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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前車之鑒

02 一座城里的謊言

最近的前車之鑒 敬紫 4707 2021-03-30 13:00:49

  自序:隨手記下了身邊的事與人,所有人身上都有借鑒的地方。

  于是,啰里啰嗦的講了所遇所見的事。

  每一章既是開始也是一個結束,既是獨立的也是相連的,亦真亦假,易甄別。

  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做了家里人心里驕傲的白領。

  幾年里,在外面打拼,我已養(yǎng)成一種面孔,就是不亢不卑的微笑。

  我本來也不是一個擅長交際的人,更不大會主動和人介紹自己。

  很多和我交往過的人,會說我高冷,也有人說我是慢熱型的。

  我還是笑笑了之,心底漂浮的那個我,一臉的頑皮露出毛孩的臉。

  我不需要他們都懂我,有那么一二個人也會和我一樣就好。

  在職場之間謀利時生死攸關間,我都是面帶微笑,然后用自己的倔強和閱歷折服對手。

  唯獨在給家人回信時,咬著筆的一端,愁云遍布。

  最近我學會了撒謊,學會了無聲的流淚和家里人說:我很好,你們放心吧。

  覺得自己多年寒窗苦讀學到的那些知識,精心裝扮的精致模樣,都因為這一段時間的謊言打碎。

  一個人學會離開家時,也就不能再回頭看了,因為無論多年輕說過的話也不是兒戲,是諾言。

  街道一旁是一個工地,叮叮當當的聲音給這個因為炎熱而沉寂的街道增添了一點活力,有那么一絲的感覺,這個發(fā)展的城市正在完美壯碩當中。

  那些拉起來百丈還高的綠色網格,是叫一種安全網,它是給那些在這里攀高作業(yè)的人一種心理安慰呢,還是要給外面路過的人一種里面很神秘的影像,都不得知。

  不知道那高處塔吊上的人,看到一磚一瓦壘起來一片的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猜測這個東西已經不是我這個年紀玩的了,搖搖頭,好像這話不能在爸爸媽媽面前說,我至今還會被媽媽叫寶寶,想著,心里就更難受。

  站在安全網下,抬頭仰望高高的塔吊,搖搖欲墜的塔吊在青碧色的天空上,在風里吱扭吱扭的叫著,就像一個兒童玩具。

  它晃的多輕微都沒有止住我的驚悸,一時后腦勺生出了一堆直立的毛發(fā)。

  我是一個嚴重的恐高者,出差從來都不敢選坐飛機。

  哪怕做領導的那個好哥們對我說,給我一個商務艙,我都會抱住他的大腿,小鳥依人的說:我還是給你點錢吧。

  哦,我好久都沒有出差了,快一年了。

  真想大聲的告訴上面的那個人,哥們!要注意安全啊。

  聲音在喉嚨那脹滿,卻被一口及時涌來的唾液梗阻。

  真正的安全是在家里,那個惦念在心里流淚,嘴上說不要擔心我很好的地方。

  打著傘繞著街道走了好大一圈,迷迷頓頓的,這是最奢華的雙休日里的一天。

  不知道何時,太陽傘竟成了雨傘,小雨在驟風里稀疏落下,落在傘上都沒有聲息。

  東倒西歪的它實在想不透,剛才還在云里睡著呢,怎么就落下來了?

