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上，張策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歪著腦袋斜靠在玻璃窗上，木然地看著玻璃窗外不斷后退的高樓大廈和行道樹，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褲底和整雙鞋子業(yè)已濕透，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腳仿佛踩在了泥濘之中，很不舒服。

　　昌都的天氣真是多變，前幾天還是驕陽似火，今天卻忽然下了一場雨，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淡淡的燥熱，尤其是身處車內(nèi)，里面的空氣悶得讓人窒息。

　　“開空調(diào)吧，車?yán)锾珢灹??！睆埐哒f道。

　　乘車的司機(jī)是位身穿西服、肚子發(fā)福的中年人，聽見這句話，有些抱歉的笑笑。

　　“一直開著呢！”

　　椿屋三葉和荒木由惠子坐在后排。此時荒木由惠子見一直緘默不語的張策說話，便附耳問椿屋三葉：

　　“他們在說什么？”

　　椿屋三葉感覺耳朵癢癢的，忍不住伸手撓了撓耳朵，然后把張策和司機(jī)的對話簡單翻譯了一下。

　　聞言荒木由惠子看了張策一眼，她早想說開空調(diào)的事，但一直憋著沒開口。

　　理由很簡單，因為開口沒用，一開口就是日語。

　　“沒想到一輛奧迪車配置這么糟糕！”她嘟著嘴道。

　　張策聽到這句話，稍稍詫異，剛才進(jìn)車的時候沒注意這輛車的牌子，此時串聯(lián)起來，越發(fā)覺得此人身份不一般，尤其是中年人的談吐和神態(tài)，從頭到腳都帶著一絲不同尋常，大腹便便的，有點(diǎn)做工程的老板的既視感。

　　心里也不禁生出幾絲好奇，他定定地看著中年人，狐疑道：“感覺……你不像是開出租的人?！?p>　　“你這年齡，大學(xué)生吧？這人哪有像不像的？”中年男人笑笑，“我不開出租……純粹是出來賺點(diǎn)小錢，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說到這里，中年男人嘆了口氣，“都難，做什么工作都難，我本來是不想大雨天出來接客的，但沒辦法，債欠了不少，兒子也要上小學(xué)，要錢吶?！?p>　　張策沒說話，他還沒有正式出校園，體驗生活的艱辛，沒用話語權(quán)。

　　但無論是呆在醫(yī)院的王德福還是面前的中年男人，似乎都在負(fù)重前行，都在感慨生活的不易。

　　王德福甚至到達(dá)了無能為力、焦頭爛額的地步。

　　“也快畢業(yè)了……”他默默說了一句，然后繼續(xù)歪著腦袋靠在玻璃窗上。

　　此時計程車剛好路過一個商業(yè)街，一個門口貼著紅紙，上書“全場大甩賣”的店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里面幾個人拿著喇嘛大聲叫罵著。

　　“全場五折，全場五折，溫州皮革場倒閉，現(xiàn)在清倉大甩賣，全場跳樓價，大家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有些好笑，前幾天他在其他街也看見了類似的標(biāo)語，而且賣家和伙計都是同一波人，就連銷售的手法都沒變過。

　　難怪昨天沒看見那家了，原來換到了這里。

　　也不知道大甩賣了半個月，到底用這個噱頭賺了多少人的錢。

　　想到這里，他內(nèi)心躍躍欲試。

　　在學(xué)校呆了三年，他發(fā)現(xiàn)了很多商機(jī)，也錯過了很多商機(jī)，現(xiàn)在也有思路，但他遲遲不敢落地。

　　他擔(dān)心自己步子邁得太大，影響那個男人的聲譽(yù)和仕途。

　　現(xiàn)在捕風(fēng)捉影的事情太多，有時候身正也怕影子斜。

　　但是那個男人的話讓他很難過。

　　這么多年了，他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關(guān)切的話，甚至在自己處境最艱難的時候，被別人欺負(fù)的時候，他都默不作聲。

