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死
這日,訛帝照常是在晚間過來瞧的亦如,她還是裝作一副不知道實(shí)情的模樣,等到訛帝走了之后,才開始細(xì)想去找少桑之事。
之前訛帝便告訴過亦如,她的腿腳還未完全好,現(xiàn)在是不能下地行走的。只是如今她有緊要之事,需得去丹穴山一趟,她只能下地一試。
亦如將腳放于地上,用手支撐著兩側(cè)想站起身,剛一用力,便覺著腳底如針扎般難受,她極力忍住疼痛,強(qiáng)迫自己站了起來。
雖疼痛難忍,但只要想想少桑,她就覺著一切都是值得的。在心中信念的支撐下,亦如一步一步,很是緩慢的往院門的方向走去。
若不是她父君在西南大荒設(shè)了結(jié)界,她如何會受這種罪,早就用術(shù)法飛向丹穴山了。一想到自己需得徒步走到西南大荒地界外,才可使用術(shù)法,亦如這頭就有些大。
亦如的腳剛踏出院門,忽然從左側(cè)暗處冒出一黑影,她委實(shí)被嚇了一跳,就擔(dān)心是她父君去而復(fù)返。等到完全瞧清楚來人是誰時,亦如才松了一口氣。
“霜華師弟,這大半夜,你在我門口瞎轉(zhuǎn)悠,是有何事?”亦如伸手將霜華拉到一角落,擔(dān)心驚擾到周圍的人,會被她父君察覺,便盡力壓低聲音言語。
聽清亦如說什么后,霜華略微向亦如靠近了些,低頭在她耳邊低語:“我猜想師姐知道此事后,定然會去找少桑師兄問清楚,如今師姐的腿腳又不甚方便,師弟擔(dān)心師姐,想著為師姐出出力,便在門口等候多時了?!?p> 霜華與她委實(shí)離得稍微近了些,亦如倍感不適,加上他是湊到她耳邊言語的,說話所呼之氣直直撲在她臉上,亦如轉(zhuǎn)過臉,隨手將霜華推開了。
下一刻,亦如只覺著天旋地轉(zhuǎn),等亦如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她已靠在霜華懷里,他將她打橫抱起來了?
亦如心里是拒絕的,剛想伸手扒開霜華,自己跳下來,就聽見了他的說話之聲:“師姐別亂動,摔下來又該腳疼了。情急之下冒犯了師姐,還請見諒。師弟知道訛獸一族對于男女有別甚是看重,只是我與師姐師出同門,見師姐腿腳不便,豈有不站出來幫襯一二的道理。若是有逾矩之處,也算是情有可原,相信若是訛帝知曉了,也定不會責(zé)怪于你我?!?p> 霜華所言不無道理,再想想腳踩地之痛,亦如便沒再動了,任由他抱著。
霜華低眸看了看亦如的腳,沉思了陣,又很是溫柔的言語:“師姐的雙腳不便行走,那我便做師姐的雙腳,帶著師姐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辈恢喂?,這些話忽然出現(xiàn)在了霜華的靈臺處,他想著說與她聽,便忍不住脫口而出了。
亦如委實(shí)被這突如其來的情話給噎住了,微愣了愣,才有些不適的將頭轉(zhuǎn)了過去,沉默著不言語。
察覺到二人之間的尷尬,霜華輕咳了兩聲,便抱著亦如朝丹穴山的方向去了。他一道行走,一道思慮方才之事。定是他的話嚇到她了,亦如才那會般不適,以后他要多加注意才是,切莫再如此唐突失禮了。
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到了西南大荒的地界處,亦如心里一喜,趕緊從霜華身上跳了下來。
“多謝師弟相送,那就在此別過?!币嗳绾苁枪Ь吹男辛诵卸Y,答謝完便想著轉(zhuǎn)身而去。
誰曾想衣袖卻被人扯住了,亦如有些疑惑的看著霜華,不解道:“師弟,你還有事?”難不成他要同她一起去?丹穴山路途遙遠(yuǎn),方才他又抱著她徒步走了那么久,她如何忍心再讓他同她一起長途跋涉。若是他真有此意,她只能委婉拒絕了。
“師弟想同師姐一起去丹穴山,雖然知曉,以師姐做事妥帖,處處為他人著想的性子,定然會拒絕我同去。但是師姐腳上的傷還未好,孤身一人前去實(shí)在是讓人不放心。若是再途經(jīng)無法用仙力之地,定然會有許多不便,還請師姐讓師弟一同前往,如此師弟才心安矣,訛帝才心安矣,師父才心安矣。”
以前亦如怎沒看出來,這霜華還真與她師父有些相似,說話一板一眼的,勸說起人來,還真是慢條斯理,思緒不亂,不過仔細(xì)思量,又覺著確是讓人無法拒絕。
