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入魔
他與她,終究還是情深緣淺,無法相守此生。
少桑動了動唇,本想說什么,卻還是將話生生咽了下去。他明白亦如對他之心,她那般固執(zhí),自是不會聽他之言,既如此,那他再說下去也了無意義。
他隔著結(jié)界深深地凝視著她,想將她的一瞥一笑記在心里。以后再也不能見到她了?一想到此,他這心里就如刀絞般難受,他真的割舍不下她。時至今日,少桑才明白何為咫尺天涯。
雖萬分不舍,但既已做了選擇,就得無怨無悔才是。
少桑從衣袖中拿出瓷瓶,放出蘭香的心魂,幾縷心魂入體,蘭香元神歸位,已脫離險境。為了護蘭香周全,少桑又將蘭香收入了瓶中。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亦如就放出蘭香,然后查出幕后之人,解救出他父君。
亦如在陣外將這一切看在眼里,自是明了他是何意。
少桑微微抬手,霜遺神劍便出現(xiàn)了。他身載萬年修為,若是墮入魔道,定會禍害蒼生,令八荒生靈涂炭,少桑是絕不會讓此等禍事發(fā)生的,就讓他親自結(jié)束這一切吧。
少桑閉上眼,反手一劍,霜遺神劍就這樣直直刺穿了他的身體。
“不要!”亦如悲痛欲絕地跪在了地上,她伸手想靠近他,卻只是徒勞。她無望的哭泣著,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難過,她終究還是留不住他。
鮮血從傷口處不斷涌出,漸漸染紅了劍身,血順著劍尖滴落到地上,也染紅了他的白衣。少桑咬牙,用盡全力將霜遺神劍拔了出來。頓時血流如注,少桑支撐不住地倒在了血泊中。
傷口的疼痛使得他喘不過氣,少桑心里不由地想起了那些往事,那些他與亦如一起經(jīng)歷的種種過往。
他歷上仙之劫,她就一直在他身邊陪著她,守護著他,陪他度過了凡人的一世。現(xiàn)在想來,他對她的情愫,就是在那時生出的,只是后來他歷劫歸來,忘了此事,便對這份情愫不自知了。
而后少桑在姑射學宮再遇見亦如,只覺著她莫名地熟悉,每次見著她,都不自覺地想靠近她?;蛟S是之前塵封的情愫被逐漸喚醒,她對他來說,才那般與旁人不同。
這便是凡間話本里說的,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之意。
往事歷歷在目,少桑嘴角微微上揚,久久遺留在眼角的那滴淚驀然落了下來。
而今對少桑而言,往事種種,已如過眼云煙。他此刻并無他愿,只愿亦如能好好活著。
他的雙眼已模糊不清了,此刻,仿佛風靜止了,周圍的一切也靜止了,而他已無知覺。
那人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少桑自盡而亡,臉上的神色并無絲毫變化,似是這一切皆在他的預料之中。
少桑死后,亂魄陣便消失不見了。
此時亦如靈臺已一片空白,她木然地走到少桑跟前,略微低了低頭,就見到少桑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的臉。只聽轟的一聲,似是心里的那根弦斷了,她蹲下身抱住他,大聲痛哭了起來。
“看來是我高估你了,你真以為自己死了,這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想來你并不知道這亂魄陣真正的威力?!蹦侨死湫χ?,言語之間盡是譏諷之意。
此話入耳,亦如猛然回過神來,轉(zhuǎn)身盯著那人,咬牙切齒地問:“你這話是何意?”語氣凜然而冰冷。
話音剛落,只覺著四周的聲音戛然而止,目光所及之萬物皆頓住了。地上的血珠漂浮而起,順著劍身,涌入少桑傷口處。片刻功夫,地上,衣物上,劍身上的血跡都消失不見了,流出體內(nèi)的鮮血,一滴不剩地倒流進了少桑體內(nèi)。
而后少桑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少桑身上的傷,就這般詭異地痊愈了。
亦如站起身,滿臉不相信地看著那人:“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聲音是顫抖的,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自己是在心喜少桑還活著,還是在害怕接下來會發(fā)生之事。
那人十分不屑地瞥了眼亦如,而后轉(zhuǎn)眼看著少桑言語:“只要身處亂魄陣之中,你的生死就由不得你自己了。亂魄陣最大的威力,就是可令時光倒流。人若是死了,如何亂魄?亂魄陣是絕不會讓陣里的人死的,所以啊,他自盡一次,此陣就救活他一次,他自盡兩次,此陣就救活他兩次,如此周而復始,直至他徹底迷失心智,墮入魔道?!?p> 以前不知何為生不如死,時至今日,亦如才徹底明白此話是何意。
凡人都說只要人死了,萬事就一了百了,可是若是死不了呢,那就只能無比痛苦地活著。
“你可知你如此做,是害了天下蒼生?”亦如強忍住心里的痛苦,很是絕望地問那人。
聽了亦如之言,那人哈哈大笑了起來,過了許久,才語氣陰狠地說:“天下蒼生與我何干,只要能徹底毀了少桑,生靈涂炭又如何!”
