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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布里之王

第12章:1989

海布里之王 養(yǎng)貓的杯子 5054 2021-04-21 16:38:46

  蒂埃里12歲了,他已經(jīng)在于利斯踢了整整六年。

  隊友們都說他長大了,個子變高了,球技更強了,一切似乎都越來越好了。

  每逢他們這么說時,蒂埃里總是會笑著應承,因為只有他自己清楚,一切都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完美,自己越來越孤獨了。

  在普拉蒂尼球場與哥哥長談的那晚過去后不久,父親托尼與母親瑪麗斯還是離婚了。

  離異之后,父親獨身出戶,自己與哥哥維利則都跟隨了母親生活。

  再往后,他們搬去了一座名叫奧爾賽的小城市,好在這地方離于利斯也不算太遠,日常訓練時,托尼會開著他那輛快散架的二手雷洛,接送自己在兩座城市間往返。

  九歲時,自己在于利斯隊里唯一的好友昂利也轉(zhuǎn)會離開了。這個大黑個子終于實現(xiàn)了他的職業(yè)球員夢想,去了一家離這兒很遠的職業(yè)球隊踢球,聽說他們正征戰(zhàn)著法乙聯(lián)賽。

  昂利離開后,自然而然的也與自己斷了聯(lián)系。

  他后來過得如何自己無從得知,但憑他的天賦,應該能踢上主力吧。

  蒂埃里時常這樣想到。

  山一樣的昂利走了,蒂埃里在于利斯隊里便沒了朋友,因為他平時的踢法總是太獨了,一個人帶球,一個人過人,一個人射門,什么都是一個人,沒人愿意和這樣的一個人交朋友。

  幸運的是,昂利離隊不久,兩年前在“披薩派對”中認識的門將伊克爾又加入了球隊。伊克爾天性熱情不拘小節(jié),很快就與孤獨的蒂埃里交上了的朋友。

  不幸的是,半年之后,伊克爾也離開了。

  臨走前,他告訴自己,他馬上要和父母回西班牙了,回國后,他一定會給自己寫信的。但直到現(xiàn)在,自己也沒收到那封來自西班牙人的信件。

  那之后又過了兩年,哥哥維利也離開了自己,他到了可以入伍服役的年齡。

  與媽媽長談一夜后,哥哥最終還是下了去往部隊服役的決定,因為這樣可以縮減一下家里的開支。

  如今,媽媽瑪麗斯在奧爾賽的一所大學找了份接待員的工作,學校雖然能免費為他們提供一間公寓住所,但每個月得到的薪酬實在是可憐,只能勉強養(yǎng)活自己與兩個兒子。

  哥哥走后,巨大的孤獨感逐漸填滿了蒂埃里的內(nèi)心,他的心境發(fā)生了變化。在與別人說話時,他是非常禮貌且尊重的,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那張熱臉之下,藏著的是一顆孤寂隔絕的心。

  孤獨的世界中,蒂埃里卻擁有屬于自己的光芒,那是一顆名為馬爾科·范巴斯滕的璀璨星辰。

  所有孩子都喜歡強者,蒂埃里是孩子,所以他也喜歡強者。

  普拉蒂尼幾乎是所有法國孩子喜歡的球員,但蒂埃里卻很難將他當成偶像。原因很簡單,因為他踢中場,而自己是一名前鋒。

  所以,八歲時,當小蒂埃里得知,居然有位埃因霍溫的球員能在荷甲中單場獨中六球,并且26場聯(lián)賽狂轟37球拿下歐洲金靴之時,他便愛上了那個神奇的男人。

  從那時起,他便默默開始努力,模仿那個男人的盤帶,模仿那個男人的跑位,模仿那個男人的射門,模仿那個男人的所有風格。

  功夫不負有心人,十歲時的一天,教練克勞德與父親托尼在訓練中驚訝的發(fā)現(xiàn),蒂埃里的射門時的姿勢,幾乎和荷蘭球星范巴斯滕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一個縮小版的范巴斯滕。

  蒂埃里知道,自己又成功了,這讓他極為高興。

  然而,這些年,不高興的事情總比高興的多,比如說現(xiàn)在……

  “蒂蒂,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別在家里貼海報!”

  “媽媽,我貼在自己房間的墻上,這你也要管嗎?”

