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念的對立很難一言而決,兩個人很知趣地中斷了交談。
經(jīng)過四象錢的占卜,王道士斷定了李蘭加身上沒有護法鬼神。
靈媒的本事很特殊,不是來自于自身,而是來自于借法對象。
護法鬼神相當于固定的借法對象,比如佽垣純的式神,就屬于一種護法鬼神。
沒有護法鬼神,就意味著同一個法術很難找到固定的借法對象,借法對象不同其效果也迥異。
“有點本事??!這女子遮蔽氣息的法門,居然有這么多牽扯!”
王道士的推算之術連續(xù)失效,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在很多旁門派別里,除了護法鬼神之外,還有一種被稱為‘本命鬼神’,獲得過程違反常理,其儀軌往往也出人意表,或許她身上憑依了某種‘本命鬼神’……”
說到這里,王道長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于是住口不再言語。
越野車在夜色中飛馳,兩人間的氣氛有些沉默。
千湖城歷史悠久,自然少不了鬼神的蹤跡,還是能撞上一些孤魂野鬼。
“你不必如此緊張,千湖地脈藏福,諸煞不生,各種鬼神宵小很難鬧出大動靜?!?p> 王道士的安慰并不能讓莫問變得輕松。
過了很久,王道士問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假如啊,假如說莫家先祖是千湖城隍,你覺得桃花扇對應的是什么?”
這是一個有鬼神的世界,須知舉案三尺有神明,王道士很排斥將莫家先祖神化,又忍不住把莫家先祖與千湖城隍聯(lián)系起來。
莫問無法揣測王道士矛盾的心理之中藏了多少秘密,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傳言千湖城隍的規(guī)模冠絕南國,有廿四司,掌管善惡福壽;有八大部將,執(zhí)行各種刑法;有日夜游神,監(jiān)察人間動向;有文武判官,維持陰陽秩序。
城隍爺權柄之廣大,與一方諸侯無異……”
說道這里,莫問頓了頓。
城隍權柄過于龐大,歷史上莫家屢次族滅,傳承幾度斷絕,很可能就與傳言有關。久遠的歷史之中暗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隱秘,就連高祖爺爺戰(zhàn)死在莫家祠堂的事件也是隱秘重重,讓莫家人一直謹小慎微。
因此莫家自己根本不敢以城隍后人自居,讓城隍之說永遠停留在“民間傳說”的程度。
莫問深思的時候,王道士難得露出緊張的神情。
“議論神靈”存在諸多忌諱,他提及此事異常鄭重,用右手遮住左手,左手將四象古錢牢牢抓在四個指縫之中,手上掐著不知名的法訣。
“如果要我猜的話……”
莫問和林溪也曾談及此事,林溪組織人力查閱了不少記載,莫家眾多支脈的名號隱沒在歷史之中,如果沒有深入的研究,很難找到線索。
他嘗試猜了猜:“桃花扇上有陰陽太歲符,對應廿四司的某種司職?廿四司中有七八個職司與時間相關,比如考功司,注壽司、功曹司、掌案司、檢簿司等,似乎都有些關聯(lián)……”
王道士嘆了口氣:“跟我這么多天,你還是如此保守,放開你的想象力!”
莫問只覺得眼皮狂跳:“放開想象力?放多大?”
王道士的語氣帶著說不出的情緒:“很多人猜測,桃花扇對應著《判官筆》!”
熟悉而又陌生的詞語讓莫問非常意外,與他和林溪所想的方向南轅北轍。
“判官筆?怎么會是判官筆呢?”
王道士口中的判官筆肯定不是冷兵器,而是名為“勾魂筆”的寶物,在神話傳說里是與《生死簿》配套的神器,因為掌握在陰司判官手中,于是被人叫做判官筆!
傳說城隍座下有四大文武判官,會拿著勾魂筆在生死簿上寫下凡人一生,行善則善,為惡則罰!
他忍不住把桃花扇拿了出來,仔細看了看搖頭道:“能夠勾畫涂抹才能稱之為筆,桃花扇是金屬折扇,怎么可能是傳說中的判官筆?”
面對莫問的質(zhì)疑,王道士也不辯解,又說出了一種新的猜測:“還有一種傳說,桃花扇是一套斬妖卻邪的‘天羅地網(wǎng)’!”