　　他從來不敢替自己出頭。

　　在他眼里，男孩子就該野生放養(yǎng)，就該什么都靠自己！

　　今年打的第一個電話竟然是叮囑自己注意行事！

　　就怕自己影響他嗎？

　　張策忿忿不平。

　　已經(jīng)這么克制了，你還想怎樣？

　　想到這里，他神情堅毅起來，眼神里透著一絲倔強(qiáng)。

　　“老板，能留個電話嗎！”他忽然說道。

　　“電話？”中年大叔愣了愣，“你確定？”

　　“嗯?！?p>　　中年男人沒有問張策為什么要號碼，張策也沒用具體說要做什么事。

　　中年大叔看了好一會兒，才半開玩笑半試探道：

　　“電話可以給你，你可別給我發(fā)小廣告啊?！?p>　　眼前的這個人氣度異于常人，在他的注視下從容不迫，不錯，不錯。

　　張策搖頭，似乎是既不反駁也不承認(rèn)。

　　“下班高峰期就是這樣，太堵了?！?p>　　中年大叔思索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前面紅綠燈前擁堵的車流，“你記一下我電話，131xxxxxxxx。”

　　張策點(diǎn)點(diǎn)頭，拿出手機(jī)把這個好碼記了下來，接下來的事說不得要靠這位才能實現(xiàn)。

　　存款充裕一點(diǎn)兒，總是好的。他喃喃道。

　　“停車?！?p>　　不久后，荒木由惠子叫停了車輛，指著車窗外的米其林餐廳，用不容質(zhì)疑的語氣說道：

　　“三葉，我要你陪我吃飯！”

　　汽車行駛速度變慢。

　　椿屋三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征詢的目光看向張策，問道：

　　“張策君，你能陪我們一起去嗎？”

　　張策表情不置可否，但這種沉默已經(jīng)代表了他的意思。

　　他不太想去。

　　“問他干什么？”

　　荒木由惠子不屑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況且他這副樣子，肯定這輩子都沒進(jìn)過米其林餐廳！”

　　張策原本不想去，但聽到這句話，他忽然想去了。

　　淡淡說了一句：“行吧?！?p>　　……

　　……

　　這家餐廳是一家米其林一星的中餐廳，中式設(shè)計氣息濃厚，正對門是一棵黃白色、兩人高的迎客松。

　　再往里走，約莫可以一睹餐廳的全貌，古色古香的桌椅，落地窗邊擺放著盆栽。

　　大氣又貴氣的裝修版面，讓人油然而生一種自豪的感覺。

　　篤一坐下，便有年輕帥氣的侍應(yīng)生拿著菜單走了過來。

　　“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wù)，請問您想吃點(diǎn)什么？”

　　“一份紅酒鵝肝，一份古法蘿卜牛腩，一份黑松露醬撈山藥手工面?！?p>　　張策面無表情地隨便點(diǎn)了幾樣，這價格……真他么肉疼。幾道菜加一起小幾千了。

　　這讓本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椿屋三葉來到餐廳則神態(tài)雍容了許多，眼神之間也沒用了半分怯意，一股優(yōu)雅嫻靜的氣質(zhì)漸漸滋生出來。