  “你的房間就不是我家了嗎,你的房間就沒有壁紙了嗎,壁紙被你貼壞了你來賠嗎?”

  “我……我賠就我賠,等我長大了成球星了,賠一棟房子給你。”

  “謝天謝地,我的兒子,你還是抓緊時間換衣服吧,你爸爸都在樓下等你好久了?!?p>  “你離婚了還擔心他嗎?”

  “誰擔心他,我是擔心他那輛破車,再淋會兒就該漏水了,到時候再把你淋感冒?!?p>  “我走了,你可別撕我的范巴斯滕啊?!?p>  “我不撕,別廢話了,快去!”

  蒂埃里歪歪扭扭地套上了衣服,趕忙跑下了樓去。

  不過,他前腳剛走,瑪麗斯后腳就跑到他床頭,小心翼翼地揭下了那張范巴斯滕的海報,揉成一團扔在了垃圾桶里……

  車窗外下著暴雨,水自半空傾盆而下,雨點噼里啪啦擊打著車頂,如洪荒猛獸般,似乎想要將整個世界吞噬。

  雨聲中,老舊的雷諾車仍在喀茲喀茲的發(fā)出著聲響,父親托尼正載著自己去往于利斯參加訓練。

  “蒂蒂,你聽著,今天會發(fā)生件大事,到了之后你別說話,把嘴閉上好好聽著就行了?!闭f話時,父親面色嚴肅認真。

  蒂埃里不解,又詳細問究竟會發(fā)生些什么,可父親緊閉著嘴唇什么也不說,就像是根本聽不見自己的問話。

  大雨之中,這個男人只顧盯著前方路面,默不作聲地將車開往于利斯。

  蒂埃里沒有繼續(xù)問下去,現(xiàn)在,他已習慣了父親的這種沉默。

  離婚后,托尼的話也變少了。

  平日里,除了足球話題之外,他與自己說的話不會超過十句。

  而為了更好的培養(yǎng)自己,他還辭掉了原先那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靠打一些臨時工維持生計,這樣每逢訓練時,他便有時間全程監(jiān)督陪伴兒子了。

  蒂埃里經(jīng)常聽見他這樣與別人說:

  “我現(xiàn)在一個人生活怎樣都無所謂,關(guān)鍵是一定得把蒂埃里培養(yǎng)成才,他才是我未來的希望?!?p>  每逢此刻,蒂埃里總覺得肩頭似乎挑著副千斤重擔,壓著他似乎快喘不上起來。

  好在如今,踢球已經(jīng)從習慣變成了愛好,超群的天賦,也讓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信心。否則,他真不知道以后的路該如何走下去。

  想到此處,疲倦感忽的溢滿心頭,聽著車窗外嘩嘩啦啦的雨聲,感受著這輛二手雷諾快要散架似的震動,他沉沉睡著了。

  冥冥之中,他感覺自己似乎化身成了一只飛鳥,撲朔著雙翼,在白茫茫的云朵里穿梭,分不清辨不明所向何方。

  也不知飛了多久,前方云朵倏然消散,一座白色頂棚的球場出現(xiàn)在自己雙翼之下。蒂埃里好奇心起,飛了下去。

  他看見。

  一個身穿紅色球衣的男人跪在了球場中央,俯身親吻著草皮,他的腦袋和自己一樣都是圓圓的。

  不過令蒂埃里頗為自豪的是,他有一頭蓬松的棕發(fā),但那個男人的腦袋卻剃得光禿禿的,看起來就像是坨圓圓的巧克力。

  又往下飛,他離球場更近了,甚至可以看清男人球衣背后印著的號牌與名字:

  HENRY 14

  “他竟然和我一個名字,不過是我,我肯定會去選范巴斯滕的12號,而不是這個號碼?!?p>  蒂埃里這樣想著。

  思慮間,他忽然又聽見了現(xiàn)場的球迷,一齊在看臺上高歌著:

  “And is arsenal,Arsenal F.C”

  (阿森納,阿森納)

  “We are by Far The greatest team”

  (我們是最偉大的球隊)

  “The world has ever seen”

 ?。◤氖澜缯Q生之始)

  “We have got Thierry Henry”

 ?。ㄎ覀冇械侔@铩ず嗬?p>  ……

  “蒂蒂?蒂蒂?蒂埃里!醒醒,我們到了。”

  托尼用手推了幾下兒子的肩膀,又說道:“你夢見什么好事情了,笑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蒂埃里猛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原來方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而已。

  失落間,他忽而又興奮地喊道:“爸爸,你一定不敢相信,我夢見球迷們在看臺上一起唱歌,他們居然還在用英文喊著我的名字!”