天羅地網(wǎng)擁有眾多傳說,在星象占卜上也有特殊的意涵。
比如《星占密祉》中就有其中一種解釋:“戌亥者,六陰之終也;辰巳者,六陽之終也。陰陽終極,則暗昧不明,如人之在羅網(wǎng)也。天傾西北、地陷東南,是為天羅地網(wǎng)!”
這段話的大意是說,天地間的陰與陽都有終極,用六十甲子來推算,“戌亥”對應六陰之終極,“辰巳”對應六陽之終極,兩者結合就相當于人世間的羅網(wǎng)。同時六十甲子也能標注方位,根據(jù)“戌亥”和“辰巳”的方位,那么“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也對應“天羅地網(wǎng)”。
莫問對這個解釋接受度更高一些:“桃花扇有十二根扇骨,可以對應‘十二地支’,上面刻著一套‘陰陽太歲符’,對應‘六十太歲’,面對妖魔鬼怪也有一定的克制能力,聽起來還是天羅地網(wǎng)更靠譜一些?!?p> 王道士干枯的手指幾乎將四象銅錢按進皮肉里:“你沒有學過符法,手持桃花扇照樣能夠諸邪辟易,你難道沒有想過為什么嗎?不是老道胡謅,很久以前莫家曾有一本典籍,叫做《無量長生經(jīng)》,其中就有相應的記載。可惜這本書失傳了……”
莫問的手指虛握著方向盤,一會抓住一會又松開:“你接近我,找這本經(jīng)書才是真正的目的吧?”
王道士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到了生命的最后關頭,王道士終于說出了他的目的!
……
“??!”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徐元就覺得時間無比煎熬。
“救救我,救救我!我覺得慢慢變得不再是自己,有什么鬼東西正在從內(nèi)心深處將我替換掉!”
他隔著墻壁對著李蘭加的房間哀求。
“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鋪天蓋地腐爛的血肉,里面長出一只巨大的眼睛!”
墻壁上畫著各種看不懂的符咒,身體周圍擺著一圈佛牌和佛像。
徐元又不敢亂動,生怕一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牛骨油燈。
每隔一會兒,他需要拔下一根頭發(fā),與棉線揉搓成一團,放進油燈里做燈芯。
李蘭加早到了房間外面。
閑置的倉庫位置偏僻,
她神色驚惶地跪坐在空地中央,用佛牌和白蠟燭圍繞自己擺了一圈,不停地將香精和人緣油添加到身前老舊的煤油燈里。
殘破的煤油燈沒有放在地上,而是在李蘭加驚恐的目光之中,懸停在一米左右的空中!
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東西,提著殘破的煤油燈!
……
《無量長生經(jīng)》是什么東西,莫問完全沒有概念。
林溪翻了翻從各處研究機構找來的莫家歷史資料,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從書名來分析,這不是一本佛道兩家的典籍,而是某種三教融合的產(chǎn)物。能讓王道士如此重視,很顯然極為隱秘,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找到的希望渺茫,所以道長拖到現(xiàn)在才開口。”
莫問想要抓林溪的手,被她嫌棄地推開。
有川美咲的事情讓林溪有些疙瘩,近期很抗拒莫問的親密接觸。
莫問尷尬的摸了摸鼻子:“我盡量幫他找,不讓他留下遺憾……”
隨著王道士越來越虛弱,莫問對他的態(tài)度大為改觀,漸漸多了一些同情。
兩個人最近都忙得不行,好久沒有一塊兒吃飯了,原本林溪打算做個晚飯,結果袁胖子攪局,讓這頓飯泡了湯。
把陳果兒重新勸回學校,讓袁胖子高興壞了,死活要請客,莫問推脫不過,只好前來赴宴。
袁胖子非常鄭重,包了一條梅湖上的船上酒家,單獨宴請莫問一人。
給莫問倒?jié)M酒,袁胖子重重拍了拍莫問的肩膀:“果兒的事要謝謝你了!”
為了更好地給引導陳果兒她們走上正途,莫問攔住繼續(xù)倒酒的袁胖子:“陳果兒的父母對她不聞不問,怎么反而是你最關心?”