　　荒木由惠子把御姐姿態(tài)拿捏的死死的，看了一眼菜單，點(diǎn)了幾樣諸如龍蝦湯貴婦泡飯、日式牛排的菜品，其中有幾樣是粵菜。

　　這家是中餐館，所以菜式融合了本地和各地菜式，有創(chuàng)新有突破，但這家店畢竟是中餐廳，吃不到正宗的日本料理。

　　至于她們吃不吃得習(xí)慣早餐，這另說，跟他沒關(guān)系了。

　　過了一會兒，侍應(yīng)生端著一盤甜點(diǎn)上來，有黑糖蜂巢糕，還有見其他幾樣。

　　正菜出鍋需要時間，所以他們先送這些東西給幾人墊墊肚子。

　　這些甜點(diǎn)特點(diǎn)顯著，那就是量少，裝盤精致，而且味道都不錯。

　　接下來端來的菜品也大致延續(xù)了這個特點(diǎn)，而且看起來更加美輪美奐、詩情畫意。

　　這些廚師真的把做菜做到了極致，直接把菜做成了一件件精致漂亮的工藝品。

　　在這個過程中，荒木由惠子一臉打趣，想看張策的熱鬧來著。

　　但張策不慌不忙，倒是沒用露怯，她只好不了了之。

　　椿屋三葉見到美食就合不攏嘴。

　　她只要見到吃的眼睛都冒光，時不時說好吃好吃。

　　張策則偶爾說一句這是粵菜湘菜云云。

　　“張策君，鵝肝好吃嗎？”

　　“還行?！睆埐咛ь^看她。

　　“給我吃一口?！?p>　　不待張策回答，椿屋三葉笑著切了一小一塊往嘴里送，砸吧砸吧嘴巴，“嗯，味道真不錯?！?p>　　張策莞爾一笑。

　　忽然，他神色一動。

　　眼角的余光打量到少女的頭發(fā)不知何時披散到見不。

　　而在低頭喝湯的時候，這些頭發(fā)就會垂落下來，擋住雙頰，把小臉遮了一半。

　　每一次低頭，青絲就會垂落，而她又要用手把頭發(fā)往雙鬢后面捋，這樣吃飯是非常不方便，來回幾次，張策不發(fā)現(xiàn)都難。

　　想到這點(diǎn)兒，他示意椿屋三葉注意頭發(fā)，但椿屋三葉心大，看不出來他啥意思。

　　張策只好出聲提醒：

　　“頭發(fā)，要不要扎起來？”

　　椿屋三葉小臉紅撲撲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出門忘記帶皮筋了……”

　　張策點(diǎn)點(diǎn)頭，“下次記得帶?！?p>　　聽到這個回答，荒木由惠子忍俊不禁，這個人真的是絕了。

　　椿屋三葉輕“哦”了一聲，表情有些難過。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眨眨眼，櫻唇微張，眼含期待地看向張策。

　　“張策君可以喂三葉吃東西嗎?”

　　張策一愣，“什么？”

　　正在吃著白斬雞的荒木由惠子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嗆得舉杯就灌，差點(diǎn)沒噎死。

　　嘴里的白斬雞忽然不香了……

　　“可以嗎?喂三葉吃東西啊。”椿屋三葉不管不顧，嬌嗔道。

　　張策梗著脖子，哼哧哼哧道：

　　“你自己不是有手嗎？干嘛要我喂你??？”

　　椿屋三葉拿著刀叉的手舉在半空中，呆萌道:

　　“空不開手?！?p>　　“好，好吧。”

　　張策看了一眼旁邊坐立不安的荒木由惠子，在她幾欲噴火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把一塊鵝肝遞到了少女的嘴邊。

　　少女輕輕咬了一口，“好吃。”

　　張策急忙縮回手，心里一團(tuán)亂麻，這感覺，有點(diǎn)東西，情侶之間就該這樣嘛，好家伙，合著之前是我放不開了？

　　荒木由惠子冷冷地照了張策一眼，在這種情形下，估計她說話只會被兩人酸死，她可不想當(dāng)檸檬精。

　　過了十分鐘，椿屋三葉說要失陪一下，走開了餐桌?；哪居苫葑右姶晃萑~消失在視線中，立馬臉色一變，眼神迅速冰冷下來。

　　“我勸你早點(diǎn)離開她，她想要的你給不了，你只會讓她徒增煩惱?！?p>　　張策沒說話，自顧自吃著東西。

　　“就像醫(yī)院的那些人，他們原本不會和三葉產(chǎn)生任何的交交集，但是因為你，三葉為此難過……”

　　荒木由惠子俏臉微寒，緩緩地用小刀切開牛排，一刀一刀。

　　“你只會給她的生活帶來一地雞毛?！?p>　　張策仍舊面無表情，“說完了嗎？”

　　“說完了。”

　　張策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那就安靜點(diǎn)?！?p>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