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錦坐在外殿，看著外殿似曾相識的擺設(shè)風(fēng)格，心頭沒來由地一堵。

　　她其實并不是很想來見顧清玥。

　　因為一見顧清玥，她便會想起，誰才是宣成帝心心念念的真愛。人，隨著境遇的變化，心情也會變化。少女時期，她隨侍在小姐身側(cè)，看她與當(dāng)年的成王語笑嫣然，宛如一對璧人，心里只是滿滿的羨慕，她盼著她們二人能夠喜結(jié)連理，她也能日日看到愛慕的男子，可那時，成王對于她，遙遠(yuǎn)如天上之云，她對他還真沒有什么出格的心思，只要能常?？吹剿?，便已心滿意足。

　　是從什么時候，這份心思開始變了呢？

　　是他得知小姐被賜婚后眼中的落寞，是小姐成為太子妃后他深夜酒醉后的落魄，是深宮相見每次默默凝視的眼神，是帝后恩愛的佳話里他形單影只的孤寂，讓她從同情憐憫到有意的接近，直至最終的無法自拔，哪怕知道在他眼里，她仍然只是小姐的影子。哪怕知道她的入府，不過是因陰差陽錯救了允程，她亦甘之如飴。她不敢妄想這樣出色的男子會愛上她，她只希望他能在心中給她留一點點小小的位置，然而，夢有多美好，夢醒就有多殘酷，即便她在眾人眼中是成王府最受寵愛的夫人，她亦知，午夜夢回之際，他擁著她，喚的也是“清玥”二字。

　　往事如刀，每一泛起，便凌遲著她的心。

　　環(huán)佩叮咚，顧清玥蓮步姍姍，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坐到了上首。

　　素錦忙起身行禮，落座后才覷了眼顧清玥，顧清玥清瘦了許多，她面色平靜，略帶病態(tài)的蒼白，就連唇色也是淡淡的粉，襯著她一身素白的裝束，宛如高山上的冰雪，整個人有一種超脫世外的冷然，卻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淡聲說了平禮二字，才問道：“怎么今日過來了？”

　　“先帝逝世，奴婢一直擔(dān)憂著娘娘?！彼劐\恭聲答道，心里又是一陣絞痛，在她的面前，自己永遠(yuǎn)只能是她的小丫鬟，哪怕她如今已是宣成帝最寵愛的妃嬪，但她淡淡看過來一眼，她便無由的心虛。

　　“呦！素錦姐姐今日可是稀客，都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素錦姐姐今日來，不知是又有什么事要求娘娘幫忙？”翠袖在心底鄙夷素錦有事上門無事疏遠(yuǎn)的態(tài)度，邊上茶邊快言快語道。

　　素錦的眼圈就紅了。

　　“哦，奴婢錯了！如今不該喚素錦姐姐，該喚錦嬪娘娘了，奴婢該打?！贝湫湫σ饕鞯?，語氣卻不依不饒。

　　顧清玥瞥了翠袖一眼，翠袖怏怏閉上了嘴。

　　“翠袖性子比較直，若是說錯了什么，冒犯了你，還請你包涵，”顧清玥溫聲道，“多謝你今日來看望本宮?！彼蛄苛讼滤劐\，一身云雁細(xì)錦宮裝光華燦爛，鬢上斜插著赤金瑪瑙流蘇釵，眉間貼著時下流行的菱形花鈿，朱唇紅潤，氣色光鮮，也便放下了心。

　　素錦訥訥：“奴婢聽說娘娘感染了風(fēng)寒，特來探望?！彼闷鹬糜诎干系氖澈?，殷勤道：“昔日在鳳儀宮時，娘娘素喜食奴婢做的藕粉糕，奴婢今日特意下廚做了一些，請娘娘嘗嘗奴婢的手藝有沒有退步?！?p>　　風(fēng)寒？她并沒有請?zhí)t(yī)，不過半日的時間，素錦卻早已知曉她染了風(fēng)寒。

　　顧清玥微含笑意的眼眸中多了一絲銳利的審視，“多謝你了，倒還記得本宮的喜好，只是，”她緩緩道：“以后在本宮面前，就不要自稱奴婢了罷，畢竟，你是皇上的后妃，切勿妄自菲薄?！毙念^涌起一陣煩躁，看，這就是宣成帝的后宮，就連素錦如今，在她面前都有了機(jī)心，陸瀾將她保護(hù)于風(fēng)雨之外，而宣成帝，非要將她再拽進(jìn)這個深淵里，與他一起沉淪。

　　素錦慌亂抬頭：“娘娘，您是與奴婢生疏了嗎？”難道是自己理會錯了？宣成帝只是單純的來探??？不對！明明她在宣成帝的眼中看到了他不欲遮掩的愛意，枕畔男子的手段她清楚，若他想要一個女子的真心，他會軟硬兼施，花樣層出不窮，況且形勢逼人，她知道如今的情形下，顧清玥將不得不屈從宣成帝，屆時，她仍可依附于娘娘，贏得皇上垂憐。但與此同時，她也是矛盾的，若是盼著事成，她便不會將宣成帝來露華宮的消息，透露給太后娘娘身邊的宮人，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心底想要的到底是那種結(jié)果。

　　“你的心意本宮已知。只是，先帝病逝，本宮唯一的心愿，便是太子平安長成，”顧清玥聲音飄渺，“本宮是先帝的妻子，你是新帝的嬪妃，為避嫌，今后你便無需再來露華宮了?！眰氖怯幸稽c的，素錦畢竟陪伴原主長大，雖是丫鬟，情分卻如姐妹，也陪著她度過了剛穿來時，那段彷徨茫然的時光，只是為素錦計，為免因這曾經(jīng)的主仆情份，她今后再被人利用，莫不如早早劃清了界限，她的冷淡，對素錦，未嘗不是一種保護(hù)。

　　素錦難掩失魂落魄地走了，翠袖咂舌：“她今日便真是來送點心的？不過她怎知娘娘染了風(fēng)寒？”說到這里，翠袖嘎然而止，小心的看了眼顧清玥，素錦的做法，應(yīng)是傷了娘娘的心罷。想起今日宣成帝在娘娘寢殿呆的半日，不論有沒有做什么，娘娘的名聲已是不清不楚了，若是被人得知，她忽然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了。

　　“奴婢今日多嘴，自去領(lǐng)罰。”翠袖不敢再看顧清玥的臉色，飛快地行了個禮，便要退下去。

　　縱是愁眉不展，顧清玥也不禁失笑：“慢著！”翠袖提了半日心，她才慢慢說道：“藕粉糕，給本宮留下兩塊，余下的，你們便分了罷?！弊С畛?，并沒有什么用，對宣成帝這樣心思善變的君主，只能隨機(jī)應(yīng)變。她有點賭氣地想：實在避不過，便從了他又何妨？就當(dāng)是......只是，每當(dāng)一想到這里，便總是對陸瀾的一種背叛，心痛得無以復(fù)加。

　　那種惡心欲吐的感覺又浮了上來，不知是否如她猜測的那樣，只是，她應(yīng)該設(shè)法讓沈氏進(jìn)宮，找個可靠的醫(yī)師來看一看了，但此事暫時不能讓宣成帝知道，在這之前，還是要設(shè)法避開宣成帝。

　　顧清玥心中默默籌謀，只是，世事常常，事與愿違，越想避開的，越是往往避不開。