袁胖子嘆了一口氣:“這事……有點難啟齒?。」麅菏俏乙粋€兄弟的女兒,在她三四歲的時候惹事進去了,她媽就帶著她改嫁了,對象在理發(fā)店里打雜,不是沾花惹草就是打牌賭博……”
袁胖子所謂兄弟,肯定是當年曾經(jīng)提攜過他的人。他念舊情講義氣也是有限度的,要不是過命的交情,他不會如此賣力。
莫問不想討論袁胖子當年的破事:“難怪陳果兒的父母當時什么話都不說,都把她當成拖油瓶了?!?p> 袁胖子喝了一杯悶酒,臉上全是苦澀:“這些年來,果兒的學費生活費都是我在管著。她之前成績還行,能夠考上七中,也是我粗心大意,去他家總覺得尷尬,也沒有了解小孩子的想法。直到我看到她逃學,才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
莫問說起陳果兒與幾個男生打架的事情,讓袁胖子目瞪口呆,他還沒看過學生群體里傳得沸沸揚揚的視頻。
看來陳果兒出去鬼混,刻意避開了袁胖子的勢力范圍,跑到駐馬橋的場子去玩,把袁胖子蒙在鼓里。
袁胖子覺得杯中酒更苦了:“兄弟,你做得對,就應該對她嚴一點!”
陳果兒出于某種追星的心理才來莫家學扇舞,能不能把她管教好,莫問也沒有把握。
他忍不住吐槽:“叛逆期的女生逆反情緒重,管得嚴有屁用啊!你小孩都沒有,別瞎指揮。我最近天天去找老校長取經(jīng),想點法子盡全力督促她去學習,她的家庭環(huán)境你要想辦法改善一下,以她家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我覺得考大學沒戲。”
陳果兒和她的小伙伴沒一個善茬,莫問不得不去研究了一番飯圈偶像經(jīng)營人設的方法,在她們面前總是一幅冷淡強大的形象,不斷強化神秘感和距離感,也不知道能夠管束她們多久。
袁胖子的酒喝不下去了:“能管一天是一天,我不想她這么小就跟那群壞小子廝混。”
陳果兒的叛逆讓兩人心頭很不痛快。
莫問掏出藏銀項鏈問道:“這玩意你調(diào)查的怎么樣了?不但陳果兒喜歡戴,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女生都喜歡戴,她受到的影響不??!”
“到了這個年齡,女孩子總會喜歡這些玩意兒,”袁胖子有些懊惱:“藏銀便宜,賣藏銀首飾的很多,暫時不知道具體出處。我找附近的混小子問了一圈,都說不出所以然來?!?p> 陳果兒相當于袁胖子的侄女,生怕她走上歧途,對她身邊的混小子深惡痛絕。被莫問打過一頓的男生在莫問武館周圍轉(zhuǎn)悠,被袁胖子抓了個正著,聽說下場不太好。
莫問沒有阻攔。
對壞孩子來說,被袁胖子教訓一頓,反而會天天躲在學校里,遠比老師和家長的管教有效得多。
……
時間過得很快,幾天下來袁胖子沒有找到李蘭加的線索,佽垣純和王道士也沒有進展。
他們之前都不把李蘭加放在眼里,現(xiàn)在說話時都謹慎不少。尤其是佽垣純一味只會裝傻賣萌,一點有效的幫助都給不了。
倒是林溪聽了以后,拽著莫問去找封裕瑩,邊走邊教訓莫問:“幾天沒有管你,你是不是就皮癢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早點跟我說??!小瑩從小就想當記者,高中的時候就拿零花錢養(yǎng)了只狗仔隊,現(xiàn)在到了電視臺,人手就更多了,間接控股的公司有七八個!”
林溪的話讓莫問對老同學刮目相看。
封裕瑩臉上傷痕未消,天天窩在莫家當宅女,除了練習打大鼓,平時一幅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米蟲模樣,學生會副會長的光環(huán)早就不見,連白小桃的日常都比她精致。
每當莫問想和林溪親近,她就湊上來搞破壞,把莫問氣得牙癢癢,從心底把她當成任性嬌縱的大小姐。
林溪狠狠捶了幾下莫問:“她能在大學里叱咤風云,怎么可能是一個簡單的女生呢?秦露的事情那么隱秘,你覺得一般人能打聽得到嗎?秦露背后有一個小貸公司,資金可能涉及舊城改造和拆遷,她作為新聞工作者,目光會停留在區(qū)區(qū)一個小三身上?”
