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穿越已經(jīng)過去了兩天零八個小時二十一分四十三秒,也是我出殼后,活著的第兩天零八個小時二十一分四十四秒。
眼前仍然是望不到盡頭的綠色原野,曾經(jīng)我有多少次感嘆夢境的真實,現(xiàn)在我就有多少次憤慨夢境的不夠真實。偌大的草原竟然一只野獸都遇不到,這讓我如何獻出我的脖子,好讓我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去?
哦,當然,夢境一說只是先前自我安慰與欺騙的說辭。早在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射在我布滿雞皮與禿刺的前肢時,在我尖叫一聲卻清晰地聽到自己口中發(fā)出清脆的雛雞叫時,在我舉目四望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有野草高時,我就不得不相信,老天真的沒有在跟我開玩笑。
人們說,知足常樂,可沒有人說,變成了一只雞該如何常樂
嗯,還是一只禿毛雞。
我站在水洼邊對鏡自攬,深深為自己今后的生活感到擔憂。
微風吹皺水面,拼湊出一個小小紫粉色的肉身,外皮褶皺布滿了短粗的胎羽,眼睛外凸大得出奇,嫩黃的尖喙,細長的趾,頭上還有三根長毛在迎風招展。
謝謝,有被丑到。
我狠狠閉上眼,心中默念“淡定淡定”“雞剛出來都長這樣”“人要勇于面對自我”,如此這般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睜開眼,又盯著水里的倒影好一會,勉強適應了些,才低頭喝了幾口水潤潤嘴。
冰涼的水一路而下,將空蕩的胃部絞得生疼。我生無可戀地坐下,鼻端除青草以外那種甲蟲肉蟻的香味更加濃郁了。我不受控制地砸吧起嘴,然靈魂深處作為人類的一面,讓我對自己這樣饞蟲子吃的本能深惡痛絕。
我感覺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是作為禽類對食物的強烈渴求,一半是作為人類對蟲子的嫌棄厭惡。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到什么時候,我寧可此刻被野獸吃掉,也比慢慢餓死來得干脆痛快。
垂頭喪氣間,空氣中突然傳來破空之聲,有什么東西擦身而過,釘在了我身旁,嚇得我小雞爪子一蹬,下意識就躺倒在地。那東西還在顫動,我噓眼一看,震顫的箭羽下,是一只被穿透身體的巨大白鴿。白鴿沒死透,撲騰著翅膀哀叫,紅色的血從它身體里彌漫開來。我呆呆看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竟從它眼里看出求助之色。
瘋了吧,它,在求助我?
我猛搖了搖頭,再看去,大白鴿掙扎的動作幅度越來越小,沒一會就徹底了無聲息了。我又是一呆,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直面一條生命的消逝,盡管只是一只前世里毫不起眼的白鴿,卻讓我真實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轉(zhuǎn)瞬即逝。
等我緩過神來,耳邊聽到漸近的馬蹄聲,朝我的方向而來,出于一種直覺和自我保護,我連忙腦袋一歪,開始裝死。
“之徽,你看,白鴿在那兒!”
男人爽朗的聲音傳來,耳邊馬蹄聲加快了幾步,我閉著眼,透過眼皮的光線,感覺一方黑影投在我身上。
馬兒嘶鳴一聲,隨即傳來人體落地的聲音,那男人下了馬,走到了我身邊,耳邊又是一陣響動,我猜,是將大白鴿拔走了。
果然,又聽那男人笑了,“我就說我箭術大成吧,之徽你還不信。哈哈,沒想到出來狩獵,還能有意外收獲?!?p> “之毅,出門在外,你該叫我二哥。”
另外一個聲音冷淡道。
名叫之毅的男人輕嗤一聲,腳步一轉(zhuǎn),走了回去。
“你以前說的,私下里,我可以叫你名,現(xiàn)在就我們兩個,怕甚?”
之徽默了下去。
我悄悄瞇了個眼縫看去,背對著我的男人,一身黑紅相襯的輕騎短打,黑色長發(fā)用一根同樣紅色發(fā)帶干凈利落地術在腦后,隨著他走動而晃動著。腰間盤著長鎖,背上箭筒,手握長弓,一副不好惹的模樣。
別問我怎么看出不好惹的,所有一看就知道打不過的,一概歸為不好惹。
再看另外一人,倒不像是出來狩獵的,而是出來逛街的貴公子,一襲長袍雖大體是純凈的白,卻在領口寬袖衣擺處刺繡了精致繁復的花紋,也不知用的什么材料,在陽光照射下,散著流光溢彩。
長發(fā)用銀冠挽了些許,剩下的披散在身后,銀冠上墜下的珠線,與墨發(fā)交相輝映。
真是一個身姿卓越的少年,光看這通身氣度就少有人能敵,可惜逆光看不清模樣。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于直白放肆,本來凝眉看著手中從白鴿身上取下的紙條思索著的之徽,臉一側(cè),向我看來。
什么鬼?古代人都這么敏感嗎?