那人恨少桑入骨,似是將少桑挫骨揚灰都不足以平息他心中的恨意。他唯一想要的,只是讓少桑生不如死。
“少桑究竟做了何事,使得你如此的恨他?!鄙偕F綍r里那般心善,做事又光明磊落,處處為他人著想,怎會做出傷害他人之事。亦如實在是心有不甘,想問清楚那人對少桑的恨究竟因何而來。
那人直起身子,一步一步,緩緩走到少桑跟前。他微微低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少桑,一字一字的說:“少桑并未做錯什么事,他只是不該從鳳后肚子里生出來,不該出現(xiàn)在這世間?!币驗樯偕#チ怂?,所以他會讓少桑也嘗嘗這失去一切的滋味。
此人之言,徹底刺激到了亦如,她木然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你說是他的出身,讓你不快了,所以他才會經(jīng)歷這些痛苦?那我想問你,他的出身,他自己能選擇嗎?”
亦如說著說著就哭出了聲,而今她才知道,少桑經(jīng)歷的一切痛苦,皆是因出身這一莫須有之罪,想想還真是可笑至極。
聽了亦如之問,那人微微愣了愣,但只是片刻,而后他又惡狠狠地說:“所以啊,這一切皆是他的命?!弊肿謵憾荆q如詛咒。所有的所有,只能怪少桑命不好。
話音未落,亦如已然出手,等那人回過神來,才覺察到亦如的手已掐住了他的脖子,他神色略微有些驚訝,愣了愣,才沉聲說:“你想殺我?”
“今日不殺你,天理難容!不過在殺你之前,讓我先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闭f著,亦如聚集仙力于左手,向那人的臉猛然發(fā)出一擊。
一尺之內(nèi),一擊必中。這是遮顏術唯一的破解之法,以前她一直未有機會能靠近那人,今日他受了重傷,又疏于防備,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那人以為她要殺他,便將仙力集中在了五臟,未料到亦如會有此一招,他大驚失色,立即將臉轉(zhuǎn)了過去,與此同時,又用盡全力給亦如致命一擊。
劇痛感從心口向周身蔓延開來,亦如掐著那人的手微微松了松,那人就是在等這個機會,他疾速往后退去,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人已站在了離她五尺以外之處。
亦如單膝跪地,右手按住疼痛難忍地胸口,微微抬頭,想看他的臉。可惜她還是失敗了,誰會想到遮顏術下還藏著面具呢?面具陰冷無比,暗黑如夜,似是藏著那人如修羅般惡毒的心。
那人見亦如的神色似是有些失望,他邪魅一笑,沉聲說:“你該慶幸沒見到我的臉,不然你活不過今日?!彼哪繕酥皇巧偕6?,其他人,不值得他動手。但知道他是誰的人,都必須死。
說完,那人便飛身而去,最后消失在那片黑夜中,徒留下一個聲音:“他若是醒過來,便是修羅,誰也阻止不了他殺戮。好心提醒你一句,不想死的話,就快離開此地?!?p> 亦如體力不支,只得以舞天綾化劍,手支撐著劍,一步一步向少桑走去。
到少桑身邊后,亦如緩緩坐了下來,左手小心翼翼地將他的手握住,右手輕撫著他的眉眼,她嘴角微微上揚,向少桑淺淺一笑,模樣像極了與心上人訴說衷腸的少女。
“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彼曇糨p柔,語氣溫和,說著這世間最美的情話。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亦如真的有些累了,她無力地枕在少桑胸前,聽著他平穩(wěn)的心跳聲,淺睡了過去。
只要能換你清明,即便是身死魂滅,我也在所不惜。
本是空無一物,知覺全無,不知為何,少桑又逐漸恢復了知覺,頓時只覺著靈臺渾噩不堪,烈焰灼燒之痛遍布全身各處,整個人如同身處火海之中。少桑痛苦地睜開眼,只見烈焰漫天,他恐懼的往后退了一步,只聞到一股燒焦之氣從腳底傳來。
他低頭,只見自己光著腳,腳底已被烈焰燒焦了,焦黑的皮肉下是帶血的骨頭,這時,他才感覺到了從腳底傳來的劇痛。
他痛苦地收回腳,來不及查看腳底的燒傷,就被一團火焰擊倒在地。即便是靈臺不清明,少桑也知曉他是一只鳳凰。鳳凰本就屬火,怎會怕火?鳳凰除了歷劫涅槃,何時會被燒?被火焰擊倒在地這事,還從未發(fā)生過呢。
少桑頭疼得厲害,正當他渾渾噩噩之時,忽然從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你可準備好承受這烈焰灼心之痛?”聲音悠遠而神秘,聽著就像是奪命使者在勾人的魂魄。
下一刻,少桑只覺著心口灼熱得緊,似是有數(shù)道天火加于心上,火越燒越大,無窮無盡地燃燒著,有不將心里的一切燒得一干二凈不罷休之勢。
他心口疾速膨脹,像要炸開了一樣,灼心之痛入骨,漸漸吞噬他的靈臺,片刻功夫,他最后的一絲清明也消失殆盡了。
天破曉之時,少桑的手指動了動,而后睜開了眼。他試著坐起來,卻被懷里的重物壓得起不了身。
他伸手正打算推開懷中之物,還沒出手,重物便消失不見了,少桑起身,便見著了站在面前的女子。他還未來得及思慮片刻,只聽一個聲音從他的內(nèi)心深處響起:“殺了她!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