林溪的話很有道理。
回想當天在封?,摷业那闆r,她的情緒有些自暴自棄,舉動也有些出格,莫問就猜測她在感情工作上遭遇了挫折。
莫問若有所思:“秦露事件水很深,張勇的小貸公司牽扯了不少人的利益,是不是她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她不敢輕舉妄動,別人也對封家有所顧忌,如此配合地躲在莫家,未必沒有消災避禍的意思?”
林溪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多年不見,當年的小姐妹的心思她也猜不透了。
為了避免封?,摕o端猜測,林溪沒有直接讓封?,搸兔φ胰?,而是先拿出一些藏銀飾品給封裕瑩看,飾品是陳果兒她們?nèi)酉聛淼摹?p> 封?,撃弥劂y手鏈看了一陣,很快有了思路:“藏銀便宜,可以玩的花樣又多,有人拿來招桃花,也有情侶互贈,誰出軌誰倒霉之類的。小年輕膽子大,玩得野,什么男人女人的人體器官啊,什么骷髏頭觸手怪之類,造型更奇葩的我都見過。有幾個主打陌生人交友的場子,拿這玩意當會員卡?!?p> 所謂陌生人交友,其實就是一夜情。
莫問夢到過秦露酒吧廝混的場景,意識到封裕瑩果然掌握了一些關鍵線索。
一時半會找不到徐元和李蘭加,莫問打算在秦露事件上找找突破,扯了扯林溪想走,也當成難得的約會。
封?,摵軙煅怨焉芸觳碌绞宙溣袉栴},語氣有些義憤填膺:“你懷疑有人引誘這幾個丫頭?藏銀飾品說明這些舉動不是孤立的事件,而是有組織有預謀?”
封大會長做新聞工作,不為名利,就是為了一腔熱情,立刻調(diào)動自己的人手,很快有了消息:“不少沿江的小酒吧都有類似的行為,其中有幾個的酒吧很可疑,從資金和規(guī)模上來看都不出眾,但日?;ㄙM最高。要不要拿店面的照片讓陳果兒她們認認?”
林溪極力反對:“這幾個小丫頭才開始學好,別再讓她們接觸這些東西!莫問你等我換衣服,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封?,撨€出不了門,拽著林溪不撒手:“不行!你在家里陪我,讓莫問一個人去!”
莫問只好約袁胖子一起去。
……
四周的氣氛越發(fā)詭異,讓徐元變得像驚弓之鳥。
他的眼前一片血光,入眼的東西全部都沾染了模糊的血肉。
偶爾遇到的行人不懷好意地地看著他們,他們的臉以極快的速度蛻皮腐爛!
徐元踉踉蹌蹌地想要躲避,一腳踏空摔在地上。
有一個男人伸手想要扶他,手臂上流著腥臭的膿水,幾只蟲子鉆來鉆去。
徐元狠狠一腳將男人踢翻,連滾帶爬地往河邊跑去。
“你他媽瘋了!”
男人好心沒好報,莫名其妙挨了一腳氣得半死,掏出電話報警。
徐元回頭一看,只見男人的舌頭從口腔了掉了出來,卷在手機屏幕上。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他發(fā)瘋一樣往李蘭加的身邊跑去。
千湖城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變成了怪物,只有李蘭加保持著正常的模樣!
李蘭加往煙卷里摻了一些香精,深深吸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戒備著周圍的一切。
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有害怕陽光的一天。
白天的光線像硫酸一樣,在她身上留下了丑陋的傷疤,讓她不敢再看鏡子里的自己。
“怎么辦?怎么辦?”
徐元神不守舍,麻木地在她身后絮絮叨叨。
李蘭加的指甲深深抓進了手掌心里。
“你不是要跑嗎?怎么又回來了?。堪??”
要不是昨晚這小子失手打翻了“引魂燭”,把驅(qū)邪法事搞成了“招魂”,引來了一些了不得的鬼玩意,她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