  托尼拍了一下兒子的腦袋,笑道:“上帝,快忘掉這該死的夢,夢和現(xiàn)實都是相反的,快忘掉他!”

  “真的,我還聽見了那家球隊的名字了,不過他們唱的是英文,我沒太聽清?!钡侔@锢L聲繪色地描述著,“好像是叫‘奧森拉’,不對,好像又像是‘阿商納’?”

  托尼粗略地想了想,又搖著腦袋:“英國哪有這家球隊,趕緊忘掉這該死的夢,我們還得去辦件大事。拿好傘,快跟我下車?!?p>  他說完,從后座上摸過把傘,扔在兒子身上,然后一把推開了車門,先從車廂里竄了出去。

  蒂埃里拿起傘,不再多想也沖出了車門,向外跑去。

  雨越下越大了,饒是父子二人頭頂各自撐著把碩大的黑傘,還三步并作兩步地跑進了訓練基地的平房里,但自空傾下而又淹沒于地面的雨水,依舊是浸濕了他倆的褲腿。

  “該死,這都什么鬼天氣啊?!钡侔@镄÷曕洁熘?,他挽起濕濕的褲腿,又朝托尼說道:“爸爸,我先去更衣室里換衣服了啊。”

  他說完提腳便走,左腿剛向前邁出一步,肩膀卻突然被雙大手給按住了。

  “蒂蒂,你覺得這個天氣還能訓練嗎?”托尼似笑非笑地問道。

  “不能?!钡侔@锊患偎妓鞯鼗卮?。

  “不能你換什么球衣?”托尼又問。

  “不能你帶我來什么球隊?”蒂埃里沒好氣地反問著。

  “我親愛的小非洲,誰說來球隊就一定要訓練的,誰也沒規(guī)定過穿球鞋就一定得踢球啊?!蓖心嵝χ?p>  “爸爸,你今天怎么了,話這么多?”蒂埃里疑道,“穿球鞋不踢球那還能干嘛?”

  “還可以走路?!蓖心岷龅拿嫔徽?,嚴聲說道:“蒂埃里,你記住,選擇走的路,永遠會比選擇踢的球重要?!?p>  ——

  教練室亮著,掛在天花板上的兩盞日光燈似乎費盡了所有力氣,也無法完全照亮這房間里的每一處角落。

  室內(nèi)陰沉,窗外更是陰暗,暴雨大約是從凌晨四五點開始下了,嘩嘩啦啦,一直下到現(xiàn)在也沒個完。

  雨水積多了,便順著那些墻縫墻角浸進這棟年久失修的平房里來。

  墻壁上鼓出一個又一個的氣泡,大大小小,而在那些日光燈照不到的角落,氣泡上還生出一層褐綠色的霉斑,遠遠望去,就像是蛤蟆身上長著的疙瘩,濕滑、陰暗、令人作嘔。

  其實,蒂埃里也覺得它們看上去很惡心,不過還是站在墻角邊上,用腳去踢破那一個一個“蛤蟆身上的疙瘩水泡”。

  “水泡”里面并沒有水,一腳下去就癟了,漆也不掉下來,死死地貼在墻上,好像它本應就在那里。

  無聊,永遠是孩子的天敵,而為了打敗無聊,他們總會干些更加無聊的事情。

  墻角的水泡踢得差不多了,可房間里那四位大人卻越聊越熱了起來,這四個人,他再熟悉不過了:

  坐在凳子上的那個男人,他腰間的肥肉如救生圈般鼓出,這是如今于利斯的主教練——讓-克勞德·喬爾達內(nèi)拉,他很少關(guān)注梯隊的事情,不過卻對自己非常在意;

  站在讓身旁的那個男人,他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這是于利斯的教練——克勞德,他平時負責梯隊訓練,別看這人一副文縐縐的模樣,可訓練起來卻嚴厲得如魔鬼一般;

  坐在他倆對面的那個男人,他也是個胖子,卻扭來扭去根本坐不住,這位是帕萊索的教練——龐扎。

  他與自己是一年前才認識的,每逢有比賽時,這個男人總會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還帶著他那特有的副公鴨嗓發(fā)出陣陣激動的狂吼;