“既如此,那就勞煩師弟與我一同前往。”亦如淡然說了句,便朝丹穴的方向飛身而去。
霜華緊隨其后,使用術(shù)法之余還不忘伸手扶住亦如,為了見少桑,亦如還真是連腳都不要了,她就這般在意他?想到此,他不禁微微嘆了口氣,她自己不心疼自己,就讓他來心疼她吧。
有時候,霜華倒是挺羨慕少桑的,能得她這般全心全意相待。若是他先遇見亦如,或許這一切就會完全不同了。
霜華的思緒飄散開來,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他與亦如相知相許的場景,他心里開心得不得了,正暗自竊喜時,卻被一聲音驚醒了。
“師弟,你在想什么呢?”丹穴山已至,霜華還一直緊緊扶著她的手臂,亦如無可奈何,只能提聲一問。
霜華收起思緒,回過神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回扶住亦如的手:“無事,許是一路過來,有些困乏?!?p> “既然師弟累了,那我們就盡早上山,尋個地方歇歇?!?p> 來丹穴山本就是她一人若愿,霜華隨她一起受累,確是有些不合情理,所以亦如打算等到了鳳凰一族繁盛之地,安排好霜華休息,她便自己去尋少桑。
在仙界,鳳凰乃萬鳥之王者,自是要住在山之巔,以示尊貴。與他們西南大荒一樣,這丹穴山也有結(jié)界,雖未限制仙人用仙力,卻像一塊鋪天蓋地的布,遮蔽了山中的一切。他們現(xiàn)在站在山腳下,完全看不清山中是何景。
這等術(shù)法,平日里定然一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去,如今山門卻是大開的,想來定是少桑成婚在即,給前來喝喜酒的仙友留的門。對亦如二人來說,這也算是件好事,不然她與霜華還不知怎么進(jìn)去呢。
丹穴山之大,確是非他二人所想象,若不是有仙娥帶路,他二人定會迷路。等到達(dá)山巔時,亦如與霜華皆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山巔之上皆是梧桐,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璀璨金色。這丹穴山的梧桐枝繁葉茂,比其他地方的梧桐要高出許多,抬眼望去,似是與天相接。梧桐葉落得滿地都是,生生將地染成了金色。一行人行于其間,依稀能聽見細(xì)碎的踏葉之聲。
往前走便是鳳凰一族極為繁盛之地,遠(yuǎn)遠(yuǎn)看著像是一座城,城的四周皆被遮云蔽日的梧桐樹包圍著,景致確是極美的。
原來這就是少桑待了幾百年的地方,于他而言,定然有許多珍貴而美好的回憶,可惜這些回憶都與她無關(guān)。她父君去傲岸山接她時,她若是再等上些時日,她二人便不會相見兩不識了。
一切皆是定數(shù),誰又能左右得了呢。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只要以后她能一直陪在他身邊,便好。
送二人到繁盛之地后,亦如說她二人要自己逛逛,便讓帶路的仙娥自行離去了。
大街上張燈結(jié)彩,人來人往的,熱鬧得很,霜華左瞧瞧,右看看,忍不住感慨道:“這丹穴山也忒熱鬧了些,傳說鳳凰非梧桐不棲,果然是名不虛傳哪?!?p> 亦如也注意到了,此處的房舍皆是用梧桐木制作而成,細(xì)看便會發(fā)現(xiàn)大街上的桌椅小攤,無一不是用的梧桐木,剛踏進(jìn)城門時,亦如便覺察到,此城若隱若現(xiàn)飄散著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想來定是這梧桐木散發(fā)出的香味。
看來這傳說也不一定是忽悠人的。
知曉霜華困乏,亦如就近找了一家客棧,安排他住進(jìn)去休息后,便筆直往梧桐宮的方向去了。
方才在客棧,亦如已向店主問清了梧桐宮在何處,所以她很快便走到了宮門口。梧桐宮果然如其名,不僅四周種滿了參天梧桐,連這一座座宮殿皆是由千年梧桐木修筑而成。所有宮殿被梧桐葉堆滿,在陽光的照耀下,很是光彩奪目,讓人見了只覺著飛閣流丹,氣勢恢宏。只是站在宮門口遠(yuǎn)觀,便已覺著嘆為觀止。
