯著他,再試圖將他的視線引導至兩只如并蒂蓮一般無法分開的手,他仍是無動于衷。
落日湮沒遠處山頭,祝余和黃豆相視一眼,默默離開。
茗霄閣中僅余他們二人,天色已暗,卻無人進來點燈。
直到夜色徹徹底底將他們吞沒,風兮揚雙眸才如啟明星般閃了一下,將手松開,淡道:“你怎么來了?”
“我在歸鴻園等不到你,就來了。”裘凰答道。
風兮揚掏出火折子,將書案上的燭臺點燃,再將已燃著的燭火如同彈飛蝗石一般將火苗兒彈至書房內(nèi)的連枝燈上,霎時,屋內(nèi)燈火明亮,光華璀璨,照得人忽地有些目眩神迷。
“裘凰兒,我記得,你從翼洲來的時候,帶了幾份陵城的田契?!彪S著室內(nèi)明燈亮起,風兮揚也恢復了往日里沉靜肅然的面容。
“是?!?p> “你若不急用,就先借我兩天,屆時,連本帶利還給你。”
“怎么?金翼盟莫非有了什么難處?”這一問,又覺得有些唐突和輕率,這幾份田契對錦衣玉露來說不過牛九一毛,她也不曾放在心上,沒了就沒了,于是爽快道:“晚些時候,我讓燦星給你送過來?!?p> “你就不再問問我究竟拿你的田契做什么?”
“我問了,你就會完完全全告知于我嗎?”
風兮揚淺笑:“不試試怎么知道?!?p> “就不試?!?
丁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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