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雷聲陣陣,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映得室內(nèi)忽明忽暗。
劇烈的痛意襲來,如海浪拍岸,一浪高過一浪,顧清玥覺得自己如被大浪推入冰冷的水中,又似被刀鋒一寸寸刮過肌膚,當(dāng)痛到極致時,意識逐漸抽離了身體,整個人似輕如一片羽毛,不停地往深淵墜落,又如一葉小舟,被驚濤駭浪打得碎成了一片片.........若是就這么睡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沈?qū)捳蛯?,被李連親自執(zhí)傘架了過來,在看到顧清玥的情形時,怔了一怔,隨即有些不耐的臉色變得凝重:“怎么突然發(fā)動了?!”因他今日午后才診過脈,尚且一切正常。他不由瞥了眼跪在榻旁的宣成帝,卻見他垂著頭,看不清神色,心中暗暗嘆氣。
“老先生您就別管之前了,如今怎么辦!娘娘都暈過去了!”素綾一向輕言細(xì)語,也失了方寸,口不擇言。
這時產(chǎn)婆也進(jìn)了殿,臉色亦是凝重?zé)o比,皺眉道:“要把娘娘趕快喚醒才好!娘娘一直暈著,無力生產(chǎn),不僅胎兒難保,娘娘亦有生命危險?!?p> “得罪了!”沈?qū)捘癯了计?,從帶來的盒子里取出一套金針,宣成帝來不及阻攔,眼睜睜看著沈?qū)捪箩樔顼w,落在顧清玥身上的幾處穴位上。他心中痛悔,語無倫次喚道:“清玥”“清玥”,一時道“是朕的錯”,一時道“朕不該這樣對你,”一時道“你不能拋下朕,還有衡兒,你舍得嗎?”
在墜落的過程中,顧清玥只覺無盡的倦意將她包裹,是上天終于憐憫她的痛楚,要帶她離開嗎?迷茫中,卻又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呼喚他,一直在告訴她不要睡去,要堅持,是你嗎?陸瀾,你回來了嗎?在我離去之前,我想再看一眼你......
她掙扎著睜開眼,眼前人影重重,徹骨的痛再次襲來,重重汗水將衣服和頭發(fā)緊緊粘在身上,她用力轉(zhuǎn)過臉,睜大了眼睛,待看得清楚時,是滿心的失望和怨憤:“你走!”她只覺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著,其實在宣成帝看來,只是嘴唇微動。
“你說什么?清玥?”見她醒來,宣成帝欣喜若狂,緊攥著她的手,一遍一遍問著她。
顧清玥又痛又煩,索性閉上了眼睛。
“娘娘……請陛下離開?!碑a(chǎn)婆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道。
宣成帝怔了怔,當(dāng)聽到顧清玥輕聲道:“陸澤,是不是我死了你才安心!”頓時心如刀絞,茫茫然站起。
“娘娘馬上就要生產(chǎn),陛下在此多有不便,還請陛下先離開?!甭度A宮的一番動靜,自然驚動了東宮,紫韻好不容易安撫了不安的允衡,急急趕來,顧不上冒犯龍顏,忙跪下請求道。
“朕不放心。”宣成帝輕聲道。
此時和惠太后和容姵也趕了過來。
和惠太后已從宮人口中知道了事情大概,心中直道孽緣,甫一進(jìn)了內(nèi)殿,見宣成帝仍杵在那里,不由怒對李連道:”還不把你們主子請出去!”
宣成帝恍若未聞,一動不動。
沉默片刻,和惠太后擺了擺手,道:“母后守在這里,你放心?!?p> 宣成帝這才失魂落魄地往外殿走去,掠過容姵的眼神空洞無物。
這一抬眼,和惠太后注意到容姵亦是心神恍惚,臉色雪白,想著她自己并沒有生產(chǎn)過,許是被嚇到了,便溫聲道:”哀家不放心皇上,你去陪陪他吧?!?p> 容姵聞言一怔,默默行了禮,走到外殿,見宣成帝手放在屏風(fēng)上,僵如冰雕??v然早已知宣成帝心有所屬,情根深種,然從未有一刻如此時,她忽然對自己的執(zhí)著產(chǎn)生了深深的懷疑。
內(nèi)殿的牗門開開合合,宮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一盆盆熱水送了進(jìn)去,又端著一盆盆的血水出來,里面是隱忍的痛呼聲,外面是沉默的兩人。
時間,從未有如此刻一般漫長。
內(nèi)殿里,和惠太后定定看了顧清玥半晌,終是握著她的手坐在榻邊,柔聲道:“孩子,你受苦了?!彼舆^宮人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拭凈顧清玥額上的汗,安慰道:“別怕,哀家陪著你,雖然略早了些,但你跟著產(chǎn)婆說的做,孩子保準(zhǔn)能平平安安地出生?!?p> 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姑娘,便是曾因宣成帝的執(zhí)迷不悟而對她產(chǎn)生的一絲怨懟,此刻也被歉疚和不忍取代,只嘆命運弄人。
顧清玥長相肖母,看著她,和惠太后便想起了她的母親,亦是溫柔如水的江南美人。許是他鄉(xiāng)遇故知,雖她那時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她卻毫不在意,兩人偶在一次宮宴遇見,從那以后便成了手帕交。便是有孕的時間亦是先后先后,曾彼此戲言兩個孩子有緣,不如指腹為婚.......
往事如線,略想起一點,便牽連千絲萬縷,故人雖已逝去,然音容笑貌在記憶里仍宛然如昨。
“娘娘,用力!”見顧清玥似已有脫力的跡象,產(chǎn)婆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緊,想了想道:“讓娘娘含一片參吧?!?p> 紫韻往顧清玥嘴里塞了一片人參,卻見顧清玥又慢慢闔上了眼睛,不由驚惶喚道:“娘娘!”
產(chǎn)婆亦是大急,對和惠太后道:“娘娘氣力已盡,孩子卻還未出來,這時間一長,恐有危險,請問太后娘娘,可否現(xiàn)在用上催產(chǎn)的藥?”
”命人煎藥吧!“和惠太后沉默片刻,果斷道。
外頭,宮人早已按沈?qū)掗_的方子熬上了催產(chǎn)藥方,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端了進(jìn)去,宣成帝如被噩夢驚醒般,急步走了過去,拽住了一個宮人,問道:”里頭情形如何?“
宮人匆匆一禮:”娘娘暈了過去,說是要催產(chǎn)。“
宣成帝頹然松開手,只覺手足冰涼。
“皇叔!“一個小小的人影沖進(jìn)了殿,宣成帝回頭一看,是允衡。紫韻姑姑遲遲未歸,他也一直擔(dān)憂著母親,終是斥退了宮人,從東宮跑了出來。
允衡滿面憂急,望向宣成帝:“皇叔,母后還好嗎?”他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但聲音里已隱隱有了哭意。
宣成帝忽然不敢看向允衡的目光,他側(cè)了側(cè)臉,靜默一瞬,拍了拍允衡的肩,堅聲道:“相信朕,你母后她,不會有事的?!?p> 容姵亦上前道:“衡兒,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快回去吧?!?p> 允衡感激地沖容姵笑了笑:“多謝皇嬸?!比欢褚巩惓5膱?zhí)拗:“不,我要在這陪著母后,等妹妹出生。”
宣成帝沉默地?fù)崃藫嵩屎獾念^,沒有作聲。
允衡在心中默默地祈禱:好妹妹,你乖一點,不要鬧母后,等你從母后肚子里出來,哥哥陪你玩耍,帶你騎馬,教你寫字……
容姵并未再勸,只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