  小雨在落下時是溫熱的,還是瘦身的,因為灼熱的陽光還在太陽傘上攤歪著。

  一家大型生活商場寬大房檐下,有四個男人,年齡都是參差不齊,身姿也是迥異。

  一個四十多歲男人坐在淺窄的臺階上,兩只手抱著手機,低頭專注看著,兩條大長腿斜成一個角度支撐著身體。

  另一個看著稍年輕點的男人,左手里還是握著手機,他扎穩(wěn)馬步半蹲下,東張西望的瞧著。

  一個看不出年紀的男人,上身靠在大玻璃櫥窗上,手里還搖晃著一把車鑰匙,姿勢拿捏堪比當下大器晚成的明星。

  他歪著頭時不時的看向商場門口,臉上的微表情隨著出來的人變化,有時他看眼手機,再看一眼不遠處的停車場。

  這繁華地帶的停車場是限時收費的,看來這個家伙很在乎錢的。

  又想想,這家伙是怕在車里久坐著不合適吧,真是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好男人。

  他們同在一個屋檐下,不互相的打招呼,更沒有眼神的交集,看情形又不像是避雨的,這雨實在小的還澆不濕頭發(fā)。

  可能是不愿意陪家人進商場的,畢竟逛街不單是一個體力活,商場還是一個檢驗腰包實力的實踐場地。

  他們的身邊,一位老人與眾不同,那么寬敞的屋檐,他一半的身子還在房檐外。

  老人坐在馬扎上,頭發(fā)花白,眼神熠熠,張著嘴抬頭看。

  一滴不知死活的雨點,恰好飄落進了他的嘴里,他咂咂嘴,倒是很滿意,竟像是飲了一口,因曹孟德而成名的杜康那般的解意。

  他伸出手,接了好久,才在手心那里聚集了一個很小的水珠,他捧在手心里,就癡癡的看,然后再輕輕地把水珠放下,放到地上。

  他的動作就好像放慢了的電影,一切都是那么的優(yōu)雅,那么的善良。

  收好傘,我也擠進這幫人群里,站在老人身邊,也學著老人,一半的身子露在房檐外,伸手去接不成氣候的雨滴。

  老人很解我的意,他和我相視一笑,這一笑把老人的白發(fā)也笑飛起來。

  他好看的一顆門牙,生氣勃勃,張力十足的堅守。

  我蹲下,和老人貼近,說了心里的好奇,感嘆他為何如此溫和的對待小雨。

  老人知道我是說,這雨水是臟的,是吃不得的。

  老人伸手拍拍肚子,爽朗地說:這肚子里早就有了免疫能力了。

  他的這個動作很大,帶出胸前一塊兒像工作牌的東西,上面的字跡我沒有看得清楚。

  他在我驚訝的眼神里,慢慢的講述了五十年代的雪和雨。

  那時候高小畢業(yè)的他帶著全家人的希望去參軍,最后因為身體的原因,他沒有合格。

  他抱起自己的簡單被褥,帶上一把口風琴,就坐上了向北方開往的火車,他要去做一名林業(yè)工人,只要能做事,去哪里都是為人民服務。

  他深記一本已經被同學們傳閱的,快翻閱成破爛的書里一句話,在火車轟鳴聲里又響在耳邊,“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他那時的熱血都能燒開一壺水,甚至都能把火車推走。

  后來,他來到了一個到了冬天,天與地都是白的地方。

  老人獨傲的門牙帶著風聲的聲音說起,那時候的雪下的又厚實,又潔白。

  開了門半人高的雪幢立在門口,人都不用出門,在堵住門口那就能捧回一大把雪,放進鍋里還能直接煮飯。

  更不要說抓起一把放進嘴里咀嚼時的愜意,那情形就像吃了白糖一樣的甜。

  到了夏天,雨落在花朵里,花朵會多嬌艷,雨水就會有多甘甜。

  那時夏天的晚上,到處都是螢火蟲,天一黑下來,它們就會飛到住的地方,在糊了紙的窗戶那的小洞,一個一個的擠進來,在屋內一閃一閃的畫著畫。

  那時候除了工作,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寫信,給家人寫信,給同學們寫信,給認識的人寫信。