宮門口的守衛(wèi)見著亦如有些困惑,正打算上前相問,卻被亦如搶先自報了來意:“我與你們二殿下乃是姑射同門,知曉他不日將要成親,特地過來當(dāng)面恭喜一番,還請大哥帶帶路。”此事本不是她來丹穴山的真正目的,奈何眼下她又無法明言,只能編一最為恰當(dāng)?shù)膩碛伞?p> 守衛(wèi)聽亦如說是姑射弟子,便很是恭敬地行了行禮:“起先不知仙子的身份,是卑職失禮了,煩請仙子隨我來?!蹦馨萑牍蒙鋵W(xué)宮的人絕非普通仙者,修習(xí)天資定然不凡,看看他們二皇子便知曉,守衛(wèi)心里不由得肅然起敬了起來。
等到桑殿二字映入眼中,亦如才知曉已到了少桑所住的地方。守衛(wèi)本想先入殿去通報一聲,卻被亦如制止了,守衛(wèi)下去后,她才一步一步,很是緩慢的走進(jìn)了殿。
直到走進(jìn)庭院中,都未見著任何仙娥,他這殿倒是同她住的小院一般無二,皆很是清靜。
亦如微微側(cè)身,便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坐于庭前,隨風(fēng)而落的金色梧桐隨意飄散在他發(fā)間,肩上,衣角,他低眸,伸手輕輕拾下身上的梧桐葉,那景象美極了。
許久不見少桑,今日見著了,亦如心里竟有些悶悶的,她本有許多話想說與他聽,卻哽咽得說不出來。
“少桑哥哥?!比玢~鈴般清脆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亦如微微側(cè)身,便見著了從殿內(nèi)走出來的女子。
女子身子纖細(xì),著一身淺綠色長裙,面容雪白而清麗,看見少桑坐在樹下,便提裙小跑了過去,卻還是因跑得急了些,一不小心踩到了裙角,頓時女子驚慌失措得猶如受驚的鳥兒,下一刻她卻被人接住了,女子站穩(wěn)后,少桑很是順手地拍了拍她的額頭。
“折柳,你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這么冒失?!毖哉Z之間滿是溺愛之情。
女子未言語,只是歡快的拉著少桑的胳膊,抬眸看著他傻笑。
聽見折柳這個名,亦如才想起少桑在凡間歷劫之時,那位調(diào)戲他的女子,也叫折柳,亦如細(xì)細(xì)看了女子的面容,確是與凡間那位折柳長得一樣,想來定是同一人。
估摸著是少桑下凡歷劫,折柳也跟著去了凡間,仙體不能入凡世,她便尋了個將死之人的軀體,以此陪伴在他身側(cè)。她對少桑當(dāng)?shù)蒙弦黄钋椤?p> 見折柳整個人都靠在了他身上,少桑微微嘆了口氣:“折柳,你怎么還像小時候一樣,愛拉著我的胳膊?你我都已長大,不再是小孩子了,自是要懂得男女有別,切莫再像小時候一樣胡鬧了?!?p> 見少桑似是有些生氣了,折柳嘟著嘴,扯著少桑的衣袖,輕言細(xì)語:“少桑哥哥你我從小一起長大,而且你從前也說過,長大后會娶折柳,而今鳳后又為你我賜了婚,我們不日便要成婚了,自是不用太在意那些男女之間的規(guī)矩?!?p> 這些話從一女子口中說出,本會顯得有些輕浮,奈何折柳天真純潔,旁人聽了只會覺著她不諳世事,惹人喜歡。折柳說少桑曾許諾過會娶她,亦如是怎么也不會相信的。
“我的確說過會娶折柳?!?p> 轟得一聲,亦如的靈臺崩塌了。之后他再說了什么,她便聽不見了。少桑說的這句話不停地在她耳邊回蕩,還真是言語清晰,字字戳心。
少桑已親口承認(rèn),他曾許諾過會娶折柳,原來在亦如之前,他還許諾過另一位女子。
她很是了解少桑,不會輕易向他人許諾,若是許下了諾言,定會傾盡全力做到。
少桑與折柳青梅竹馬數(shù)百年,感情深厚,如今又得到了鳳后的賜婚,可謂是名正言順。而她與少桑相識不過匆匆?guī)纵d,自是無法同日而語。
況且少桑與折柳相識在先,也許諾在先,他對她不過是隨口一說,作不得數(shù),如此看來,倒是她一廂情愿了。
她與他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生死又如何,他為她奮不顧身又如何,她為他遍體鱗傷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黃粱一夢一場空,或許這便是上天同她開的一個玩笑罷了。
如今她想問的已有了答案,也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