  至于龐扎旁邊坐著的那個男人,他身材高大體格健碩,便是自己的父親托尼·亨利了。

  讓在笑,龐扎在笑,托尼也在笑,三個男人中,只有克勞德臉色陰沉著,與他們格格不入。

  “托尼,你真決定了?”克勞德冷聲問道,“蒂埃里去帕萊索,不一定會比留下來更好,我跟摩納哥隊里的青訓教練是老隊友,蒂埃里再留下三年,說不定我能把他推薦到那里去?!?p>  他話音剛落,對面坐著的龐扎便搖著手笑道:“上帝,我說克勞德,你也清楚摩納哥不是有一兩個熟人就能夠進去的球隊。更何況,蒂埃里已經(jīng)12歲了,接下來的三四年是最關(guān)鍵的時候,繼續(xù)留在這里訓練不會是一個好的選擇?!?p>  “你這是什么意思,龐扎?”克勞德冷冷的聲音中明顯出現(xiàn)了些微顫抖,“帕萊索和我們于利斯同處一個聯(lián)賽級別,你們的訓練就一定會比我們的強嗎?”

  我們的訓練就是比你們強啊,對,都是一個級別,但是一個聯(lián)賽中游一個積分墊底,這能一樣嗎?

  龐扎這樣想著,他在心中暗笑,嘴上卻解釋著:“嘿,嘿,嘿!放輕松,伙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轉(zhuǎn)會去我那兒對蒂埃里會更好,至少這可憐的孩子不用天天跑這么遠訓練?!?p>  克勞德看向托尼,卻見他也點點頭,表示著同意。

  龐扎說到了點子上,比起于利斯,帕萊索離如今蒂埃里居住的小城奧爾賽更近,直線距離不到8千米,開個車不出20分鐘便能到。

  眼見如此,克勞德也不好再做阻攔。

  最近幾年,“黑蜘蛛”龐扎在巴黎郊區(qū)的足球界里是出了名的。

  每逢周末,“黑蜘蛛”都會四處游走,到處尋找有天賦的孩子并把他們帶入自己帳下。久而久之,他便織起了一張覆蓋整個巴黎郊區(qū)的球探網(wǎng)絡(luò),也用它捕到了許多天賦極強的“獵物”。

  只要有“黑蜘蛛”想要的,那便沒有他得不到的。足球界里都這樣形容龐扎。

  一年前,為了捕到蒂埃里這個獵物,龐扎居然圍在他們父子二人身邊游說了整整一年。

  現(xiàn)在,有人想要阻止獵物出洞,龐扎這只“黑蜘蛛”哪里會善罷甘休。

  克勞德沒有再說話,而是嘆了口氣獨自一人走了出去。臨走前,他再也沒看蒂埃里一眼,生怕自己會舍不得失去這個由他一手發(fā)掘的寶藏。

  他走后,教練室里的三人又熱鬧地聊上了幾句,大多都在暢想轉(zhuǎn)會之后蒂埃里的未來。

  主教練讓開著玩笑,提醒龐扎的球隊趕緊取消進球獎金,因為以后蒂埃里的進球會把他們踢得傾家蕩產(chǎn)。

  然后,又語重心長地告誡龐扎,如果以后有更好的球隊看上蒂埃里,他們一定得放這個孩子去自由翱翔。

  龐扎也收起了笑容,向讓和托尼保證自己以后一定會把蒂埃里培養(yǎng)成一名足以照亮整個法蘭西的球員,并且也一定不會阻止他去往更大的舞臺。

  說完,他又從公文包中抽出了幾份文件,三個男人互相署上了名字。

  簡簡單單幾分鐘,他們就這樣完成了蒂埃里生涯中的第一次轉(zhuǎn)會,卻沒有詢問過那個站在墻角踢水泡的孩子一點意見。

  我想留在于利斯嗎?不知道。

  我想去帕萊索嗎?不知道。

  我的未來會怎么樣呢?不知道。

  我未來能夠自己做主嗎?不知道。

  此刻,巨大的無力感幾乎就要壓垮了這個12歲的孩子,可最后,他還是笑著和父親一起走出了教練室,離開了于利斯。

  蒂埃里并不留念這里,因為在這個地方,他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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