  每次給爸爸媽媽寫信時,就有許多說不完的話,筆尖在紙上翻來覆去的,琢磨著要不要說些啥。

  后來,信里除了說自己進了單位里的文工團,還認識了一個女孩,再后來還說了和女孩一起入黨的事。

  當然,每次信里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很好,你們放心。

  講到這,他臉上細密的褶皺像花一樣的漾開,寧靜的綻放,然后平坦,還原了當日的他。

  老人有三個子女,除了當過兵留在當地派出所的小兒子,其余的都考了學,最后在老人的老家成家立業(yè)了。

  你還別說,他們也和我一樣,每次打電話到愛說那句話,就像都商量好似的。

  老人滿臉春光明媚的說。

  是不是和您一樣,你們放心,我很好。

  我說完也笑了,剛才的陰霾和小雨一起沒了,看來離家的人,都會這樣的和家人說。

  我媽媽常會和親戚說我,什么都好,就是在外面養(yǎng)成了一個報喜不報憂的習慣。

  爸爸私下里也說過我,堅強不是給爸爸媽媽的,到了家就要學會放下包袱。

  可我還是一直這樣,特別是在年假時看到爸爸頭頂生了半頭白發(fā)的時候,我更是學著笑著把眼淚咽回肚子里。

  一個人在外面拼搏,哪怕是流著淚,站在風口那,也要笑著撒謊。

  您常去他們那里嗎?我很好奇的問了老人家,覺得自己怎么突然的八卦了。

  他們的條件比我這個小兒子都好,可是我不能去。

  說起他的孩子,老人的門牙再次占了上風,他開懷的笑,孤單的門牙也很可人。

  我老伴是北方人,她走了好幾年了,在這里住著,我能感覺到她的陪伴。

  這個城里的風景,這里人講話時的聲音,總能感覺到熟悉,還有天上飄來的云朵,還有剛才下的雨,我都是在和她一起分享。

  我是想,無論他們走到哪里,我都在他們的身后,這是一個家,一個孩子們無論走多遠,回頭就能望到的地方。

  此時我已淚流,低下頭假裝整理自己的鞋帶,我的鞋是一腳蹬,沒有鞋帶的那種。

  我還在唏噓的時候,那個拿著車鑰匙的男人,突然站姿勇猛,他沖向商場的門口,接過一個面容較好的女人手里所有的東西。

  嘴里不停地匯報:剛才我給咱媽又打了兩千元,讓她好好的,我還告訴咱媽,讓她放心,咱們都挺好的,要不是因為疫情,咱媽不讓過去,咱們非得去一趟不可。

  女人原本溫怒的臉上展露出笑容,伸手想要從男人手里拿過來一些東西,男人不讓,還用胳膊肘輕輕地攏女人。

  他們在離我們不遠的一輛車那里停下,坐進車里,他似乎無意向我們這頭看了一會兒,才開車走了。

  2020年,這一年里,我們都學會了說,你們放心,我很好。

  這可能真是一個謊言,也可能并不能起到什么天下太平的作用,但是,對于渴望你一個消息的人,就是一線希望,一份安慰。

  老人也聽到了那個男人說的話,呵呵的笑出聲,悄悄地說:好男人。

  轉而他把話茬打亂,開始問我是哪里的人,是不是沒有要好的朋友啊,也沒有什么健身的愛好什么的。

  他還很俏皮的說我肯定是一個單身流浪的貓仔,要不這么大好的雙休日,怎么會閑得無聊的和老頭聊天。

  我點點頭,微紅的眼睛露了心里的思念。

  我說,我已經快一年沒有回家了。

  是啊,好多人都因為這個疫情沒有回家了,就像我的那些孩子,他們也是好久沒回來了,過年也沒回來。

  疫情嚴重的時候,他們出不了城,現在好了,他們還要上班,還是回不來。

  我擔心他們,他們也擔心我,我們都說我很好,其實就是向國家報平安,自己好了,國家也好的快。

  老人眼底粼粼藍色,他說完這些,便緊閉嘴巴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片刻,獨立的門牙再一次靚麗。

  老人的頭發(fā)和他的樣子俏皮得很,他問我話時白發(fā)也是舞動的。

  你是不是天天報喜不報憂呀?

  該哭還是要哭的,哭是給自己看的,是給夜里陪伴你的螢火蟲看的。

  聽到他說螢火蟲,我啞然,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我們很默契的相視一笑,看來他在年輕的時候也??捱^,那時的螢火蟲是見證過的。

  在疫情里,人們在驚悸中只有一個簡單的信念,報平安。

  一個人好,一家人就跟著好,一個家庭好,一座城就跟著好,一座城好,整個國家就好。

  我們幾個人就在小雨不敢滴答里,等待太陽從樓頂露出。

  老人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惦念,他的孩子們還在他南方的老家那里工作著,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他們不出城,不是因為疫情還存在著,是因為,他們謹記他的囑托,盡量不要出來,別給國家添麻煩。

  突然覺得,這段時間自己學會撒謊也不是壞事。

  好像和我一樣的共犯也不少,高冷之下醞藏著火山,也不是不可能的。

  對待生命就像一個工程,是一個人一座城接力賽的方式,去拯救,去救贖,連成了一片山脊。

  這群意志堅強的人們,在苦難里形成一條萬里屏障,這個工程有了一個堪比長城還牢固的信念。

  “爺爺,您累了吧?”一個穿著警服的女孩走過來,她臉上紅潤,像跑了很遠的路那樣動人。

  她走到我們眼前,穩(wěn)住身形輕微喘息,只是肩膀動得急些。

  老人搖搖頭,張開嘴無聲的笑著,獨立的門牙上居然閃出光芒,他滿眼的寵愛看著那個女孩。

  他兩手緩慢拍了一下腿,身子向前使勁,他這是要站起來的樣子。

  我和女孩都伸過去手,靜靜地等他。

  誰知他笑著沖我們搖搖右手,眼睛溫和的在我臉上停了一下,又看那個女孩。

  他瞇起眼睛說:“我很好,小鳳,你們今天在高鐵站沒有啥事吧?”

  女孩很感謝地看我,翹起抿著的嘴角,眉毛對我挑了一下,很頑皮,她的動作和老人那么的相似,真不知道他們是誰和誰學的。

  她還是輕微的扶了老人一下,等他站好,再拿起那個馬扎,一邊順勢給老人敲打幾下腿,一邊小聲地和老人說話。

  都很好,現在的人呀都很自覺,都不想給我們添麻煩,都知道給自己添麻煩就是給家人添麻煩,給國家添麻煩。

  老人站好時,他脖子上帶的那個像是工作牌的東西又一次掉了出來。

  我隱約的看到上面的名字,龍大陸,男,80歲,地址……

  老人在走出幾步后,回頭看我,他向我眨眨眼,又緩慢的揮揮手,那動作和剛才對待雨滴一樣,細細的溫柔浸潤我的心頭。

  寬闊的屋檐下,除了我揮揮手,還有一個人也使勁的揮了幾下,他像是和老人說再見,又像是和一個遠遠過來的人打招呼。

  我又給家里寫了一封信,這個習慣是爸爸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強烈要求的。

  三十三年黨齡的爸爸說,我們祖先創(chuàng)造每一個文字里都有很多的含義,很多的真摯,傳遞出最貞的信念。

  我告訴爸爸和媽媽,這里的樓是越建越高,這里的花開時也是美的,單位里的哥們在著急的時候,也會叫我一聲寶貝,也會塞給我一包檳榔。

  在信的結尾我說:我這里都很好,你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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