我瞇著眼一動都不敢動,這時候要是閉眼了,反而暴露我是在裝死。
“怎么了?”之毅注意到他的異常,順著他的視線一同看來,咦了一聲。
他又走了回來,蹲下身,隨手撿了一根樹枝,戳戳我,撥弄兩下。
“這是何物?雞不像雞,鳥不像鳥的?”他奇道。
粗糙的樹枝劃過我的身體,有些細微的疼痛,我咬牙忍耐著,繼續(xù)挺尸。
“它沒死?!?p> 之徽端坐馬上,語氣無波無瀾,卻一針見血。
我真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好奇心害死雞??!早知道會暴露自己,說什么也不睜眼亂看了!
“原來是只狡猾的…動物?!敝愎雌鹱旖?,怎么看都是不懷好意。他向我伸出大手,危險的氣息直逼而來,竟讓我有種孫悟空面對如來佛祖的五指山的感覺。
天殺的,我剛才竟然會覺得這是一個明媚瀟灑恣意飛揚的少年郎,真是三觀跟著五官走??!
無處遁逃的我,被之毅輕而易舉捻著下肢拎了起來,血液倒流的感覺瞬間讓我頭暈眼花,可惡的是,少年還惡意地拎著我晃了晃。
過分了?。?p> 我也不裝了,張嘴就是罵,出口的卻全是嘰嘰喳喳,甚至還帶著虛弱感,聽起來很沒氣勢。
少年噗嗤一聲,我惱火地瞪著他,或許是看懂了我的情緒,他挑起眉微詫,隨后壞壞一笑。
“小東西,以后你就叫阿丑吧?!?p> 我憤怒了。
我丑我知道,但也不用取個名字來提醒我丑吧?而是老娘自己有名字!
然而他聽不懂我的語言,嫌我聒噪,發(fā)帶一扯,纏了我的嘴,又將我一綁,塞進懷里。
真是…真是…
欺雞太甚?。。。?p> ————
連日來,不敢閉眼休憩,沒想到,竟在之毅懷里睡著了,等我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他懷里,卻已解了綁,耳邊觥籌交錯之聲傳來。
我好奇地探出腦袋,已是入夜,深藍的天空被巨大的篝火染的晝?nèi)绨兹?。旁邊架著各類烤肉,有侍人圍在旁邊,或轉(zhuǎn)著烤肉,或為肉撒上調(diào)料,或切割肉類送往人群。
眾人圍坐一圈,面前矮桌上布著各種美味佳肴,推杯換盞中,一片其樂融融。
還不等我再多看兩眼,腦袋被壓了回去,感覺身后胸腔震動,之毅低語道:“小心點,別被人看見了?!彼崞痣p箸,“看看,有什么是你可以吃的?”
聽到吃的,腹中適時升騰起強烈的饑餓感,我收回目光,向面前的案桌看去,視線略過一眾熟肉,停頓在一盤裝盤好看的菜肴上。
然而吸引我的不是盤中間的菜,而是盤子邊緣用來裝飾的,一小截竹筍。
之毅會意地伸過筷子,夾起竹筍,放在另外一個空盤里,又擺了一個空杯在盤子里,這才將我托出,放在案桌上。那空杯,正好能擋住我的身影。
沒想到,這個少年,還挺細心的嘛。我悻悻地想著,張嘴欲吃。
“之毅,你不該把它帶出來。”旁邊一道冷淡的聲音隱含著不贊同。
我動作一頓,這個聲音,我一聽就聽出來了。之前舉報我裝死,現(xiàn)在又不讓我出來,是想餓死我嗎?
我用眼刀射殺他,他視若無睹,淡然飲下杯中酒。
“無礙?!敝慊亓艘痪洌每曜忧们梦颐媲暗谋P子,“不用理他。”
這話卻是對我說的,我最后剜了之徽一眼,低頭啄筍吃。
“好吃嗎?”之毅低聲問。
嘴里塞著食物沒法開口,我點了點頭。
便聽之毅輕笑一聲,滿含趣味。
他笑什么?
…等等!
電光火石間,我突然醒悟,自己人性化的動作,以及方才三番兩次無障礙的溝通,讓之毅確認了我是只聽得懂人說話的動物。
這個認知頓時讓我吃東西的動作一頓,心底犯涼,原來方才他的每一句話每個舉動,都是在試探我。
我小心地朝他看去,之毅卻轉(zhuǎn)而飲著酒認真看起了場上的舞姬,火光將他的臉印得忽明忽暗,仿佛剛才我所有的猜想都只是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